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烈王薨

那日柳逸清來過之後, 烈親王一心等着君墨宸到府上來,只是他來了,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一日一日入了秋, 一日一日入了冬, 越發的寒, 烈親王的病也越發的重。君墨宸又因着政事, 並不能日日守着, 只能是儘量抽時間去烈親王府去看看。

“宸兒,不必這般每日都想着過來,爹沒事的。”烈親王實在是不忍心看着他這般操勞。

君墨宸搖了搖頭, 安慰他道:“宸兒身子沒事,如今朝堂也無要緊之事, 爹爹不必掛念這些。”

“你呀, 如今越大是越固執了。”烈親王看着他, 越發有些無奈。

君墨宸看着烈親王,笑道:“固執些也沒什麼不好, 好歹這樣,也讓宸兒多來看看爹。”

“爹說一句,你也別難過。”烈親王說着,嘆了口氣,“爹可能捱不到明年春日了, 若是去了, 你也別太難過。爹年歲大了, 終究要去見你孃親的。”

他這如今放心不下的, 就是怕君墨宸一連二三年都在送走至親至愛的人, 心裡會受不了。他也知道君墨宸的身子越發不如先前,故而遲遲不敢閉眼而去。

君墨宸聽了他這話, 眼圈早已紅了,卻依舊是點了點頭:“爹放心,宸兒沒事。”

“若是遇着了,還是隨緣吧。”烈親王忽然提了一句,側身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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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月,烈親王薨。去的那一日,金陵城又飄起了大雪。厚厚的雪鋪蓋着大地,掩蓋着萬物。

君墨宸跪在烈親王棺槨前,久久不曾起身。

爹也走了,他如今真真是一個人了,真真是孤家寡人了。

君墨宸沒有哭,只是看着棺槨裡安詳離去的人,靜靜的跪在那裡。

“皇上節哀罷,王爺是在睡夢中走的,走的時候很平靜。這是王爺生前留給您的遺書。”從小服侍烈親王的老僕,此時見君墨宸跪在靈前一言不發,也不敢多言,便將遺書呈上。

君墨宸這纔回頭看了一眼,將那信接了過來。也沒有拆開,只是在靈前叩了三個頭。

爹爹安心去吧。

待他欲起身時,卻沒想到身子一軟,昏厥過去。

再醒來時,身邊只有淺茶守着。君墨宸苦笑,他這一年,身子越發的弱,可他也沒什麼法子。忙的時候一心都在朝政上,不忙的時候又老想着柳逸清。太久沒怎麼習武,自然身子好不到哪裡去。

“皇上,您醒了。”

君墨宸按了按頭,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先回宮罷。”淺茶攙扶着他,一步步向外走去。

也是停靈七日,這纔將烈親王送往梨苑安葬。

那一天,金陵依舊是大雪紛飛,似哀悼。

送烈親王入土的那一刻,君墨宸忽然覺得眼前有些黑。只是閉了閉眼,又沒了那感覺。

回了宮裡,君墨宸依舊是往日那般的活着,可是夜裡不斷的咳嗽,不斷的咳血,讓他有些莫名的害怕。

終是一日,君墨宸讓人請了秦相到宮裡。

“秦老,朕,想離開金陵一陣子。”看着兩鬢已生華髮的秦相,君墨宸咬了咬牙,纔將自己想離去的事情說了出來。

秦相先時還奇怪今日爲何召見,可在聖書閣見他比先時柳逸清出事時還消瘦的厲害,心裡也是不住的擔心,點了點頭道:“也好,皇上且四處散散心罷。只是還請多多節哀。”

君墨宸點了點頭:“這朝中之事,便先交由秦老打理了。”

“皇上放心,臣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秦相應道。

君墨宸在宮裡睡了三日,這才離了皇宮。

他一身白衣若雪,騎着一匹馬,一個人離了金陵城。出城之後,他方纔打開烈親王的遺書。這天下之大,原本哪裡都是個好去處,如今反倒無從選擇。想着還是看看爹的遺書,再做決定。

烈親王的遺書也極爲簡單,左不過是讓他保重身子,只是後面有一行小字。

若汝願,落琴山上走一回。

落琴山麼,爹如何會讓我去那?君墨宸將信摺好,放眼看去,他卻也不急,反正已經將朝事交代下去了。自己如今也剛好好好的看看自己治下的這萬里河山。

一路走着,他忽然覺得無比的輕鬆。如今,他也算是一個了無牽掛的人了。走着看着,原來,這江山,真的可以美如畫。

這也有十多年的時間了,他自從離了師門就沒再回去過。這樣想起來,倒是真的可以回去看看,哪怕是斷壁殘垣。

還曾記幼年初上落琴山時,這一帶的風景是極好的。可是多年之後,他再到這一帶來,已經是有些慘不忍睹的荒郊野嶺。

如今再來,又有幼年的感覺了。幼年啊,好像很遙遠了。

真的,從他去了,他感覺自己每天都是度日如年。這是不是也可以算作長命了?

君墨宸一路走走停停,特意去了一些村落的地方。他想看看那裡的百姓,是否過得安好。執政爲民,專心去做這一事,用了心,自然也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這世上,最怕動情,最怕用心。

或是喝杯茶,或是飲口水,或是一個饃,也算得上風餐露宿了。停停走走,三月來時,纔到了落琴山山腳下。

又是三月,落琴山的梨花開的可好?

梨花,這花難不成真成了離別之花了?

他和柳逸清相見是在梨花樹下,重逢是看着梨花,他們的爹孃如今也雙雙葬入梨苑。

那一年去拜師時,他也是這般,一個人,騎着一匹馬,帶着孃親寫的親筆信,去了落琴山。

等到了玹琴教故地時,已經是午時過後。

君墨宸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當年不是說這裡已經被夷爲平地了麼?怎麼如今眼前之景與那時並無兩樣?

透過矮牆看到的那些亭臺樓閣,和他當年拜師習武時的,基本無差。只是,再如何,還是新了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汝願,落琴山上走一回。”

難不成,是父王?君墨宸忽然想起,他那日查烈親王府的賬目時,有很大一筆的支出是沒註明的。

是了,應當是用在這裡了。若不然,反倒說不通了。

“拜見皇上。”守門的老者是先時烈親王府的下人,自從這邊重建之後,他便在這裡守着了。

君墨宸點了點頭:“不必多禮,你在這多久了。”

“四年了。”老者答道。

四年,是君墨宸登基之後便着手這邊的重建了麼。想來是爲了圓孃親的夢罷,亦或是,爲了替君家贖罪。

“不知皇上大駕,只是如今這裡不過是幾個打掃之人,這……”老者有些面露難色,他忽然見到君墨宸倒是有些意外。只是想着那年烈親王親口告訴他,君墨宸日後會來這裡,又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君墨宸擺了擺手:“無妨,這都不礙事。朕一個人在這裡走走便是。你們若想離去,便回去吧。”他也不知爲何補了這一句,說罷,便往走去。

好歹,他在這裡也待了好多年的。這廂房,那院落,都和記憶裡的無差。

父王是用了心在重建玹琴教,也不知他自己是否見過。

可惜,那人卻是看不到了。

走着,不自覺的來到了那株梨樹下。老梨樹早已不再了,如今的這株看着也老,君墨宸卻一眼認出不是原先的那株。

“這算是物是人非麼?斯人已逝,物是人非。”君墨宸無奈的笑着走向前去。依稀還記得他們的初相識,柳逸清一個勁的對他說話,可他卻是能不說就不說。

他那時候是生氣的吧,可是又沒什麼計較。

君墨宸忽然記起梨花糕的軟糯香甜,唉,被他帶饞了,每逢到了這個季節就想吃。只是這如今到哪去尋?

若得,過幾日下山去買些來吧。只是,終究沒有他給的好。

三月,依舊是春寒料峭的時候,方纔上山爬的滿頭大汗,如今又被這冷風一吹。這一冷一熱,君墨宸打了個寒顫,又咳了起來。

該死,這出來的匆忙也沒將藥帶來。

君墨宸跪在地上,不停的捶着自己的胸,好不容易纔讓自己緩了下來。因着方纔咳嗽時扶着老梨樹,這下滿地都是掉落的梨花花瓣。

他忽然有些愧疚,無端的搖落了一地的梨花,正想着起來,又覺雙腿無力。忽然很想笑,很想嘲笑一下自己,這纔多久,就和廢物一般。

又是風過,吹落了幾瓣梨花,又將地上的花瓣吹起。君墨宸看着,有些癡了。

“咳咳。”遠遠的,傳來輕微的咳嗽聲,會是誰?君墨宸轉過頭去看時,只是見到了一襲月白的影子閃過。

是誰?君墨宸條件反射般的警惕起來,勉強讓自己站起了身,趕了過去,可又一直沒見到人影。更遠處,有幾個童子在掃地。

看錯了麼,連帶,還聽錯了?

離開師門時好端端的一個人,就算不是武林高手,多好歹也是一身武功了得。

如今回來,倒是身體虛弱成這樣,真真是無臉面對師門。

想着,又走了幾步,只是忽覺眼前一黑,再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