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假日,是「卐應宮」香火最旺的時刻。
多少輛車子停進了停車場,多少人攜家帶眷的,就是要來求活菩薩,能夠讓他們閤家平安,財源廣進。
那是半山腰的一間小廟,不知道何時建立的,只知道廟宇不大,又設在荒山野嶺之中,鮮爲人知。
但是這半年來,突然香火鼎盛,香客不絕,傳聞其廟籤奇準、神明靈驗,拜求什麼皆能如償所願!拿兩個月前悽慘落魄的某張先生來說,所有心血放進連動債裡,去年中一場金融風暴之後,半生心血全成泡影。
不知誰介紹來那小廟,鮮花素果奉上,誠心請求拜託,不到兩個月,租車生意竟然好到沒話說,還回來添了十萬元的香油錢!
不過沒人知道,在張先生風光過後沒多久,就出了一場離奇的車禍,半身不遂的躺在醫院病房裡。他的租車生意依然蒸蒸日上,而老婆也跟他的合夥人捲款跑了。
至於某個失業半年的單親爸爸,來這兒求神拜佛並跪在堂前痛哭流涕,祈願否極泰來,讓一家老小過得安穩,他保證還願……那周的樂透彩,真給他中了六十萬,現在拿去做小本生意──他小吃攤的生意也很興隆!
只是生意太旺,加上後來又讓他中了一次三十萬的樂透彩,時機不好,有人便起了歹念,綁架了他視如珍寶的小女兒,勒索兩百萬,單親爸爸把所有的錢都付給了歹徒,最後得到的是分成三塊的小女兒,據說還有一塊屍身尚未找到。
那另一個李太太呢?當初來這兒添了微薄的香油錢,面臨倒閉的公司竟因一筆三千萬的意外之財而重獲新生,只是警方調查到這筆意外之財來自李先生的意外死亡,而保險公司已經懷疑李先生的死並不是單純的意外,恐怕是李太太自己下的毒手。
只是信衆都只聽到風光的那一面,卻沒有人去深究這些因廟得福的人,後來怎麼了。
阿呆認真的去查訪了一下,起初這幾個都只是小例子,後頭還有更大的!尤其是被活菩薩親自應允會如願的信衆,下場更是悽慘!
有婦人祈禱生意興隆,活菩薩念出了她的姓名,保證婦人能得償所願;結果那婦人不眠不休的工作,她的手工麻糬堆到都壞了,她還是不曾停止工作,最後是死在自個兒的廚房裡,雙手韌帶做到斷裂,而她的子女直說媽媽是中了邪。
還有個老伯伯每天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的走上山來,祈求自個兒老伴的病能痊癒,某天活菩薩終於唸到他的名字,他欣喜若狂的回到醫院,不出兩星期,他結髮六十年的妻子,肚子裡那塊腫瘤竟憑空消失!
這件事傳遍了鄰里:「卐應宮」的神威遠播!只是一個月後,老先生的子女們返家探望病癒的媽媽,兩臺車在高速公路上被兩輛砂石車包夾成鐵餅,八屍十命,全數死亡。
再說那砂石車司機,前頭那臺說他親眼看到有警察在前頭揮舞紅旗要他即刻停下,他緊急踩了煞車;後頭追撞上去的司機也說,他的油表時速只有六十,怎麼踩都踩不快,深怕會影響後頭的車輛。
這兩個司機呼天搶地的辯駁,最後是落得被驗尿酒測的命運,因爲高速公路上沒有警方臨檢,而油表經過檢查也百分之百正常。
這則新聞是報得很仔細,但就沒有人去跟「卐應宮」聯結在一起,更沒人會去想到,這兩位砂石車司機數月前都曾去過「卐應宮」。
人們只會着重在討論神蹟的靈驗,沒有人會去注意到其後發生的狀況,更沒有人會把悲慘事的發生跟廟宇連結在一起!因爲廟都是神聖的,更別說現在這間「卐應宮」裡頭可是有活菩薩尊駕,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可能跟神駕扯上關係。
趙友志在臺南待到星期五,等着三個高中生月考考完,然後連夜回到雲林的家裡;最後只有兩位高中生同行而已,胖胖的那個好像出不了門,被家長禁止了。
這段時間他也發現所謂高人並不一定要是法師、高僧什麼的,比如阿呆同學,就相當深藏不露。
自從聽阿呆的話摘了那樹枝洗過澡後,他的精神就好了很多,在民宿裡休息了一個多星期,體力變得很好,再也沒有那種鬱悶的不適感;惡夢也不再侵襲他,能夠安穩的入眠。
回到他家後,阿呆很明顯的對他家有意見,他說他想睡覺,沒體力應付外頭那掛監視他們的小鬼,所以就帶他們去旅館休息;叫羽凡的女生則是一直髮抖,直接說他家有多不乾淨,然後在旅館外頭的馬路上當衆練起柔道來,才變得神清氣爽。
趙友志沒過問他們奇怪的行徑,因爲「高人」嘛,總會有些不同凡響的地方。
由趙友志駕車,車子終於停到了「卐應宮」的停車場,阿呆一下車就懷着相當強的警戒心。他們一身便服,像是個孩子似的,跟着一大羣信衆往前擠去。
信徒們擠滿了廟門,裡頭跪滿了磕頭的信衆,他們雙眼全望着站在前頭的一個女人。
女人穿得樸實,一身素淨的道服站在桌前,旁邊是偌大的香爐,後頭一張方桌上鋪黃巾,後面兩人高的桌子上也鋪黃巾,最上層左右是大小神明尊駕,正中間的,則是觀世音菩薩。
女人就站在觀世音菩薩的前方,中間隔了許多香案。
「菩薩啊、顯靈啊!」信衆們齊心喃喃念着,那祈願的聲響轟隆隆的。
「顯靈啊……!」
只見女人面無表情的一睜眼,動作靈巧的一撐後頭桌面,彷佛拍武俠劇一般,翻個身就上了後頭香案。
更誇張的是,她四周毫無可攙扶之物,宛若飛翔,竟定點一躍,又翻上後頭那高兩公尺半的神桌上頭!
一跳上桌,她絲毫不含糊的就地盤坐,右手端出蓮花指,那動作跟後頭那尊菩薩金身,如出一轍!
「活菩薩啊、活菩薩顯靈了!」有信衆激動的大喊着,兩行清淚感動的落了下來。
親眼見到那不可思議的景象,不管信與不信,民衆全都不自覺得跪下了雙膝,那女人突然展露出無法形容的威嚴感,神態宛若菩薩再世。
「天哪,」連王羽凡都瞠目結舌,仰視着坐在上方的女人,「那好像真的是菩薩的臉耶……。」
阿呆沒吭聲,擡着頭,他眼底映着的只不過是一張普通女人的臉。
「你老婆?」他轉頭看向身邊的趙友志。
現下他們三人顯得非常突兀,整個廳堂內外,他們是唯一站着的三個人。
趙友志皺眉,難受的點着頭,那的確是他的結髮妻子。廖舒雅更瘦了,她的模樣簡直已經不像是個人,身上僅剩一層皮膚裹着骨頭,連關節都一清二楚,臉頰也已經瘦到露出頭骨的輪廓,頭髮幾乎掉光了,戴着帽子掩飾着。
枯瘦的雙手比着蓮花指,看上去像千年風化的木乃伊。
女人俯瞰而下,信衆萬頭鑽動,從廟裡堂前擠到外頭,人數之多甚至擠到了半山腰,連那上山的羊腸小道也全是叩拜求佛之人。
活菩薩依然聖嚴的坐定桌上,那眼似閉非閉,垂着眼睫,彷佛垂憐芸芸衆生。
只是,沒有人能看清,在三公尺高的活菩薩臉上,也落下了晶淚。
──誰來救救我?女人好想大吼出聲,可是她完全動彈不得!
──這不是我!有人佔用了我的身體,它、它纔不是菩薩,它絕對不會是!
──誰來救救我啊!
「廖舒雅!」一個高中男孩忽地大喝,打斷了所有信衆的膜拜聲,「看我這裡!」
他擡起頭,伸長了右手,直直比着上方。
活菩薩狐疑的皺着眉,睜眼往阿呆身上看去,他右手手掌向上攤開,左手持着一瓶打開的礦泉水,然後將水往空中灑去。
水珠襯着陽光、閃着光芒,只是那光點竟變得刺眼,逼得所有信衆都睜不開眼。
「握住我的手!廖舒雅!」阿呆放聲大吼着,「看着光,我在這裡!握住我的手──!」
「趙先生!」王羽凡連忙拉住趙友志,「快點喊你太太的名字!」
「舒、舒雅!」趙友志驚恐的喊了出來,那聲音裡甚至夾雜了哽咽!
信衆全數茫然,他們錯愕的看着攪局的高中生,而廟裡的小沙彌也跟着上前,領頭是位解籤人,他氣急敗壞的朝着趙友志走了過來。
「不準過來!」王羽凡擺出柔道的姿勢,向着解籤人。「趙先生在找老婆呢!你閃遠一點!」
「胡鬧什麼!膽敢冒犯活菩薩!」解籤人高喝一聲,信衆們彷佛瞬間清醒似的,羣而阻攔他們。
「冒犯了活菩薩!你們在幹嘛?小孩子快滾出去!」
阿呆沒搭理他,只是定定的看着上方的女人,「廖舒雅!廖舒雅!聽到了就出來!」
有人想從後方抓住阿呆的衣服,但是王羽凡更快,一腳把對方踢了開,由於大廳內擠了太多人,隨便一腳就可以造成骨牌效應。
「啊啊!菩薩──」有人忽地指着上方大喊着,「菩薩!」
信衆們紛紛擡首,看着女人忽然自上方飛跳而下,那動作輕盈,仍不像是人間的凡人;這讓信衆們再度肅然起敬,跪地叩首,一拜再拜。
女人落在最近地面的桌子上,以蹲踞之姿,睥睨着眼前的男孩。
「你是什麼人?」她驕傲的擡起了頭,「憑你也想叫她出來?」
「我不是要叫她出來。」阿呆忽然挑起了嘴角,「我是要讓妳下來──」
電光火石間,阿呆忽的將掌心上的水,直直往女人的雙眼一蓋。
淒厲的慘叫聲隨之而來,女人痛苦的慘叫着,彷佛有火烙上她的雙眼似的,那叫聲迴盪在整間廟堂裡,揪住所有信衆的心。
就在她狂亂的摀眼尖叫之際,阿呆順手將手裡的礦泉水往她嘴裡灌去。他們是「家族事業」,家裡的人都有些對付陰界事物的才能;而他比較喜歡用水,因爲水這種物質隨手即是,拿來對付任何魍魎鬼魅都非常方便!
「哇呀──呀呀───」女人尖叫着,她不停地開始吐,那模樣與姿態,已經不再莊嚴神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