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能齊全的野狼監獄的危險地帶主要在A區。B區主要是住着工作人員。諸如獄警、醫務人員等。而A區則複雜得多,入住猶如窮兇極惡的江湖浪厞,有氣焰囂張的地痞兵油、“過氣”的政壇人物、兇狠老辣的女馬賊、還有“冥頑不靈”的共匪。身心備受摧殘的科學家以及象陸騰飛他們這樣無所適從的迷途羔羊。
犯人都在接受“精心護理”和“有好的待遇”。即便如此,對於像受盡徒刑拷打練就一身本領的犯人來說,這些都已經習以爲常。單純幾條鞭子和一塊從收破爛那裡撿來的爛鐵片根本解決不了實質性的問題。因爲說到底,他們都是不是正常的人,正常的人是沒有資格來到這裡。
A區牢房僅分爲上、下三層,每間囚房的面積大約八九個平方,四面爲密不透風的混凝土牆壁,前面爲堅如磐石的鐵門,鐵門上方有一個四方形的洞口,這是方便監獄人員查看病人情況和轉遞飯菜用的。不像重慶的高級賓館,監獄裡沒有牀,只是地上散着一些乾枯泛黃的麥草,似乎爲了掩飾這種寒磣,每個監獄還分了兩條破棉襖。就像是個巨大的籠子,又如同自然界中的蜂蟻之窩,細緻、緊密而又充斥着某種牢不可破的森然秩序。
陸騰飛倚靠在鐵門前,從門上的洞口默默觀察陰深的過道和一間間被鏽跡斑斑的鐵門分割開的狹小世界。封閉的室內到處充斥着嘈雜的聲響,這令陸騰飛不由回想起了昔日的大學校園時光。然而,此刻呈現在陸騰飛眼前的卻是另一番喧囂的世界,三教九流的犯人如卑微的螻蟻,忙碌着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晚飯過後,樓道內,獄警們正押解着一批放風歸來的藍衣囚犯。
當小蘭路過男牢房,向女牢房走去時,男牢房內頓時一陣騷動。畢竟有些“灰太狼”已經好多年沒見到這麼肥美“喜羊羊”了。
“呼——呼呼!哈哈!耶……”
像是一羣受到血光刺激的鯊魚,這一刻,牢區裡的囚犯忽然一下子興奮起來。他們開始起鬨,發出嗥叫的聲音,一邊還猛力搖晃起鐵門,碰撞出此起彼伏的金屬聲響,整個A區牢房頓時陷入了某種癲狂的狀態中。
“哈哈,小妞,長得真標緻,快過來,寶貝!”
潮水般起落的喧鬧、警笛與戒嚴廣播聲令這裡看起來即將搖搖欲墜,掉入地獄。
儘管對入獄後的糟糕情況和在淪陷的南京沒有多大的區別,但親眼目睹這一幕的陸騰飛仍不免一陣心悸。
“不用看了,小夥子!你慢慢就會習慣的”不知何時,曲捲在麥草從中郭子林低沉的說道。蒼老的聲音中透出一股悲涼陸騰飛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這位獄友,他看上去好象是將近六十的人,是世事的滄桑給他摧成蒼老的,長長地乾草一樣枯死的頭髮散落在麥草之中,相互摻雜相互盤繞,分不清那裡是草那裡是發,他的臉部有點像嘴上有紅血色的白狼的臉部,身體很虛弱,他的額頭很扁平,在他那尖臉孔之中,實在是太闊了,有許多不平等的皺紋,這可以表現出他那生活在“野狼”監獄的習慣。他那突起的面夾上的顴骨是很隆腫而黃黑色的,豎在他那黃蠟色的顏臉之中,他那明亮而黃銳的眼睛就好象是冬天的太陽光一樣的落在陸騰飛的身上,光亮而沒有焦點,憂慮而沒有思想,疑惑而沒有對象。總之,郭子林給陸騰飛的初次印象是他不是個不平凡的人物。
在陸騰飛入獄之前,郭子林已經在“野狼”牢獄了近三年,再過幾天,他就要走上刑場了。
長相英俊、舉止斯文,不愛說話,按時寢食,爲人低調,總是習慣性地躺在牀上陷入沉思——郭子林這兩天一直默默觀察着陸騰飛。
在郭子林看來,新來的小夥子陸騰飛着實是個怪人,他與“野狼”的大多數囚犯截然不同。這個人爲何如此耐得住寂寞?莫非他是個基督教徒,所以每天總要花上好幾個鐘頭對主祈禱?這兩天郭子林靜靜的觀察陸騰飛,胡思亂想着,不知道睡在下鋪的新獄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在陸騰飛看來他何嘗又不是一個怪人呢,一連兩天都曲捲在那裡,吃飯也不說半句話,吃完了又像年豬一樣達賴着耳朵慵懶的睡下。
此前,郭子林一直獨守第38號牢房,除了放風透氣外,他真是憋得太久了。
“小夥子,你別總是一個人冥思參禪了,你不覺得悶得慌嗎?”
“嗯?怎麼了?”側臥在牀的陸騰飛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想知道這裡的生活習性嗎?”
“說來聽聽?”
這小子還不是個呆子,郭子林感到自己的情緒一下子被調動起來,慢慢舒展開消瘦的身軀,軟軟坐起。
“每天犯人都有兩個鐘頭的放風時間,是下午的三點到五點,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內你可以隨處散散心,只要不違反紀律就行了,……”
望着眼前這名老者豐富多彩的表情,陸騰飛認真地聽他一股腦兒地傾訴完,然後衝他微微一笑。這名帶着四川口音的獄友顯然對“野狼”的一切相當熟悉。
“郭子林,你可真神通廣大。”面對郭子林的單純與熱情,陸騰飛不由一笑。
“哈?我說什麼了?你這麼認爲嘛?”郭子林臉上略顯喜色。不過很快他就咳了兩聲,傷感的說道:“可惜我很快就要從這裡消失了。”
“哦?”陸騰飛突然對郭子林的事感到好奇,笑着說道:“你很快就可以出獄了,對嗎?出去也好,這裡簡直就是人間地獄,槽糕透頂。”
郭子林的臉色突然顯得慘白,他像在雲端跌到深淵之下,身體有些飄勿,心頭是欲嘔不嘔,手足都顫抖着,面色蒼白的可怕。突然雙膝立起,雙手合攏壓在膝蓋上,把頭埋在雙臂之中大哭起來。血與淚的交流,希望與絕望交加,一時千頭萬緒。他不知道怎麼辦好!此身如浮萍似的無依。
“郭子林,你怎麼了,難道我說錯什麼了,對不起,你別太傷心了。”見到年邁的郭子林像個孩董般嚎嚎大哭,陸騰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郭子林用髒兮兮的衣袖插乾眼淚,笑着對陸騰飛說道:“沒事,該來的遲早要來,我已經活得差不多了。”
“難道你、、、、、”陸騰飛轉動着靈敏的頭腦,臉上浮現出驚諤的表情,以他敏銳的洞察力,完全可以猜到幾分。
郭子林看着陸騰飛驚訝的表情,點點頭繼續說道:“沒錯,你猜對了,下週就是我的死期。”
這種感覺陸騰飛豈能不懂,他和父親還有小蘭也是剛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性命。
“將近三年了,三年的光陰轉眼流逝,人生苦短,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郭子林意味深長的說道:“人生總是這樣充滿了滑稽與可笑。”
陸騰飛滿臉疑惑的看着郭子林說道:“此話怎講?”
“這座著名的‘野狼’監獄,是我一手設計出來的,我用十年的心血設計了這項宏偉的工程,可如今卻用它關了我三年,我在自己最自豪的作品裡度過了人生的最後光陰,這不是最大的笑話嗎?還有什麼比這更滑稽的嗎?”郭子林神情有些激動。
陸騰飛的嘴巴張得更大了,足以塞進兩個雞蛋。
“你是說,這個監獄是你設計的,這也難怪,我說呢,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個不平凡的人,偉大的人往往是孤獨的。”陸騰飛臉色悲傷的看着郭子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誇獎郭子林還是在諷刺郭子林。
郭子林默默的注視着眼前這個年輕人,深情的說道:“陸騰飛,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當然可以,什麼事,你說吧。”陸騰飛知道每個人臨死前都會有一些遺願,所以他很快就答應了下來,這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已將油孤燈滅。他又怎忍心拒絕呢。
“我這有一副監獄設計圖,答應我,好好珍藏這副‘野狼’監獄的設計圖,它可是我着輩子最偉大的傑作,我希望它能永遠流傳下去,這副設計圖對後人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郭子林一邊說着,一邊遞給陸騰飛一張圖紙,此時已是聲淚俱下。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等我獲得自由了,我一定好好保藏讓它流轉後世”
老人見陸騰飛答應,停止哭泣,用手抹了抹眼淚,設計圖終於能夠後傳於世,心裡感到些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