沈魚突然從闌珊身後走出來,她化了個淡妝,臉上有股異樣的潮紅。那羣男人陸陸續續地走出來,闌珊見衆人在附近,有些話不方便說,只好問她:“你要一起去嗎?”
沈魚搖頭:“我要回家了。”說着,身子傾前抱抱闌珊,在她耳邊低聲說:“孩子很可愛!”
闌珊笑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覺得彼此之間有種疏離,不清楚是因爲太久沒見還是生活少了交集。
身後傳來秦少毅催促聲,闌珊和沈魚匆匆道別:“記得保持聯繫。”換着以前,她絕不會這麼說,她的性子比較含蓄,但在她意識到她們之間微妙的變化時她正爭取避免現狀惡化。
沈魚重重地點頭,跳上剛截到的的士。
闌珊一到夜場馬上就後悔了,說實話,她實在不該答應。一來是她沒這反面的經驗,對於別人的敬酒都是懷着恐慌的心情全部灌下。欲灌醉她的人正是沈若慕,她知道他不圖好意,也許是爲妹妹報復,酒是接二連三地來。也許是心虛,她照單全收。不消一會,醉意泛起。
明眼人也看不過去,相繼爲闌珊求情。但沈若慕全不理會,依然灌下去。秦少毅本是不管不顧,坐在沙發上獨自抽菸,後來看不下去,掐熄了菸頭,替她擋酒。
沈若慕狠狠地盯着他,停止了手上倒酒的動作:“你什麼意思?”周圍的人迅速地安靜下來,只有擴音器傳來幽幽的低鳴聲。
秦少毅不好說話,只好提醒:“剛生完孩子不宜喝酒。”
沈若慕譏笑,放下了手中只剩四分一的酒瓶:“哦?!原來這事兒,秦少爺還掂掛着的嗎?”
**味迅速在包廂裡瀰漫開來,衆人紛紛勸說:“算了算了,怎麼說也是嫂子啊!”
沈若慕卻沒有打算妥協:“嫂子?若不是她,我妹會這樣委屈?”
“你這樣欺負女流之輩,也不見得多光彩。”秦少毅說。
沈若慕怒極反笑:“光彩,在這裡最沒資格說光彩的就是你!!”
秦少毅面色鐵青,他是存心要落他的面子:“沈若慕,我不管你對我有多不滿,但我的事我會處理,不勞你操心。”
沈若慕沉默,類似的話不止他對他說過,還有沈若千。見沈若慕不再咄咄逼人,秦少毅攙扶着神智不清的闌珊離開包廂,闌珊渾然不知,偶爾發出幾聲低微的**。沈若慕卻沒有放過他:“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必須明確回答我。”
秦少毅停住了腳步,回頭望向他,示意他問。
“你什麼時候和這女人離婚?”
秦少毅沒作答,拖着醉酒的闌珊離開。
一轉眼,子銘已經有四個月大了,原本早已消除的擔心又一次浮現了。她覺得子銘與其他孩子相比有異常。臉色蒼白,少了初生嬰兒的紅潤,闌珊以爲入冬寒,便死命的給他添衣加被,但這個狀況一直未好轉。且胃口少得驚人,闌珊慌張地再帶他去看醫生。
這次,老同學不再學上次般嘻嘻哈哈,臉色沉重地給她介紹了位相熟的兒科醫生。
“別擔心,也許只是小病。”老同學安慰她,但心裡也不好受,畢竟當初是他實牙實齒地對她說孩子很健康的。
經過一番檢查,蔡醫生要求私下與老同學說話。闌珊在醫院工作過,而她與蔡醫生之間又隔着老同學這層微妙關係,如果是小事兒肯定會坦白說之,如今蔡醫生這一舉動倒讓她忐忑不安。
“蔡醫生,請你直接告訴我吧。”
蔡醫生看了看她,再三猶豫,於是遂了她的願,把話說得最輕:“初步看來,子銘大概是貧血,不過還得等化驗報告下來了,才能確定子銘的情況。”
闌珊微微舒了口氣,但想到化驗報告還有兩天才下來,心又開始慌亂。可實在無法用可怕的疾病與懷中精靈可愛的孩子聯繫起來,闌珊只好這樣安慰自己,度過了緊張的兩天。越是這樣的事,闌珊越不敢主動打聽結果,唯有等蔡醫生親自來電。可兩天過去,蔡醫生那邊全無消息,闌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找出被妥當收藏的卡片欲親自撥過去,可一拿起電話就按捺住了。她怕是壞消息。但這兩天,子銘的胃口變得比以往好了,心裡有些安慰。
到了第三天的下午,蔡醫生的電話來了。闌珊守在電話旁睡着了,可睡得極錢,鈴聲一下子驚醒她。徐姨下午請了個小假,屋子裡只餘她和酣睡的子銘。響亮的鈴聲讓她反應不過來,也許是女人的直覺太神奇,神奇得讓她害怕。
子銘一般會在六點左右醒來,迫於無奈,闌珊趁着這段空檔往醫院趕去,因爲放不下心,路上非常趕。
這時看病的人不算多,不消一會兒便輪到闌珊。蔡醫生的表情極其沉重,使闌珊的心直直地往下沉。
闌珊從兒科室走出來,晃晃地走過幾段路。這醫院實在大,她連此刻自己身在何處也不清楚。蔡醫生的話猶言在耳,卻恍如夢境。
她手上的是化驗報告單和診斷單,一字一行清晰地映入她的腦海,她的專業讓她對於報告上的用詞十分敏感。過道瀰漫着餘暉,玻璃窗上貼着碎花玻璃紙,大概有了些歲月,顯出斑駁。醫院裡就這一棟大樓面朝着木棉江,冬日的河水清澈泛黃。
闌珊駐足,微微擡頭,只是一眼,又迅速低下頭,瞳孔卻找不到焦點。前方正是秦少毅和徐姨,若她無辨認錯,他們同時攙扶着的是隻與她有過匆匆一瞥的沈若千,他們三剛好從婦科室出來。明眼人清楚是怎麼回事,只有闌珊久久接受不了事實:他還是揹着她與她交往。但這一切對她來說,又不再重要了。
沈若千穿了一身寬敞的衣裳,但依然遮不住微微隆起的肚子,大抵有兩三個月了,準是來做產前檢查。
想到這,闌珊心中酸澀難擋:爲何同樣是他的孩子,卻偏偏對子銘如此狠心呢?
而更令她吃驚的,徐姨竟是沈若千的人,除了驚慌,憤怒,還有點點的恐懼蔓延心頭,連平時待她如斯的徐姨,竟是秦少毅和沈若千安插在她身邊的人,明裡暗裡地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她笑,原來,她早已陷入孤立無援的局面。
越想越是無助,到了沒有勇氣再思考,她乾脆切斷思緒。再擡頭時,淚已流光,只剩下斑駁的淚痕,她卻固執地不去看他。窗外黃昏一片,橙黃色的餘暉照得她無比清透。
他們立在離她兩米外,大概因爲尷尬,誰也沒有動。她本掉頭就走,後又折回來,把化驗報告和診斷單交到他手上,轉身決絕地離開,正如她當初不顧一切飛到他身邊一樣。
秦少毅握着化驗報告,報告上還留有她的餘溫,滾燙着他的雙手。報告上全是醫學名詞,他怎麼看就怎麼迷糊,瀏覽了大半天,才翻看到被壓在最後的診斷單,潦草的字跡:確診爲β型地中海貧血。
秦少毅如雷灌頂:誰病了,她病了?
他看向確診單,並不是她的名字,如釋重負,但只是一刻,他呼吸一窒,久久沒說話。他想要追上去,但爲時已晚,視線裡已沒有闌珊的身影。正如多年後,他醒悟,試圖追趕她,卻已尋不着她了。
後來,徐姨親自向她辭行,闌珊沒有說話只是緊繃着臉,任由她收拾她的東西,而她自己躲在房裡,流下無聲的淚。原本哭鬧的子銘,看見淚水的那刻,伸着小手要給她擦。
闌珊想起小時候在院子裡圈養的一隻狗,叫小白,後來得了狗瘟將要辭世,中醫師的趙父對狗的生死看得很開,畢竟是畜生,但只有八歲的闌珊十分較真,她認定了父親不願意爲狗大費周章,於是抱着四個月大的小白上門尋訪了很多當地自行經營的醫生,那些醫生與趙父的意思相差無幾,在她眼中簡直是“見死不救”,她氣餒地抱着小白當街痛苦,它卻長了性子似把她臉上的淚水舔走,用行動告訴她:不要哭,不要爲他難過。
而現在,還沒說會說話的子銘,好像在對她說:媽媽,不要難過。
過後的連續幾天,秦少毅回家頻密。同一屋檐下,兩人朝夕相對,闌珊卻沒正眼瞧過他。
晚上等子銘入睡後,秦少毅關上房門問:“你有什麼不滿直接說出來,不要給臉色我看。”
闌珊正忙把感冒藥從盒子裡倒出來,端着溫水,一手藥一手水把藥吞了下去,完全漠視他的責備。
秦少毅微惱,低聲咆哮:“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的話?”
闌珊一笑,轉過臉看着他:“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我離婚?”當晚的話,原來她記住的,但隻字不提。她太聰明瞭。
秦少毅的心漏了一拍,像一個矯情的姑娘被道出心事般,不知道該作出怎樣的反應。
“怎麼不敢說話了?”闌珊譏笑,那神情跟沈若慕無異,可惡得令他深惡痛絕。
這個問題是他們一直避而不談的,也是他們鮮有的默契,而現在。他們互相從對方身上獲取東西,互不過問的日子將要結束了。
“我一直以爲我是個懦弱的人,但我發現越來有人比我更懦弱。”
秦少毅領會到她話中的指向,便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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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聲,我決不反對。”闌珊說得如此斬釘截鐵,讓秦少毅心慌。
“你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還要我道明?”
“你就這麼急着要和顧涵森當一對快活鴛鴦?”
闌珊皺眉頭,警惕地看着他,實在不明他無端端提起顧涵森又何意圖。秦少毅則誤解爲她的不滿。
“可惜啊,你的如意情郎早有伴兒了!”
闌珊心頭一震,她沒聽顧涵森提過他的感情,難免好奇,但如果她追問下去又顯得不合時宜。
原來他誤會了她和顧涵森,可她偏偏不作解釋:“總比那些得一想二的僞君子好。”
秦少毅咬牙,往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用力地板正她的臉,可闌珊不依死死地和他勁。秦少毅惡狠狠地問:“你到底想怎樣?”
她不清楚她想怎樣,只是覺得在這樣下去,對誰都不是好事,倒不如來接解脫,既然以前的結是她親手綁上的,如今由她解開也合情合理。
“財產我可分你一半,但子銘歸我。”
秦少毅死盯着她,彷彿能把她瞧出一個洞來。他本想說:“休想!”可話一出,連他自己都吃驚了:“子銘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完整?”闌珊心酸,“我都沒丈夫,子銘怎麼會有家庭?”
原來,在她心中,他早已不是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