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蕭景珩正襟危坐,垂着眼簾,指腹搓着腰間的碧玉帶鉤。
“看得如何,是妖是仙?”蕭景珩詢問老道。
老道爲難:“那姑娘爲妖,卻有仙力護體,那公子道行太深,看不出來。”
御史想了想,道:“陛下,要不要把國師和其座下弟子都請來?衆人合力定能捉住他們。”
“朕來此不是爲了捉妖,是爲了查明摩耶王子因官妖勾結被害一事,給摩耶一個交代,要是將皇城的人馬都搬來抓兩隻妖怪,豈不是本末倒置?”蕭景珩不怒自威。
“摩耶信中交代,女捕頭玩忽職守,經摩耶王子提醒纔去捉賊,因捉賊受傷,女捕頭養的兔妖心中不忿,遂傷王子,王子命捉妖師和巫師捉妖,豈料大妖阻攔,重傷王子等人,囂張跋扈,不可理喻。
“摩耶的意思,無非是讓我們捉住妖怪,給他們一個交代。臣思索,信中所提大妖,乃蘇家小姐,因此只要我們抓住她,一切迎刃而解。”御史侃侃而談。
蕭景珩嗤笑:“他要朕抓朕就得耗費人力財力去抓?若因此事引起塢縣大亂,再次陷入三年前的失控,他們摩耶派人來平亂嗎?
“凡人失控,犧牲幾個捕快能安息亂象,大妖失控,讓他們摩耶人來獻祭?
“今日朕好不容易穩住他們,你們可別私自行動壞朕好事。
“聽說那摩耶王子也不是個好的,誰知道他話中幾句真幾句假,有無挑撥官民之意?”
看着年輕氣盛的帝王,御史有口難言,只能附和道:“臣上次來塢縣,衙役對摩耶王子的印象的確不太好,但他畢竟是在塢縣重傷的,差點半身不遂。”
“一個附屬國而已,朕說給他們交代,是看在他們安分多年的份上給他們面子,不是不分青紅皁白抹去他們的無禮,把髒帽子扣我朝官員頭上。”蕭景珩眉宇間帶着帝王的不容置疑,優越且自信。
御史擔憂:“去年臣詳細詢問了衙門裡的衙役,但他們都與女捕頭相熟,言論失之偏頗,百姓又不敢妄言,心有忌憚。
“臣想從兔妖下手,道士又修爲不夠,沒有確鑿證據,臣只能返京再議。
“此次再訪塢縣,若能探聽到民間證人的證詞,再好不過。
“方纔臣想捉拿大妖,也是希望它能成爲突破口,百姓見大妖被捉,必然不會因忌憚而隱瞞。”
蕭景珩沉默着,掀開窗簾看向外頭。
今日已然放晴,大雪融化,地面溼噠噠,出行的人多了起來。
酒樓的店小二穿得像個秤砣站在門口,拿着招牌吆喝今日新菜。
茶樓閒談的笑聲傳來,伴隨着二胡咿呀聲。
“民不敢與官說實話,是怕實話成爲催命符,但民與民之間,就不會想那麼多了。”蕭景珩放下簾子,“讓人替朕準備塢縣百姓穿的常服,朕要親自出馬。”
*
茶樓裡,二樓二胡咿咿呀呀拉着,一樓客人們圍坐在一起,聽着潑皮吹牛皮。
“我現在是凌大哥面前的紅人,相當於是蘇小姐和溫公子面前的紅人了,上次我還幫迷路的蘇小姐指了路,替凌大哥買了針線!”
旁邊倆小弟連聲附和:“親眼所見,親眼所見。”
其他人羨慕地看着潑皮:“凌奈性子好啊,你欺負他這麼久,他都沒同你計較,要是我,早把你打得半身不遂了。”
潑皮擺手:“去去去,我以前那是不懂事,不知凌大哥讓着我,後來不是幡然醒悟,幫他救了南捕頭一命嗎?要不是我及時發現,南捕頭早沒命了!”
他得意地挑挑眉,小眼睛裡滿是精明之色,冷得發紅的手端起茶水:“喲,空了。”
小二聽到,忙拿着茶壺過來,笑嘻嘻:“鼠子哥,茶來咯!”
“你們茶樓有點冷啊。”潑皮搓了搓手。
“懂了,手爐是吧?”
“還是你小子有眼力見兒。”
“嘁。”有人看不慣潑皮小人得志的樣子,攏着袖子白了他一眼,挪了位置。
在後頭站了好一會兒的蕭景珩坐過來,侍從立在他身後,警惕着左右來人。
“我剛纔聽了好一會兒,沒想到公子看起來普普通通,原來是個厲害人物。”蕭景珩友好地笑着。
如此清澈有中氣的聲音加入,立馬顯得格格不入。
一羣人看過去,面色微變,有人認出他的模樣,找藉口離開茶樓。
“鼠哥,我們家裡還有事,你慢慢喝。”兩個小弟找藉口溜了。
霎時間,桌上只剩潑皮和兩個不明情況的路人。
“他們怎麼都走了?”蕭景珩疑惑。
潑皮放下茶杯,艱難地嚥下茶水,心裡稍有忐忑:“公子那日和御史巡街,走在最前頭,眼神好的都記得。能得縣令相迎、御史護送,公子官職起碼五品以上吧?”
蕭景珩輕笑:“我乃御史大人的親侄子,來此是爲了學習御史大人的行事方式,以便日後入朝爲官少走彎路。”
潑皮鬆了口氣,又露出了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嗐!是他侄子啊,我就說你這麼年輕,怎麼會比御史官還大呢!我們塢縣小地方,來的最厲害的官只有御史大人了。”
“除了御史,不是還有摩耶王子嗎?”
“你們又是爲了摩耶王子的事來的?他有那麼重要嗎?”潑皮語氣裡充滿着對摩耶王子的不屑。
“他告你們塢縣官與妖勾結害人,事態嚴重,不得結果怎麼向上頭交差?”蕭景珩嘆了口氣,“難辦啊。”
潑皮眼珠子咕嚕轉:“這還不簡單,就說沒有查出來,想要結果,讓他摩耶王子來查。”
旁邊的路人哈哈大笑:“他還敢來嗎?逃跑的樣子那麼狼狽,只要蘇小姐在這兒,他這輩子都不敢來塢縣了。”
“是蘇宅裡的蘇驚棠姑娘嗎?”蕭景珩詢問後,那路人驚覺說錯話,支支吾吾幾句,找藉口跑了。
“你已經見過他們了?沒得罪她吧?”潑皮壓低聲音。
“蘇姑娘人美心善,不計較那些事。”
潑皮堅決不信。
“你們爲何對她的事避而不談,其中有什麼秘辛嗎?”蕭景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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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皮叉着腿弓着背坐在桌前,雙手擺弄着空茶杯:“其實吧,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無非就是想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人不敢說,是怕惹溫公子生氣,但我就不一樣了,我和他們都打過交道。”
“你可記得那天發生的每一件事?”
“這個嘛……”潑皮嘆了口氣,盯着茶杯,“說話說得我口乾舌燥的,如果有一壺上品金駿眉就好了,最好配上剛出爐的梅花酥,熱騰騰的,一個潤嗓,一個解餓。”
暗示得這麼明顯,蕭景珩也不耽誤,立馬吩咐侍從安排。
潑皮挺直腰背,笑得賊眉鼠眼:“這話就得從頭說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