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陽光普照,嬌媚的春天在冬日的不捨中一點一點盪漾開來,此刻,闌珊心裡波瀾起伏。
而闌珊對顧涵森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想回家。”
顧涵森想也不想,一聲好,便載着往她家裡走。車子一往無前地開着,而闌珊卻開始不踏實,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只知道手裡握着兩包沈魚給的葡萄糖。顧涵森斷斷續續地給她講了些話,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每當他講完一句話,她點頭或者“哦”一聲,動作不大,聲音微小,但顧涵森都看在眼裡,聽在心中。
“要我送你上去嗎?”顧涵森禮貌地問。
闌珊搖頭:“不用了。”說着又推門出去,身子一躍出去,穩妥地站立在地上。
“再見。”闌珊先說。
顧涵森看着她,試圖要看進她的眼裡裡去:“我在這裡等你。”也許是他太瞭解如今的闌珊,他是過來人,他知道她需要什麼,需要一個扶持。然而,只有闌珊知道,她要的不是顧涵森的扶持而是秦少毅的微不足道的關心。
以往闌珊走樓梯,幾乎是一溜煙地上了五層,現今卻出奇的慢,好似前路有許多未知之數,每走一步都要思前想後。平時也不是這等嬌氣,如今走上來,氣喘虛虛,只能按着胸口大力呼吸。
等到了房子門口,她卻不敢伸手按門鈴了。她知道秦少毅在裡面,因爲是她約他來的。站在門外,她感受到秦少毅氣息,近乎濃烈卻又淡雅,就如以往捉摸不定的他。隔着一扇門,彼此也不知道對方在做什麼,闌珊突然落淚,也許從今以後,他們再沒有交集。
這樣想,她終於敲了門。可門卻像認得主人似的,主動地讓開了一條路。
室內的擺設依然沒有改變,茶几和飯桌一塵不染,棕色的地毯在陽光的照耀下傳來陣陣暖意。
秦少毅在這時候,出其不意地走出來,闌珊明明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嚇了一大跳,想要說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兩人都沉默,站在暖意恣意流走的客廳裡,一個在頭,一個在尾。許久,闌珊說:“少毅,我們靜下心來談談好嗎?”
“我覺得沒必要。”秦少毅說。
闌珊不說話,低下頭去,在她來的途中已經打好腹稿。她有太多話要說了,卻毫無機會。她想了想,才幽幽地開口:“你就那麼急,連跟我說一會兒話的時間都容不下?”
“你不也很急嗎?”秦少毅反擊。
秦少毅接到闌珊的電話,他正在開一個緊急會議,小張壓着聲音對他說:“是秦太的電話。”
也許是小張的稱呼彆扭,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誰是秦太,過了一小會兒,公司員工的眼光都向他投來,他纔拿起電話往外走。
走廊上的人只有他一個,比以往更來得幽靜,而闌珊那邊的背景十分清靜,讓她每說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我想和你談談。”甚至無從拒絕。
時間地點都是她定的。他匆匆忙忙的趕過來,而她卻還沒有到。他站在陽臺上,明媚的陽光一點一點地滲進他的皮膚裡,好似身體裡張開了無數朵太陽花。余光中瞥到闌珊從一輛轎車裡走下來,因爲隔得太遠,他根本聽不清她對車裡的人說了什麼。說了好一會,她才走上來。然而,轎車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闌珊只覺得他這句話摻了些味兒,不知道在諷刺些什麼,隱隱中把這幾月的委屈和脾氣壓住。她踱步到秦少毅面前,順勢給了他一巴掌,“啪”地一聲,痛得手掌發麻,可是再痛也不及心痛。
秦少毅不怒反笑:“就當我還你的。”
一巴掌,能還得了什麼?闌珊苦笑,即使還得財債,也抵不了情債。
這個時候,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半天,向着虛空喃喃問道:“你究竟當我是什麼?”
秦少毅揚揚手上的文件,答非所問:“把它簽了。”他手裡的正是一份離婚協議書,洋洋灑灑的幾頁紙。
闌珊心裡的憤怒無處可泄,現在的她既可憐又可悲,這一切是她自招的,她沒有戴眼識人,她以爲自己一往情深就可以打動他跌造的心。她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執意下嫁給她,如今叫她情何以堪。但最叫她難堪的是,她對他的一顆心竟付諸流水。
闌珊想起以前做過的一個心理測驗:你在森林裡養了五種動物,馬、牛、羊、老虎和孔雀。有一天你必須離開森林,但是隻能帶一種動物,你會帶走哪一個?闌珊選的是羊,溫馴的羊,她覺得只有個性溫馴而善良的羊才能陪她渡過森林以外的生活。而羊代表的是愛情。
她重複問題:“你究竟當我是什麼?”語調裡帶了哭腔,卻死命壓住,她不想再在他面前丟臉,她怕自己承受不起了。
秦少毅被她逼得節節後退,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呢?他卑鄙,他下流,他利用一個女子的愛情,他早就喪失了作爲一名男人的資格。可是這一切,都是拜死去的陸老先生所賜,若果他不暗中使了手段,他的父親是不會英年早逝,公司更不會陷入危機。他怨天怨地怨人,他要把他失去的一切奪回來。但是他知道,趙闌珊是無辜的,她不應該成爲這場戰爭的俘虜。可是他有什麼辦法,上天把她送到他面前的時候,就註定了她的宿命。
他不應該欺騙她的。沈若千的哥哥沈若慕對他傳授秘笈的時候說道,若果欺騙女人,就要欺騙她一輩子。他的確有想過,但是有一個人,他割捨不了—沈若千。那個與他青梅竹馬的沈若千,她敏感而脆弱,況且在認識闌珊之前,他便許諾要娶她爲妻。
他對沈若千許諾,是因爲他愛她,他希望與她組織個和諧的家庭;他未曾對闌珊許諾,是因爲他騙她,他不希望還增加她額外的傷痛。
“你可有。。。。。。真心待過我嗎?”闌珊的聲音輕微,像是壓着胸腔發出來的一聲聲埋怨。她覺得自己很卑微,很卑微,尤其是發現他不愛她的時候。她甚至不敢在“真心”前面加一個量詞,哪怕是一點兒,她怕他一點兒也沒真心對過她。
秦少毅愧對良心,他不知道如何應答。事到如今,他不想再欺騙她,更不能欺騙她一輩子:“由始至終,你只是我的棋子。”
妻子和棋子,讀音相近,對於他來說,意義竟是一樣。那一刻,她死了的心都有。
她接過離婚協議書,看了兩眼,眉毛也不動,在秦少毅眼前嘩啦啦地把離婚協議書撕得粉碎,雙手一揚,那份被撕得七零八碎的協議書竟乘着風飄起來,全數落到他身上,冰冷的紙張片口直颳得他的臉隱隱生痛。
秦少毅看在眼裡,默不作聲,他看到闌珊雙眼裡燃燒着熊熊火焰,一點也不像他認識的她,她溫馴且善良,雖然是獨生子女卻毫不任性驕橫,只是如今的她似走了魔撞了邪,彷彿那份協議書是她的殺父仇人。
她直視他:“你想和我離婚,休想分得了一半的家產。”說着,跑着小步到客廳,從手袋裡取了一個牛皮紙袋。這是顧涵森在回來的路上給她的,他沒說明是什麼,可是她偷偷地看了兩眼。
她學着顧涵森在封口抓着白色小繩繞了幾圈,從裡頭取出來一沓相片,狠狠地摔着他身上,相片七零八亂地跌倒在地上,映出兩個人的樣子。
裡頭全是秦少毅和沈若千的照片,有笑顏如花的,有古靈精怪的,有趣致可愛的,還有更多更多她不想看到的。
秦少毅面色鐵青,冷笑:“這些相片即使呈上法庭,還是不能成爲呈堂證物的。”
闌珊反擊:“是嗎,那你太低估了顧涵森的能力了。”她故意泄漏了顧涵森,因爲她知道,他不是顧涵森的對手,若果不是,他不會打她的注意。
“似乎你也太高估了顧涵森。”秦少毅反擊。
“那你是否低估我呢?”闌珊反問。
秦少毅不語。
“即使我沒有勝數,我也會向法庭申請凍結財產,凍結期間,你休想借我的公司幫你的企業起死回生。”闌珊激憤,上齒咬着下脣,下脣幾欲滴出血來。
他的確低估了她:“你到底想怎樣?”這一句,他幾乎是咬牙切齒。
他這麼一問,她卻不知道該怎樣答。她到底想怎樣?她也不知道。許久以後的她,是否會詫異多年以後,同樣的兩個人,當年的一句對白,竟換了主人從她自己嘴巴跑出來。也許這就是命運弄人。
“我不會跟你離婚的。”闌珊語氣強硬。
秦少毅深呼了一口氣,毫無表情,只是眼珠子地盯着她,就如一道道強光射在她身上,盯得她心裡發虛。秦少毅發脾氣就如這般,怒不可遏而深藏不露。
他收回目光,邁着大步往門口走去,皮鞋磕着木地板發出一聲聲悶響,正如他心頭的不爽。他拉開防盜門,身子一閃出去,門順着他的離開而快要關上的時候,闌珊從心底裡迸出一句話,聲音很大,幾乎敵得過門合上的聲音:“我懷了你的孩子。”
最後一個字收尾,門剛好合上,“嘭”地一聲,嚇得闌珊心頭一震。她以爲自己會開心的,但笑容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