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章 善橋

“小姐,您能捨得嗎?”阿秀不可思議的看着良沁,自打安兒落了地,她是眼睜睜的瞧着良沁將這孩子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如今竟是從良沁口中說出要把安兒交給傅良瀾撫養,實在是讓人不敢相信。

良沁心中酸楚,她吸了口氣,將眼底的熱意壓下,只輕聲道;“阿秀,我不能爲安兒做什麼,把他交給姐姐,是我能爲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阿秀眼圈微紅,也明白良沁是在爲孩子以後考慮,可一想着把安兒送走,良沁往後的日子只會越發難捱,便是忍不住的難過。

“小姐,您多爲自個想想。就算旁人不曉得,我是曉得的,小少爺是你的心肝,把他送走了,你怎麼活啊?”

良沁沒有說話,看着孩子紅撲撲的臉蛋,只覺一顆心猶如針扎。

“二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有丫鬟走了進來,衝着良沁主僕開口。

阿秀匆匆拭淚,與良沁道;“小姐,老夫人找您定是有事,您快去吧,小少爺這裡我來守着。”

良沁輕輕“嗯”了一聲,想起阿秀這些年對自己忠心耿耿,事事任勞任怨,忍不住與她說了聲;“好阿秀,謝謝你。”

“小姐這說的哪兒話。”阿秀剛忍下去的淚水又有蔓延之勢。

良沁爲她拭去淚水,握了握她的手,而後離開了屋子,向着六姨太的院子走去。

“娘,您找我?”進了屋,良沁就見六姨太在那裡收拾行李,良沁瞧着,臉色就是變了,她匆匆走到母親身邊,愕然道;“娘,您這是做什麼?”

“沁兒,你來了。”六姨太對着女兒招了招手,讓良沁在自己身邊坐下。

“娘,好端端的,您收拾行李做什麼?”良沁眸心有些驚慌,不知所措的看着母親。

“沁兒,娘....想回江南。”六姨太愛憐的看着女兒清瘦的面容,與女兒說出了一句話來。

良沁身子一震,淚水瞬時涌了上來,“娘....您別拋下我。”

六姨太也是落下淚來,“沁兒,瞧着你和司令變成如今這幅樣子,娘心裡難受,娘情願走,也不想看着你跟坐牢似得,待在這後院裡。”

“娘,母親也已經回了金陵,還有大嫂,即便您回去,她們也容不下您的。”

六姨太搖了搖頭,拍了拍女兒的手,“沁兒,娘不是回金陵。”

“那娘要去哪?”

“娘想回自己的家。”六姨太聲音溫和,眼瞳中漾着追憶,“娘八歲就被傅家買去,當了丫頭,到現在,已是三四十年沒有回過家了,娘和你說過,孃的老家在善橋,你的舅舅,還有姨媽,老家的親人都還在那裡,娘只盼着往後能回鄉養老,娘就知足了。”

良沁聞言,壓根說不出話來,她攥緊了母親的手,只餘淚水一行行的往下掉。

“沁兒,你跟娘一塊走吧。”六姨太抱住了女兒的身子,也是潸然淚下,“娘就你這麼一個閨女,娘當真是舍不下你啊!”

良沁心頭鈍痛,就聽母親接着開口;“娘知道,你捨不得安兒,孩子,你聽娘一句勸,你把安兒給交給大小姐,大小姐會好好照顧他的。”

六姨太撫上女兒消瘦的面龐,指尖不住的顫抖,“咱們去求大小姐,讓她和司令說說,讓司令放了你,你若是走了,對大小姐也只有好處,她定會想法子幫你的,到時候,咱們母女一塊回老家。”

良沁看着母親的眼睛,她知道,母親苦了大半輩子,在傅家時受盡大夫人與姨太太的欺辱,即便後來跟着自己來到江北,也不曾過過幾日安心的日子,尤其到了如今,謝承東厭棄自己,世人皆知她失了寵,官邸裡的僕人素來拜高踩低,對她和安兒都不似之前那般恭敬,更不用說跟隨自己的母親,想來這些日子,在暗地裡定是受了不少難爲。

良沁心酸難忍,對母親滿含愧疚,面對母親回鄉的心願,又如何能說一個“不”字。

主樓。

“良沁,你在說什麼?”傅良瀾擱下手中的茶杯,向着妹妹看去,“你要和六姨娘一起回善橋?”

“姐姐,”良沁攥着手指,靜靜開口;“我孃的年紀漸漸大了,回到善橋,是她多年的心願,我不想.....拂了她的心意。”

“良沁,這事可不是鬧着玩的,你是司令的女人,你想回善橋,那也要看司令他同不同意。”傅良瀾眉心微蹙,面色漸漸嚴肅起來。

“姐姐,”良沁聲音輕微,“司令如今已厭惡我,他會同意的。”

“你走了,那安兒呢?你難不成要將安兒一塊帶走?”傅良瀾又問。

“等我走後,安兒他....就是姐姐的兒子。”

“你能捨得?”傅良瀾吃了一驚,她不解的看着妹妹,“良沁,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因爲一個樑建成,丈夫和兒子你都不要了?”

“姐姐,司令他不會再原諒我,而我.....”良沁說到此處,便是想起他對着樑建成補還的那兩槍,心中便是涌來一陣悲苦,她頓了頓,才道;“我留下來,只會讓司令對之前的事耿耿於懷,讓他不僅恨我,還會連安兒一塊恨上,只有我走了,他對安兒,纔能有些憐惜。”

“六姨太的孃家雖在善橋,可在當地也不過是尋常人家,那日子,你能過習慣嗎?”傅良瀾心知良沁說的也是實話,便是嘆了口氣,改了話頭。

“粗茶淡飯,平平淡淡的日子,都是我和娘求之不得的,還請姐姐成全。”良沁眸心清澈,依稀還是當年,金陵城那個待字閨中的少女。

傅良瀾的心驀然有些酸澀,她緩緩握住了妹妹的手,剛開口,聲音便是哽咽了起來,“良沁,我從沒想到,會是這樣。”

“姐姐,您一直都疼愛我,對我好,只怨我,都怨我....”良沁說不下去了,她低下了頭,傅良瀾的眼睛也是紅了一圈,讓妹妹靠上自己的肩頭,與她囑咐道;“等你回了善橋,記得給姐姐捎信,每個月,我都會把安兒的相片寄給你,我會把他當做自己的親兒子,你放心。”

“謝謝姐姐。”良沁眼睛發澀,發酸,她忍不住將臉龐埋在姐姐的頸彎,無聲的落下淚來。

晚間。

傅良瀾爲謝承東將外面的軍裝脫下,服侍他換上睡衣,她看着他的側顏,心中兀自跳個不停。

“有事?”謝承東看着她的樣子,問道。

傅良瀾勉強一笑,爲他將釦子扣上,一面扣,一面道;“今兒白天,良沁過來了。”

“她來做什麼?”謝承東聲音淡淡。

“她....”傅良瀾有些心慌,她看了眼謝承東的臉色,這些日子,謝承東的脾氣日益暴躁,除了對齊自貞母女尚有些好顏色外,就連對她和孩子們,也不復昔日的溫和。

“她想和六姨娘,一塊兒回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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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良瀾小心翼翼的吐出了這句話,她的話音剛落,謝承東便是擡起了頭,他的眼睛烏黑暗沉,深邃的令人心驚,他看了她片刻,才一字字道;“她想離開北陽,回江南?”

“其實,是六姨娘想家了,良沁放心不下,纔想陪着六姨娘一塊回去,等將六姨娘安頓好,她就回來....”傅良瀾看着謝承東的臉色,心中便是一“咯噔”,連忙改了口。

“你去安排,讓人把她娘送回江南。”

“那良沁....”

“她哪也不能去,就讓她在後院待着。”男人的聲音冷峻而低沉,傅良瀾聽着,只不敢再說下去。

滇南。

“怎麼樣?”周玉芹一臉的憔悴,她作尋常農婦打扮,如雲的長髮包在頭巾中,再無昔日的華貴。

“夫人,”醫生一聲長嘆,將聽筒從男子胸前取下,與周玉芹道;“司令的傷勢太過嚴重,又一直昏迷太久,對腦細胞損傷嚴重,只怕....”

“只怕什麼?”周玉芹心中一緊,連忙追問。

“只怕就算司令日後醒來,也是與廢人無異了。”醫生說完,又是一嘆。

“這樣說,你是沒法子救司令了?”周玉芹眼眸灼灼,並未氣餒。

“不僅是屬下,只怕舉國之內,也是沒人能救得了司令。”醫生實話實說,遙想當日,當渝軍的人趕到時,樑建成幾乎已是沒了脈搏,是周玉芹一力堅持,不許放棄,又以一己之力,於江北軍與渝軍中斡旋,隱姓埋名,冒死將樑建成轉移,一路上九死一生,數次逃脫江北軍的耳目,才得以來到滇西。

“好,那我帶司令出國。”周玉芹聲音堅定,眸光透出一股悍勇。

“夫人,眼下是非常時機,江北軍虎視眈眈,若想將司令送走,必須要醫生護士陪行,再有....”

“不必廢話,我帶司令先入緬甸,從仰光動身,送司令去美利堅。”

“夫人,此行萬里迢迢,若有個不測,您又是何苦?”

周玉芹沒有吭聲,她只是微微俯下身子,看向樑建成的面容,她伸出手指,緩緩撫上樑建成的面龐,隔了許久,才低聲說了句:“若有不測,就讓我和司令一塊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