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要選差嶸草,是因爲此草有一個其他草都沒有的好處。此草的葉片極爲柔軟,下頭生着毛絨絨的厚厚的一層,好似一個暗綠色的絲絨墊子,而上頭的長葉片上則生着細密的倒刺,只要一靠過去就會被勾住,象徵性的掙扎兩下就會纏的更緊密,不至於受到水流的影響擺來擺去,穩穩當當的坐上去;如果死命掙扎就會被纏成繭子,可以當睡袋。若想解脫束縛,只要收斂氣息,一動不動,靜待個五分鐘即可。坐在差嶸草上就好似坐在柔軟的沙發上一般,超級享受。放眼整個無憂海,此處實乃懊悔的最佳場所。
只是,眼下她誠然沒有多少心情去享受,一心一意只在少政身上。與那人有關的一切,不管是人界還是如今,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都想知道。可是現在她卻只能夠待在這個破地方將養,哪裡也去不得,什麼事情也做不得。
她悔的是爲什麼要爲了那個什麼所謂的破威嚴不見酒鴦呢?酒鴦與那人一向互通訊息,那人的一切她應該知道個八九不離十,就算她是不知曉的,那也可以將她給派出去找個知道的人打聽清楚再回來向自家彙報。
只是,時至今日,那丫頭的話還能信嗎?可是不信也沒辦法不是麼,只要她說,自家就一定會挑挑揀揀選擇些能夠騙過自家的去信。可是,這一連好多日,那丫頭都沒來。不過就是來三次拒絕了三次而已。
可是,事不過三,第三次時,她從水中冒出頭來,看着酒鴦的背影對着一海子波濤發下山盟海誓,就算天崩地裂,海枯石爛,第四次定然會見此人。可是,酒鴦怎麼就不堅持了呢?真是女大十八變,想當年那丫頭爲了吃到她家園子裡第一個成熟的往茵果,從往茵果樹剛打花骨朵兒便在樹下守着,風雨無阻,病痛不休,那股子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勁哪裡去了呢?
她越想越是懊悔,若不是身體爲差嶸草所纏住,那股子纏繞之力時不時的將她的理智給拉回來一些,早就一頭栽進海底黃沙之中,將自己埋起來了。
“啓稟公主,酒鴦公主求見!”海面上方忽然傳來一個女孩子小心翼翼的聲音。
此時,她正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懊悔之中,陡然聽到這句話,一時之間有些愣怔,遲鈍了大約有三秒鐘才反應過來,待要答言,上頭那個女孩子的聲音又傳了下來:“公主,請問今日您是見還是不見?”那說話的語氣裡明顯的多了絲膽怯。
崖上那女孩子是她的侍女,平時潑辣爽利,膽子大的很,只是因爲酒鴦的事情很得她幾回責備,是以膽氣弱了些,連話都不敢說了。這幾句話說的,尤其是最後一句真是考驗人的聽力。不過,她還是聽見了,頓時心下狂喜,猛然挺起身來就要鑽出水面去。
她這一動,才發現身體被纏的越發緊了,裡三層外三層密密實實的很快便結成了繭子。糟糕,一高興就忘記這草了。當下,她即刻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等待草葉自行鬆開。
崖上那侍女神情戒備的瞅着無憂海,只見那清澈如碧的水面上,忽然攪擾起了一團又一團濃重的泥沙,看起
來好似其中有百十來條在漁網中垂死掙扎的魚一般。
她料想是自家這一番稟告惹得公主厭煩,窩在水底撒潑了。她的一顆心頓時噗通噗通亂跳個不停,很想拔腿就跑,生怕公主撒潑完了從水底冒上來,面目猙獰的訓斥她。
但是,她是一個經過嚴格培訓,具有良好素養的侍女。是以,即使嚇得腿肚子抽筋,還是儘量隱忍了,只是向後退出幾步,對着下面說道:“奴婢知曉了,奴婢這就去回了酒鴦公主。”
侍女這句話說得聲音很爲響亮,她在下方聽的分明,一着急顧不得收斂氣息,大喝道:“慢……”着!這兩字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可惜這一個卻又沒傳到海面上。她一張口便被發覺了,那些剛剛有些鬆開的草葉立馬狠狠纏了過來,將說出來的那個字音隔絕在睡袋中,連一丁點都沒泄露出去。她登時心頭火起,手腳並用,啃咬踢打都用上了,結果便是睡袋更加的溫暖又結實,某女窩在其中淚奔。
待她好不容易耐住性子擺脫了束縛往上游時,聽得崖上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心下疑惑,難道是侍女還沒走麼?按照那侍女色厲內荏的秉性來看,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難道是酒鴦不甘心就這麼走了,央了她再來稟告一次嗎?難不成那小妮子的堅強韌性又回來了?
眼見着那腳步聲越發的近了,她下意識的抓起若干根飄在近旁的水草,將自家頭臉遮住,潛伏在石頭縫裡。
崖上的腳步聲就在此時停了下來,來人輕輕嘆了口氣,隨之那個曾經聽了有一千多年的甜美柔潤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鴛鴛,我知道你在怪我,當初我不該在你面前胡亂編排六哥,隨意詆譭你的心上人。可是你要相信我,在這件事上我的出發點是好的。”
“以前,我們幾乎一見面,你便追問六哥的事情,點點滴滴都不肯放過。在長達一千多年的相處時間裡,我們之間僅談論有關於他的話題就差不多有五百年。那時,我以爲你和我們虞山之南的那些無知少女們一樣,是迷戀上了六哥。”
“六哥當時名氣很大,風魔六界,是六界無數少女的春閨夢裡人。其他地方我不清楚,單是虞山之南,向我打聽六哥消息的女孩子就不計其數。倘若有一天六哥學成歸來,來求親的人怕是連門檻都要踩平了。”
“我知道姨夫與我爹之間的恩怨情仇,怕你將來這份暗戀最終沒有結果,所以便騙了你,希望你對六哥的暗戀之情稍稍的有些減弱,不至於情根深種,深陷於暗戀的泥潭不可自拔。後來,我聽說你在焰境之中拼卻了性命救回六哥,才知道自己的努力全都白費了。你到底還是對六哥情根深種,深陷於暗戀的泥潭不可自拔了。”
漓鴛在石峰裡頭聽得臉都憋屈成紫的了,狠狠一拳捶在崖壁上。
怎麼人人都說她暗戀,她什麼時候暗戀了?而且還情根深種,深陷於暗戀的泥潭不可自拔?怪不得她一回靜水爹孃便眼淚汪汪的拉着她的手輪番上陣勸說她萬事都要看得開,六界好男人多得是,千萬不能夠一棵樹上吊死,囑咐她謹記再好的男人
也不及性命重要。
想到此,她忽然一個激靈,知女莫若爹孃,如今連爹孃都這般誤會,那其他人,賣糕的!怕是現如今的六界人人皆會這樣認爲,她趙漓鴛爲了一個男人連命都不要了,榮登六界花癡榜榜首。這真是一個比天還要大的誤會!
當初之所以那樣做,不過是出於一種極爲樸素的考慮,而且並未意識到那種做法是自取滅亡。倘若當時就知道有魂飛魄散的危險,那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的,雖然現在並不後悔。
酒鴦立在靜水崖上,忽然見着水底一片渾濁,巨浪滔天,便知道漓鴛已經聽見了她的話,心下頓時忐忑,戰戰兢兢的接着說道:“鴛鴛,你現在知道那些肯定會更怪我,你定會怪我沒有一力的撮合,反而要搞破壞。”
“實際上,事情並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雖然我在你面前極力貶低六哥,在六哥面前卻是極力的吹捧你,將你誇的天上有地上無,妄想讓你成爲他眼中的一枝獨秀,在那沒有可能的事情當中寄託那麼一絲微弱的希望。”
“六哥參加才藝大賽前曾經將我給狠狠的訓斥了一頓,那時我以爲你們兩人之間徹底完了。緊接着發生了後冗的那件事情,讓我沒想到的是,六哥出了焰境之後竟然放棄治療,毅然決然的下界去尋你了。”
漓鴛聽到此處終於是忍不住了,一把扯掉滿頭滿臉的水草,化成平時的樣貌從水中躍起,奔到酒鴦面前,大喝道:“你說什麼?少政當時怎麼了?”
酒鴦見她終於肯出來了,心中一喜,不過面上卻仍舊很淡定,道:“你是僅僅想知道他當時怎麼了,還是連他後來,包括現在怎麼了,都想知道?”
“當然是都想知道!”
“那你是想我長話短說,還是從頭至尾細細說?”
“當然是從頭至尾細細說!”
酒鴦鬆了口氣,拉她在一塊光潔的岩石上坐下,將她離開仙界之後的事情細細的述說了一遍。
當時少政抱着漓鴛的仙軀從焰境之中跌落出來,顧不得自身的傷勢懇求扶堯尊神救治漓鴛,尊神只是淡淡看一眼便說暫時回不來了,只能夠勉強定住一魄。
然後伸出食指往漓鴛額頭輕輕一點,登時一朵菡萏現在其額間,金光大盛,她那微弱的一魄緩緩的被收了回來。少政揪心的看着那脆弱的一魄,問尊神如何才能夠讓漓鴛回來。
尊神面上仍舊是淡淡的,勸慰他不要太過傷心,各人自有緣法,靜水家的那個丫頭有善根,一念之善,善有善報,時間不論長短,必然會迴轉仙界。自然這是作爲一個冷靜的旁觀者的看法,而對於當事人少政來說,顯然沒有師父那樣淡定。
他極爲執着,堅持要救漓鴛回來,說她此番與後冗狠鬥純粹是爲了自己,他非忘恩負義之人,絕不能夠棄她於不顧,就算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將她給找回來。
只是他當時傷的太嚴重,雖然沒有魂飛魄散,但是也差不多了,如果不及時治療勢必要傷及仙根。尊神顧慮着徒弟的傷勢,自然是堅決不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