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方桌,一個潑皮,一個皇帝,一個路人。
桌上的茶換了一壺又一壺,糕點小食堆滿了,周圍的人也紛紛圍了過來,聽潑皮講摩耶王子事件的起因。
“所以事情起因是摩耶王子仗勢欺人,欺壓南捕頭,其未婚夫看不過去出面維護,卻被盜賊指爲妖怪,蘇姑娘爲維護好友出手相助,摩耶王子不得不離開塢縣。
“離開塢縣那天,南捕頭爲平息其怒火上門道歉,不料摩耶王子白日行兇,你通風報信,南捕頭的未婚夫趕來把摩耶王子打成重傷,徹底結下樑子?”蕭景珩總結。
潑皮豎起大拇指,打了個飽嗝:“嗝~公子厲害,我說了半個時辰,你幾句話就說明白了。”
“照這麼來看,南捕頭未婚夫兔妖身份不被暴露,定是大妖相助,摩耶王子口中的大妖,想必就是蘇姑娘他們吧?”蕭景珩語調輕鬆,笑容爽朗。
“這我就不知道了……”潑皮緊張地喝完最後一口茶,雙手攏過桌上的吃食,“吃的有點多了,想如廁,就不跟公子多說了。”
其他人也避開蕭景珩求知的目光,紛紛告辭:“家裡飯糊了,要去接鍋……”
蕭景珩掃了眼空空如也的茶樓,眼裡滿是興味:“他們言語之間十分袒護蘇姑娘,句句說摩耶王子的不好,問到身份卻個個避如蛇蠍,他們到底是怕她還是不怕她?”
侍從小心翼翼答道:“應當是又敬又怕?若是真的怕,哪裡還敢在這裡談論?”
“朕看蘇姑娘也不是個不好相與的,比起皇城那些大家閨秀要靈得多,女妖怪都是這樣嗎?”蕭景珩想着蘇驚棠氣鼓鼓的樣子,笑出聲來。
侍從汗毛豎起——陛下,想妖怪的時候可不興這樣笑的啊!
“你去打聽打聽蘇姑娘的喜好,朕想再見見她。”
*
蘇宅,蘇驚棠叼着筆窩在太師椅上昏昏欲睡,隱約聽見敲門聲。
溫尋剛出門買燒雞,誰會挑這個時候過來?
她轉瞬到了大門前,手指動了動,大門自開。
侍從打扮的男子拱手行禮:“蘇姑娘,我家主子請姑娘到徽香樓一見。”
“不見。”蘇驚棠轉身揮袖,大門合上,惹得侍從一臉蒙圈,來不及說自家主子的身份。
一盞茶後,敲門聲再次響起,蘇驚棠放下筆,身上白光一閃,下一剎在侍從面前現身,把他嚇得不輕。
“蘇蘇蘇蘇蘇姑娘!”
她叉着腰:“有什麼話一次說完,別再敲門了!”
“我家主子……皇帝、皇帝約你在徽香樓一見,全肉宴!”侍從擔心她拒絕,從袖子裡掏出一堆刻着菜名的牌子,“你看,這些都是。”
“紅燒獅子頭、蓮香荷葉雞、香酥豬肉脯……”蘇驚棠看完,眼珠一轉,輕咳幾聲,故作矜持,“既然如此,我隨你去見見他。”
侍從想好的說辭全嚥進肚子,心想這姑娘比他想象得好哄多了。
片刻後,侍從領着蘇驚棠到了徽香樓,吸引了所有食客的目光。
她身着碧羅裙,披着白色蓮蓬衣,步伐輕快,裙襬翩躚,面上未施粉黛,如初夏芙蓉,水潤靈動。
行至二樓包廂,尚未進門,蘇驚棠就聽到了御史訓斥的話語:
“她根本沒有將陛下放在眼裡,真覺得天底下沒有能奈何他們的人了?”
“謹言慎行。”
“臣只是爲陛下不平,陛下在皇城多年,何時受過這樣的氣?您還讓人好聲好氣哄着她過來,她要是不來,那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侍從已然汗流浹背,正要推門打斷他們的談話。
“誰給臉不要臉?”蘇驚棠用力推開門,一眼看到心虛的御史,彷彿和方纔破口大罵的他不是一個人。
蕭景珩笑臉相迎:“蘇姑娘來了?快請坐。”
蘇驚棠坐在離蕭景珩隔兩個座的地方,傲嬌地擡起下巴,掃了眼桌上,還未上菜:“找我有什麼事,你說吧。”
“蘇姑娘不要多想,朕請你過來,是想同你交好,不瞞你說,朕初次見你便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好似很久以前就與你相識。”蕭景珩笑容燦爛,擡手示意侍從給她倒果酒暖身。
“這是什麼老套的話,我八百年前就聽不進去了。”蘇驚棠心裡毫無波瀾。
門外傳來小二的吆喝聲,他端着兩盤蔬菜進來,放在蕭景珩和蘇驚棠之間,蘇驚棠的肩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來。
“朕說的是真心話,蘇姑娘給我的感覺,有點像妹妹,又有點像……”蕭景珩細細回想那種感覺。
“上一個說拿我當妹妹的男人現在已經跑了。”蘇驚棠氣呼呼地看着他,想着這男人哪壺不開提哪壺,“要是沒有別的事,我要走了。”
氣氛正尷尬,小二再次推門進來,差點撞到蘇驚棠:“哎喲喂蘇小姐小心啊,肉湯燙得很。”
“肉湯?”她小聲開口,目光黏在湯碗裡,看到裡面浮着一堆肉丸子。
緊接着,小二快步跑出門,把放在門口的肉脯端了進來:“來了,蘇小姐最愛吃的肉脯。”
蘇驚棠默默挪回凳子前,坐到蕭景珩旁邊靠近肉食的地方:“反正我也沒什麼要緊事,你想說什麼儘管說。”
蕭景珩忍俊不禁,夾了塊肉脯放她碗裡:“蘇姑娘吃肉。”
“謝謝,你也吃。”蘇驚棠禮尚往來,舀了一勺肉丸放他碗裡。
“蘇姑娘應該知道,我們來塢縣是爲了摩耶王子的事,他被兔妖傷重傷,上個月才得以下牀,至今沒有痊癒,摩耶王希望我們給個交代,朕見御史無用,這才親自過來。”蕭景珩看着蘇驚棠認真吃肉的樣子,心裡那種熟悉感更甚,忍不住露出寵溺的笑容。
“那個破王子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你一個皇帝來查?”蘇驚棠嚥下肉丸,一臉不解。
“重要的不是王子,而是我朝對摩耶的態度。”還有他想來看妖怪的心思。
蘇驚棠想了想,道:“誰也沒想打他,誰讓他要殺南繡桐,凌奈沒結果他算他運氣好,他還好意思告狀。要不然我讓溫尋把他擄來,再警告他一次?”
御史忍不住小聲道:“姑娘家如此兇殘……”
老道同情地看了御史一眼,心想我都不敢得罪的姑娘,你處處得罪。
蘇驚棠白了御史一眼,心想這人處處看低她,改天讓溫尋把他衣服都丟了,讓他光膀子走大路!
“朕以爲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破壞兩國關係,否則苦的是百姓。”蕭景珩一番話讓蘇驚棠認真看了他幾眼。
“你要是公正,就把來龍去脈當衆講清楚,誰先挑事,該承擔什麼,告訴摩耶王,兒子都教不好,治什麼國,不如讓我拿來當領地。”
御史搖頭:“你說得輕巧,妖怪行兇是事實,這點怎麼說?”
“那你說,凌奈在塢縣住了這麼多年,平時都不傷人,怎麼他來了就傷他?你們去問問凌奈的事,哪個不說他乖巧聽話?那個潑皮欺負了他三年,他以德報怨,感化敵人,換作你,你做得到嗎?我是做不到的。”
蕭景珩眼睛微亮,欣賞地看着她:“是朕想太多,想着維護和平,又以爲妖怪皆惡,未以凡人的處事方式思索人與妖之間的黑白是非、真真假假。”
蘇驚棠裝模作樣的點點頭,夾了塊雞翅放進他碗裡,“能聽得進話的皇帝是好皇帝。”
“你說得對,忠言逆耳利於行,朕不應當侷限於帝王的思想與角度,也該替普通人想想。”
“怎麼講到忠言逆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