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浣沙溪自語識真身,傷離別臂釧歸舊主

懷義正如喪考妣悲傷着呢,突然從雞鳴山東面升起了三道紫色的焰火,如驚弓之鳥的他忙問那是什麼意思,因爲算是鄰居,這雞鳴寺和尚對城北大營有所瞭解,有和尚解釋說,那是城北大營的指揮使召集士兵。

懷義心頭一亮:陸指揮使身邊肯定是跟着軍醫的,哪怕是欠他一個大人情呢,也要先救這個婦人!念頭一定,懷義命幾個小內侍輪流揹着李七夫人朝着焰火處走去,跌跌撞撞走了約兩裡地,終於見着了陸指揮使,這陸指揮使看見懷義的那一刻,差點沒忍住狂笑:

只見懷義頭上紫金冠已經歪了,本來是一對的長雉尾巴也只剩下一根,在紫金冠上搖搖晃晃,好不滑稽!懷義心繫李七夫人的毒蛇咬傷,也沒注意陸指揮使憋住笑,面目扭曲的模樣,軍醫熟練的撕開李七夫人的袖子,挖肉放毒。

李七夫人疼的死去活來,冷汗直冒,一旁的崔氏見了,孕婦本來就容易情緒激動,此刻又捂着肚子痛哭,直說對不起李七夫人,倒是丫鬟巧思先鎮定下來了,用水化開解毒的藥丸,喂着李七夫人喝進去,藥水苦的腸子都要打結了,爲了活命,李七夫人喝的一點都不剩。懷義見了,心下稍安,偏偏在此時,軍醫說了一句:“夫人的毒應該沒有大礙了,只是胳膊挖了一塊肉去,肯定會留下疤痕的。”

李七夫人極其愛惜容顏,聽到這話,心想如今我還沒有色衰呢,丈夫就要納妾尋新歡,我這都毀容留疤了,以後臥房的門檻恐怕冷清的要生苔蘚了吧,頓時心如死灰,徹底昏迷過去。

“夫人?七夫人?”崔氏抱着李七夫人哭號,懷義在一旁乾着急,此刻在衆目睽睽之下,他一個太監不好衝上去,擔心壞了李七夫人的名節——名節這東西對太監而言,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對於一心想把侯門婦變成自己情婦的太監而言,更是可以棄之如敝履,可是如今李七夫人生死未卜,若是生,那還好說,來日方長。若是死,被爆出和一個太監不清不楚,形容曖昧,那就是無辜“擔了一個虛名”,死後不能進夫家墳地,也被孃家所不容,當孤魂野鬼,也太悽慘了。

所以懷義不敢再有所動作,瞧着“崔打婿”的女兒崔氏雖看起來軟弱無能,但應該是知恩圖報的,有她陪在李七夫人身邊,無論生死,都算是個依仗——就是總是哭哭啼啼的太煩人啦!李七夫人還沒死呢!

已經有軍士在這裡支起帳篷,建立營地,陸指揮使將投奔在此的李七夫人、崔氏等婦孺請到帳篷裡去休息,懷義這才注意到頭上搖搖晃晃不對勁,乾脆將紫金冠上最後一支雉尾也拔下來,站在山崖上看着半山腰放生臺周圍點點星星的餘火,和陸指揮使相視苦笑。

懷義嘆道:“今夜盂蘭盆會,咬死踩踏死燒死何止千人?此事明日定會震驚朝野,轟動大明,盂蘭盆會是我們雞鳴寺召集的,我這個巡視皇家香火院的太監肯定脫不了干係,而你這個城北大營的指揮使兩天前就帶着人來雞鳴寺戒嚴,出了這事,你也會被牽連,哼,負責城北安防的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就更不用說了,砍頭都是輕的!”

陸指揮使看着山下的慘狀,也是心焦,說道:“何止我們這些小卒?連帶着應天府尹張大人、世鎮金陵的魏國公、南直隸兵部尚書、金陵守備大太監懷忠公公都等着被彈劾吧!死了這麼多人,還是在金陵城內、太【祖皇帝和馬皇后的合葬的孝陵腳下,誰能輕易過關?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能過去的,就大難不死,過不去的,就淹死在海浪裡。”

懷義聽了,心裡很是害怕,他是明升暗貶到金陵城的,在京城皇宮已經失勢了,若再被人落井下石,恐怕盂蘭盆會慘案,第一個上斷頭臺的就是自己了!

心雖如此想着,懷義還是故作鎮定的說道:“陸指揮使何必如此悲觀,就憑你和魏國公的關係,頂多是降級留用,罰些俸祿而已。”

陸指揮使笑笑,不再說話,心想若真大禍臨頭,魏國公是屹立兩百年不倒的老牌勳貴,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這麼多年的風雨都過來了。自己雖然也是世襲武官,但和魏國公這樣的人家比起來,無異是大象和螞蟻,這場風暴對大象只是小傷,但對螞蟻,就是滅頂之災了。上面追究下來,還要主動獻身當擋箭牌呢,哪怕自身上了斷頭臺,他的妻小還能得到國公爺的庇護。

懷義此時其實也陸指揮使想的差不多:金陵守備太監是懷忠,人家懷忠深得皇上和太后信任,否則他也做不了南京守備太監,他在宮裡頭勢力強大,正經有好幾個得力的乾兒子給他說好話呢。而自己,唉,雖說都是從一個講習班出來的,人家懷忠混的比自己強多了,此時鬧大,自己說不定也要被懷忠頂出去當替死鬼呢。而自己除了順從,根本毫無反抗之力——要是誓死反抗,反咬懷忠,我只會死的更慘!

陸指揮使和懷義相視一眼,彼此都猜出來對方所想,都不點破,就在這時,城北大營的探子來找陸指揮使密報,說出的消息無疑是雪上加霜,給陸指揮使又添上一道難題:他們拿着沈今竹的畫像去大廚房找人,而大廚房早已人去樓空,別說是沈今竹,就連其他十二個小沙彌都不見了!

據大廚房的火頭僧說這十三個小沙彌得了錦衣衛同知汪大人的青眼,全都被他贖身放人,有三個小沙彌回去找父母團聚去了,其他十個已經收拾了行禮,明日一早就跟着汪大人回家,汪大人承諾說要養他們長大成人呢。

他們趕緊去汪大人住的院裡找人,卻得知汪大人一家子帶着小沙彌們一起去了放生臺參加盂蘭盆會,他們一路追去,快要放生臺時,被哭叫的人潮和毒蛇羣衝散,自顧不暇,何談去追蹤小沙彌們的下落?

方纔看見雞鳴寺東面發出城北大營的召集訊號,倖存的探子們才匆匆趕來,告訴陸指揮這個遲來的消息。

本來陸指揮使以爲他們八成已經找到沈今竹、並且帶到自己營地去了呢,沒想到居然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每一次都接近目標,但恰好都晚一步,老天真是會捉弄人啊!

陸指揮使無語問蒼天,這時外頭進來一個幕僚說道:“大人,錦衣衛同知汪大人帶着家眷來我們營地了,說要我們幫忙安置片刻,他的手下去寺裡套了馬車過來,要連夜把他的妻小送回家。”

老天還是沒有放棄我!陸指揮使心中狂喜,忙吩咐道:“在一個僻靜處扯上帳篷,燃起篝火,命軍醫待命,好好安置,將汪大人一家和隨從都帶過去,我稍後就到!”

藉着十五的月光,汪福海將妻子和兩個兒子從頭到腳都細看一遍,除了受驚臉色發白以外,他此生最在乎的三個人都沒有受傷,汪福海七尺男人,激動的對着雞鳴寺的方向下跪,虔誠的磕了三個頭,“佛祖保佑,我們一家重逢,遭遇大難安然無恙,汪某發誓,以後定重塑金身,行善積德,不辜負佛祖慈悲。”

汪夫人和汪祿麒、汪祿麟也跟在後面磕頭祈禱,不過汪祿麒心中想的不是佛祖,而是至今杳無音訊的狐狸精三弟!難道是三弟在放生臺唸經時恰逢劫難,放生臺的大火就是三弟在渡劫吧!傳說妖怪將前世今生的恩情全部還清,就可以得道成仙了,這狐狸精幫我找到家人,就是報恩,報完恩情,就要成仙,而成仙之前的妖精都要經歷最後一個最大的劫難,才能如願成仙!

唉,也不知狐狸精三弟是否渡劫成功,位列仙班,若是失敗,便葬身火海,成了烤狐狸了。

汪夫人見長子神情恍惚,有些癡癡愣愣的,以爲是嚇住了,忙摟在懷裡心肝肉的叫,汪大人也着急,說道:“我聽老人們說,孩子受了驚訝,三魂七魄被嚇走了,要不停叫他的名字,魂魄聽到叫聲,就會過來找他的肉身了。”

汪夫人趕緊叫起長子的名字,還催促次子:“快叫哥哥,叫大哥!”這汪祿麟看着癡傻的樣子,哥哥二字遲遲說不出口,他內心對這個哥哥是排斥的,大哥被搶走時才兩歲,兩歲的孩子能有什麼記憶呢,被父母獨寵了七年,以爲自己是家裡的唯一,到今天傍晚就全都變了,父母的目光被這個酷似他的哥哥搶走,似乎自己變成了局外人,不停的和哥哥說着話,無論哥哥說的話又多麼粗俗不堪,父母都甘之如飴,哥哥還說過什麼?居然還當了一年的戲子!這戲子是什麼玩意兒?比家裡奴婢還低賤呢!

好吧,戲子就戲子吧,終究是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同胞哥哥,可是那個莫名其妙認桃園三結義的“三弟”是什麼意思?長的烏漆麻黑,臉上還有兩個碗口大的疤!地獄的夜叉都比這“三弟”俊俏!他是真心不願意認的,可是父母卻不顧他的意願,被那聲“乾爹”、“乾孃”迷了心竅,一個勁的撮合和二人結拜,還真是——後來居然又來了八個臭烘烘的小沙彌,幸虧父母還有一絲理智尚存,沒有都認做養子。

久久聽不見次子叫“大哥”,汪福海氣得拍了一下汪祿麟的後腦勺,繃着臉說道:“怎麼還不快叫大哥?萬一你大哥的魂魄找不回來,你們兄弟豈不是又要失散了。”

汪祿麟覺得好委屈:當年又不是我把大哥弄丟的!大哥老鼠膽子,被嚇的丟了魂難道也是我的錯?他不敢反抗父親,只得委委屈屈叫道:“大哥!你快回來吧!爹和娘都想你了!”

話音剛落,只見汪祿麒突然坐直了身體,豎着耳朵細聽,神情專注,可不像方纔靈魂出竅的模樣了。

汪福海夫妻看着長子的反應,不禁暗道:果然不愧爲是雙胞胎啊,果然是有心靈感應的!我們怎麼叫都沒用。

豈料汪祿麒一不做二不休,居然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四處張望,看到不遠處溪水處時,突然叫道:“三弟?三弟!”

汪夫人淚眼婆羅,說道:“孩兒啊,這是你親弟弟,是二弟,不是三弟,你三弟被人羣衝散了,還沒找到呢。”

“不對!是三弟!”汪祿麒拔腿就往溪水邊跑去,汪福海一家,倖存的、還沒被衝散的五個小沙彌,還有護衛的錦衣衛都跟着跑去。

“三弟!真是你!你怎麼全身都是血?還沒飛昇,是渡劫失敗了留在凡間對不對?”汪祿麒拉着沈今竹的手不肯放,一隻手還摸着沈今竹在溪水中草草洗過的臉,滿手血跡,好在是三弟臉上並沒有多出新的傷口,應該是別人的血。

沈今竹爲何也在這僻靜處?是因城北大營的小卒一路將沈三爺背到此處找了軍醫,軍醫給沈三爺服用解毒的藥丸子,還給了一包藥粉,又見沈三爺失血過多昏迷的樣子,便叫沈今竹多給沈三爺喝些水,可以稍微緩解一下症狀,荒郊野外的,肯定沒有熱水,只得就近找到一處溪水先喝着,那小卒好人做到底,將沈三爺背到此處,纔回去臨時大營找小軍官報道,沈今竹追問其名姓,說日後要報答救命之恩。那小卒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叫做智官。”

智官?好奇怪的名字,好像是戲班子裡頭的叫法——小卒見沈今竹的表情,好像已經習以爲常了,坦然說道:“你猜的沒錯,我以前是唱戲的戲子,閨門旦,後來投了軍。看你和你叔叔的穿着,應該是富貴人家吧,我知道的,你們最看不起戲子,覺得我們不過是玩物罷了,我不是那挾恩圖報的,你們不用報答我,告辭。”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沈今竹追上去解釋,那小卒似乎生氣了,頭也不回的走了,步伐極快,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沈今竹叫了幾聲“智官”都沒有人迴應,只得回溪水邊給昏迷的沈三爺喂水喝,瞧見吃過解藥的沈三爺不像是剛纔黑氣罩頂的灰敗模樣,嘴脣漸漸紅潤了,才放下心來,她將整個光頭都埋在水洗着一頭一臉的血,在臉上摸了幾把,然後用布巾蘸滿了溪水,將水一點點的滴在沈三爺的脣上,沈三爺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之下,將一滴滴水嚥下。

沈今竹一邊喂水,一邊自言自語和沈三爺說着話,以驅除寂寞和恐懼,就在這時,從遠處一個帳篷裡衝出一個小瘋子,叫着“三弟”,直接朝着叔侄奔來!

小沙彌?不,是汪祿麒!沈今竹驚訝的看着飛奔而來的人,他後面還跟着乾爹汪福海一家子、幾個小沙彌還有錦衣衛!更要命的是,城北大營的陸指揮使恰好也帶着人過來了,看見自己的臉,也是大吃一驚——糟糕!身份暴露了!這陸指揮使分明是認出了自己!

那小白癡汪祿麒還敢摸着自己的臉,瘋瘋癲癲的說什麼“渡劫”,沈今竹見汪祿麒手上有血,才知自己臉沒洗乾淨,我的天,就這幅醜樣子被陸指揮使瞧見了——會不會告訴吳敏啊,這臉真是丟盡了,不對!丟臉不是重點,重點是陸指揮使有沒有得到魏國公滅口的命令啊!若真是如此,那丟臉就成了丟命了!丟自己命也就罷了,連帶着昏迷的三叔也要枉死!

都怪這個小白癡!若不是他瘋癲的跑出來找自己,我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暴露了?沈今竹不知道,其實是她剛纔自言自語時被汪祿麒遙遙的聽見了,乃是“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汪祿麒摸蹭着沈今竹的臉,胡言亂語問她是不是渡劫飛昇失敗,還要留在人間修煉時,沈三爺轉醒了,猛地看見一個男孩子激動的摸着沈今竹的臉,本能一巴掌過去把男孩的手拍開,將沈今竹護在懷裡吼道:“那裡來的輕薄小子!敢調戲我的侄女!”

侄女?!這小沙彌是個女孩子?!

除了沈今竹自己,其人都當場愣住了,還是汪祿麒最先反應過來,興奮的叫道:“果然是個狐狸精!渡劫失敗變成女身了!”

“你說誰是狐狸精?你全家都是狐狸精!”沈三爺氣的臉更白了,汪福海先鎮定過來,回想起今晚團圓宴上“乾兒子”的舉止言談,的確不像是鄉野長大的孩子,這到底是誰?難道——她就是瞻園那個被人綁架的表小姐?

“沈小姐?!這位是——”陸指揮使快步走來,月光下沈今竹渾身是血,抱着她的陌生男人看起來也一副病秧子的模樣,難道都受傷了?

“是我三叔。”沈今竹知瞞不過去,從沈三爺懷中掙脫,先對着汪福海夫婦行禮,說道:“乾爹、乾孃、我被歹人綁架,僥倖逃脫,不得已裝作小沙彌隱瞞了身份,欺騙了兩位,還請兩位原諒。”

汪福海是深知內情的,汪夫人卻雲裡霧裡,見丈夫的眼神,便忍住了去追問的想法,只是說:“你一個小孩子,肯定是迫不得已才如此的,我們不怪你。”

那汪祿麒還胡言亂語說道:“三弟——不,既然你變成了女身,我還是叫你三妹吧,你成了沈家小姐?這沈家小姐被歹人綁架?哎呀,綁架也是劫數啊,你——”

“麒兒!休得胡言!”汪福海第一次威懾長子,說道:“沈小姐是迫不得已女扮男裝混進寺裡當小沙彌,不是什麼狐狸精渡劫變身,你言行太孟浪了,快向沈小姐和沈三爺道歉。”

汪祿麒還是不信,說道:“我親眼見她半夜對月三拜了,不是狐狸精三更半夜不睡覺,跪拜月亮做什麼?而且她還助我找到了家人,就是狐狸精下凡報恩呢。”

沈今竹不想在和這白癡糾纏下去,說道:“中元節是我母親忌日,那晚我不是在拜月亮,而是在祭拜我的母親。至於你們一家團圓,實屬乾爹乾孃的虔誠感動了佛祖,佛祖保佑你們一家重逢,我其實沒幫到什麼。”

其實到了捅破窗戶紙的地步,沈今竹還是一口一個“乾爹”、“乾孃”的叫着,就是爲了拉近和汪福海一家的關係,希望如此能夠給陸指揮使以震懾之感:若他真的要滅口,總得掂量一下汪福海一家吧,汪大人是錦衣衛同知,錦衣衛乾的是什麼勾當?稍微有點異動都能覺察出來,若是緊緊抱着汪福海的大腿,相信陸指揮使、甚至魏國公都不敢輕舉妄動!

其實陸指揮使得到的命令是控制住沈今竹、保守秘密,並不是滅口,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秘密已經被沈今竹自己捅破了,而且還是錦衣衛汪同知一家人面前!居然連沈家三爺都找上山了!這怎麼辦?人是找到了,但是表小姐被綁架的秘密已經公開了啊!他如何在衆人面前將沈今竹單獨控制住?人家親三叔就在這裡,何況這汪福海還是她的乾爹!

好像上天覺得這還不足以考驗陸指揮使的反應能力,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來了,太監懷義踏月而來,笑眯眯的說道:“喲,汪大人也在,沈小姐脫險了?我說這裡怎麼就那麼熱鬧呢。”

陸指揮使更加崩潰了:又多了個最能生事找茬而且還和沈今竹極其相熟的太監!這都亂成一鍋粥了!

就在這時,探子又來密報,附耳低聲說道:“那殺手受不過刑,招了,說是吳小姐繼母的孃家指使的。”

陸指揮使暗道:哦!這倒是是個不錯的消息,至少可以向魏國公交一半的差事。

那探子又說道:“我們派去放生臺附近收拾殘局的人找到了一個摔斷腿的女人,根據畫像比對來看,那女人就是從瞻園逃跑的玉釵,屬下擔心走漏風聲,將這個女人堵了嘴綁來,此刻就在您的大營裡關着。”

陸指揮使還不知道金書鐵卷一事,只是覺得找到玉釵也沒多少用處,橫豎沈小姐已經逃出來了——看着她防備的模樣,似乎也不打算告訴我實情。

陸指揮使將事情飛鴿傳書和給魏國公,同時還命探子騎馬一起送信——因爲他相信城北雞鳴山發生這麼動靜,魏國公不可能還有心情繼續祭祀——他的兩個親外孫還在這裡呢,肯定此時就帶人往雞鳴山方向而來了,說不定半道就能碰見。

黎明時分,東方天空泛白了,空中還漂浮着血腥和濃濃的煙味,火光已經消失了,整個雞鳴山都被城北大營,還有應天府從東、南、西三個兵馬司抽調的人團團圍住,開始搜山收拾殘局,許多臨時召集的獵戶和捕蛇人在兵馬司的人組織下,分散在雞鳴山各處抓蛇。

所有無關人等都被堵在山腳下一人多高的柵欄外,不準隨意進出,那些親人失蹤的金陵百姓在柵欄外嚎哭不止。時不時有兵馬司的人從山中擡出屍體來,大多已經面目全非,或者乾脆就是殘肢,應天府的仵作匆匆驗了屍體,實在無法辨認誰是誰,天熱又怕出疫情,便胡亂裝進薄木棺材裡,在山腳處擇了一塊地方,就地掩埋,在墳頭立起一個無字的木牌,表示有一個生命在盂蘭盆會裡逝去了。

那些能看清頭臉的,被親人認出來,嚎啕大哭,應天府當場發放十兩燒埋銀子,准許把人擡走辦理喪事。

山下如此慘狀,山上也好不到哪裡去,李七夫人悠悠轉醒,睜開眼睛,卻發現坐在牀頭的居然是太監懷義!這懷義因是一夜沒睡,眼睛熬的通紅。

見李七夫人醒了,懷義擠出一絲笑容來,說道:“夫人醒了?大夫說餘毒未解,你要好好休養,待會會有馬車送夫人和你女兒回曹國公府,我給你我的名帖,下面的人會放行的。”

李七夫人很是感激懷義的救命之恩,只是有些誤會必須澄清了,她何氏雖是商戶之女、婚姻也不幸福,她對懷義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點心動之意,可是她做不出與他人私【通,有損名節,道德敗壞之事。

還是要回臂纏金吧,不要爲這露水姻緣毀了明媒正娶的婚姻。乖乖回到曹國公府,繼續面對無能的丈夫、衰敗的婆家、還有丈夫新納的姨娘,過着自己雞零狗碎的生活——這金陵城多少女人都這麼過一輩子,我何氏也可以的,怎麼過不是匆匆幾十年一輩子嘛,熬熬就過去了。

李七夫人正待開口說話,那懷義卻主動遞給她一個極其眼熟的匣子,打開一瞧,正是她那對臂纏金!這是——

懷義苦笑道:“夫人,我中意夫人,也知你的心意,可惜你我有緣無分。昨晚盂蘭盆慘案,已經驚動朝野,現在魏國公、守備太監懷忠、應天府尹、南京的刑部尚書、兵部尚書,錦衣衛指揮使都連夜趕到雞鳴寺了,個個都不好惹,等上頭追責下來,我可能是第一個當替死鬼掉腦袋的,你跟我沒好日子過,還是走吧,回家去,好好帶着女兒過日子。”

“這臂纏金是夫人待字閨中時請匠人打造的吧,上頭有你們何家的標記,這東西一旦被人查抄,會連累夫人的,你收好,以後——沒有什麼以後了,就當你我從未見過吧。”

李七夫人捧着匣子,準備的說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和女兒坐車下了雞鳴山,李賢惠好奇的想探出頭去張望,被她蒙了眼睛抱在懷裡,昨晚的一切都將是終身的噩夢吧,還是別讓她看見。山下果然設了關卡,車伕遞過懷義的名帖,馬車順利通行,離開了這個死亡之地。行到英靈坊國子監的時候,李七夫人突然說道:“不回曹國公府了,改回何家去,我們在孃家住幾日。”

李賢惠撒嬌道:“娘,瞧瞧你我身上都有傷,這樣子去外祖家會被笑話的,還是回自己家吧。”

“還是去你外祖家,娘有些日子沒回孃家,也想父母了。”李七夫人說道:“你將來也是要嫁人的,要記住,無論將來你多麼狼狽,爹孃終究都還是愛你的。在愛你的人眼裡,你越狼狽,他們就越疼惜你。倘若相反,你越是不堪,他們就越笑話你呢。”

李七夫人的孃家是金陵城魚行的行首,在金陵有好幾處宅院,而金陵城最大的魚行就在儀鳳門外的鮮魚巷裡頭,爲了方便經商談生意,何家最長居住的宅子,就是離儀鳳門不遠的獅子山下的大宅院。

李七夫人到了孃家,親孃何夫人聽下人說沒有見姑爺親自來送,心下有些狐疑,等女兒外孫女下了馬車,一個個臉上胳膊上帶着傷,頓時又是心疼又是震驚,抱着一大一小哭道:“嗚嗚!我可憐的閨女啊!當初我就說和你爹說,那高門大戶不好嫁,外頭看起來風光,裡子卻不怎麼樣,雖說擡頭嫁閨女,低頭娶媳婦,但國公府的門第太高了,咱們高攀不上,萬一閨女嫁過去被人欺負了,咱們都不好打上門去討公道!你爹非說我是無知愚婦!如今你果然被姑爺打回來了,嗚嗚,怎麼還對寶貝女兒動了手?我——我豁出去老命不要,也要爲你們母女討公道!”

“——娘,不是您女婿,您瞎說什麼呢,女兒是那種任人欺負的?您女婿心裡再多怨啊,也不敢朝我們母女發火的,實話告訴您,若真動起手來,他一個文弱書生,打不過我。”李七夫人說道:“這事說來話長——”

李七夫人何氏將雞鳴寺李賢惠與吳訥互毆以及盂蘭盆慘案說了,聽得何夫人差點嚇暈過去,何氏也擦着淚水說道:“女兒當時想啊,若真死於蛇毒,女兒最大的遺憾就是死前沒有陪這父母好好住幾日,想着這個,女兒心如刀絞,就命車伕回孃家。娘,女兒打算和賢惠養好傷再回去,您要趕女兒走不成?”

“不會不會,我的乖女兒,你們想住多久住多久。”何夫人忙命人請大夫,擺早飯,何氏看着家裡冷清,便問道:“怎麼不見爹爹還有弟弟?一大早不見人影,難道如今他們還要親自去鮮魚巷看鋪子嗎?”

何夫人忙扶着何氏躺在羅漢牀上,嘆道:“若平日,他們自不會這麼早出門了,就是下午盤賬的時候去看看。今日是咱們鮮魚巷的鋪子出了事,一大早的,應天府就派人來問話,你爹爹和大哥都被叫去了。”

“豈有此理!”何氏怒道:“爹爹和大哥都捐了官身,豈是應天府能隨意傳喚的!”

“你呀,都做孃的人了,還改不了這個火爆脾氣。”何夫人低聲說道:“是出了命案,不是什麼小事啊。店裡一個年輕活計不見了,失蹤一日,居然就在咱們鋪子後面的河裡飄出了屍體,仵作驗屍,說是被人投毒後溺死的。這年輕活計是簽了活契的平民百姓,死於非命,又不是奴婢。他家裡人昨天就堵在鮮魚巷咱們店鋪門口哭鬧,事情鬧大了,這命案在那裡都是大案,你爹爹和大哥去衙門走一趟,把知道的都說出去,也算是撇清自己。”

何氏頷首道:“原來如此,既是咱們店鋪的活計,不管是怎麼死的,我們總要給點燒埋銀子的,他家裡人來鬧,無非也就是圖這個罷了,給了就是,沒得影響咱們開門做生意。”

“咱們已經三代做魚行生意了,店裡也一直有這個規矩,都是按照年資給的,最少的給二兩,最多的老掌櫃去世我們給五十兩呢。這金陵城魚行那麼多商家,就咱們家最大方。不是咱們不捨不得給燒埋銀子,而是那活計的家人要的實在太多了,簡直就是訛詐啊!”何夫人伸出一個手指頭:“他們要兩千兩!”

“什麼?兩千兩?”何氏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們想錢想瘋了吧!爹爹和弟弟千萬不能應了他們!否則,外人還以爲是我們何家理虧呢,也不想想,不過是個小夥計,我爹爹是大東家,等閒他連我爹爹的面都見不着呢,他們之間能有什麼仇什麼怨?應天府的推官也真是奇怪,這種事我一個女子都知曉的,他爲什麼一大早非我爹爹親自去過堂?分明是覺得咱們何家是那沒有靠山的鄉下土包子財主,膽小怕事,想着藉着機會訛詐咱們家的錢財!”

何夫人點頭道:“你爹爹今早也是怎麼猜測的,只是咱們在家猜也沒用,只有親自去了,和推官說上話,才知道他們的真實目的。”

何氏想了想,問道:“我總覺得不對呀,咱們每年都在應天府還有五城兵馬司打點不少銀子的,魚行以前也出過人命案,但從未說案發就叫爹爹去過堂,通常找個管事或者掌櫃過去問話就成了,怎麼這次非要爹爹和弟弟一起去?”

何夫人乾咳了幾聲,說道:“這都是以前的事,咱們商戶人家做生意,頭等要緊的就是把當官的伺候舒服了,纔有銀子可撈,可是——自打你嫁到曹國公府,咱們每年往衙門孝敬的錢財就越來越少了,你爹說,我們家出了個國公府的貴夫人,他是正經國公府的親家呢,任憑誰都要高看一眼,不像是以前那樣,見個官都要點圖哈腰打點關係了。”

何氏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爹爹要被叫到應天府敲打了,唉,爹爹啊爹爹,如今除了您自己,誰還會把衰落了曹國公府當很大一回事呢,國公府老老少少那麼多爺們,幾乎全靠着吃老本和妻子的嫁妝維持體面生活,有幾個是正經有個差事,手握着重權的?不過都是虛名罷了,同樣是國公爺,這幾代紈絝的曹國公和世代鎮守金陵的魏國公是兩碼事啊!

其實何氏還不明白,不管是衰敗落魄的曹國公府,還是大權在握、繁榮昌盛的魏國公府,只要在名利場中打滾,在紅塵裡沉浮,便永遠都有煩惱、都有危機在。且說雞鳴山上,天已經大亮了,連夜趕到雞鳴寺的魏國公和吳敏吳訥吃早飯,見兩個外孫都無大礙,心中很是快慰,早飯吃到一半,心腹宋校尉進來耳語道:“國公爺,那個玉釵終於肯招了,說金書鐵卷就在表小姐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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