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們不要太過分了。”印月頭也不擡地響起淡淡卻不容反駁的一聲。
“印月奶口?”
認識的?
印月愣了一愣,回頭望去,只看見一藍袍的青年男子頗有詫異之色,於是停頓了一下,方纔開口言道:“原來是駱千戶啊!但是一張口便“窮鬼”“窮鬼”的,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此言一出,在場各人頓時都變了臉色,周圍的人們的竊竊私語。
一瞬間,駱思龔三人便成了恃強凌弱的惡人,那推倒紅玉的女子頓覺得更加尷尬:“不好意思,小妹妹。我不是有意的。”
“那你放狗出來亂吠,也不是故意的了?”一邊的紅玉撇了撇嘴,翻了個白眼,似乎很不屑。
那女子心裡對於沒有管教好家僕羞惱萬分,卻似乎終於受不了行人的指指點點,怕越描越黑,轉身推開人羣往旁邊飛退。駱思龔一跺腳,也不言語,腳下步伐一變,竟如輕煙似的跟着追了過去。
一邊看熱鬧的圍觀者見他們跑走了,很不屑地大聲起鬨。
另外一男子卻沒有離開,盯着印月看了半晌,停頓了一下,開口問道:“請問你可是。。。。。。?印月奶口?”
印月拂了拂略微凌亂的鬢髮,冷靜卻堅定地說道:“我就是!請問尊駕有何指教?”
春風拂過,綠柳擺動,和煦的陽光下,那男子謙和地一笑,屈身行了一禮,這才自報家門道:“在下遼陽協鎮副總兵劉應琪次子劉時泰,雖與姑姑不是第一次見面,但還是請姑姑給在下一點薄面,作爲賠禮一同前往文殊庵。”
那劉時泰說完擡頭,正對上紅玉和興國兩雙好奇的眼睛。下一刻,印月揉了揉眼,頭腦一涼,恍然大悟,對面那幾人便是那天在慈慶宮遇到的人,大感頭疼。
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印月半是玩笑的安慰自己,“好!”她微微笑了,眼中盡是冰冷,印月心想既然被你們知道我是誰,那若要加害怎麼也跑不掉,不如跟着去看看你們到底耍的什麼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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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殊庵在京城宣武門之外,高僧秋月就是此庵的主持。庵寺中香客不斷,有提供齋菜的服務,尤其值得一提的就是那文殊庵的碧波清池,嶙峋怪石——均由崇拜秋月的富賈官紳請來能工巧匠精心佈置,匠心獨具,堪稱一時奇景。
那劉時泰說是要道歉,僱了兩頂轎子請印月攜紅玉和興國來到了這文殊庵。
“劉施主,是您哪,今日怎麼有空前來。”寺中跑出一名老和尚連忙把來人迎進。
“呵呵,來文殊庵總是有空的!上回你可說好的,要給我做密制的素齋呢!駱兄和李小姐都巴巴等着吃呢。你瞧,我今日還請來幾位上賓來呢!”
那老和尚聽了劉時泰的話,哈哈一笑,連忙招來小僧先將他們引進廂房等候。劉時泰卻婉言謝過,道:“我這幾位上賓第一次來這文殊庵,我先帶他們到處看看,到時候會去廂房。”
老和尚也不堅持,便言:“那劉施主請慢慢欣賞,老衲先去他處忙,可否?”
“大師請自便,待會若是李小姐和駱兄來到,先請他們去廂房等候吧。”劉時泰別過文殊庵的待客師傅,便開始帶着印月一行人在這文殊庵裡到處參觀。
紅玉此時已然氣消,面上露了好奇的神色,拉了拉抱着興國的印月,小聲說:“姐姐,沒想到這京城還有這麼一處漂亮的和尚廟,簡直比侯府還氣派!”此言一出,卻覺得不合時宜。
印月聽罷,放下手中的興國,摸了摸紅玉的頭作爲安慰。又看看了一旁熱情爲他們介紹着的劉時泰,心想來那劉時泰應該是誠心道歉,並無加害之心,於是道:“多謝劉公子盛情。”
劉時泰轉過頭來,對着印月丹鳳眼眯起一笑,很有誠意地言道:“方纔確實是我們一行人給令妹造成了傷害,而隨從也對令妹出言侮辱,如今劉某所作不過是賠罪,不及令妹所遭受的萬分之一啊。”說罷,朝着紅玉正經八百地又是作了一揖,“請教姑娘大名?”
“什麼大名小名,我叫李紅玉。”
劉時泰聞言:“還請李紅玉姑娘大人大量,原諒方纔的各種糊塗行徑。”
紅玉不過是年方十一的女童,如今見他這副正經樣子還稱自己爲“姑娘”,不覺羞紅了臉,跺了跺腳,輕聲道:“沒關係了。”
劉時泰心中大喜,更贊其心胸豁達。
他今日穿了的海天霞色的織錦常服,上面的淡淡蝠紋燁燁生輝,昏黃夕陽光下,更映得他瞳若點漆,頗有仙風道骨之感。只那一雙丹鳳眼,便象極了掛在四少爺書房上面畫裡面的神仙。失神想到這裡,紅玉更是紅雲遮臉,侷促地抓皺了自己身邊兩側的裙子。
一盞茶的功夫,他們就到了廂房,劉時泰先出去安排具體菜色。印月、紅玉、興國三人坐在廂房之中,不一會兒就聽得房外傳來青年男女的清朗笑聲。
“劉兄,我可把李家小小姐給追到了。聽接待的師傅說你這智囊在這裡請來了幾位貴賓,我們耐不住好奇,也來觀摩。”
只見一寶藍一鵝黃兩道顏色似流水般進了廂房,一男一女,正是那駱思龔和李小姐到了。
且說駱思龔見到廂房之內是印月三人,先不多言,帶着李小姐坐於印月他們對面,安看待會劉時泰如何處理。
李小姐看着對面印月三人,想到之前自己道歉紅玉並不接受,而如今與他們面對面卻沒有任何不和諧的事情發生,心裡沒底。
她喝了口茶,側過身去,對着駱思龔悄聲道:“這時泰哥哥到底是葫蘆裡面賣的到底是什麼藥啊?”
駱思龔但笑不語。
對面的奶口印月身着淡淡藕紫色常服儒裙倚在桌邊,自顧自與紅玉和興國說家常。與宮裡面其他的佳麗相比,才十六、七歲又生產過的她並不特別美麗,而今不抹脂粉的素顏只是清秀,但顧盼間,她微微會心一笑,清雅燦爛,瞬間讓人目眩。
駱思龔忽然覺得背上一冷,那笑容映入眼簾,竟有生出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從記憶中跳過——那幅畫,那日無意跟着左都督王之楨一起在東廠的密庫裡面發現的那幅畫,據說是和從侯府四少爺書房裡面搜出來的那幅古畫一模一樣的。
不一樣的打扮,確是一樣的風采笑容。
侯家幾代傾盡家財,好不容易侯家老四幾年前在江南找到一女子與畫中人一般,卻在此女離開之後立馬被炒家滅族。眼下這印月奶口身邊的應該就是侯家的下人遺骨了吧!
惡紫奪朱!
莫非眼前這少婦——這皇長孫的奶口誠如開國元勳劉伯溫的預言那樣?
會亡天下?!
思量到此處,駱思龔頓覺五雷轟頂,也不過如此。他全身都在戰慄,身下座椅禁不住,喀嚓幾聲,已經斷爲幾截。
從外面推門而入的劉時泰見此情景不免揶揄道:“喲,怎麼了駱兄?到這文殊庵裡面練起內功了啊?”
“劉大哥,你來啦!”紅玉眼中熠熠生光,熱切的打招呼。
“劉叔叔,齋菜好吃嗎?”小興國則是口無遮攔的呶呶囊囊。
這下李小姐不解,唯唯諾諾對着劉時泰小聲道:“你們認識?”
劉時泰並不回答,卻走進敲了一下李小姐的腦袋道:“苦主都追來了,遼東李妤兮你還不速速道歉賠罪!”
印月一見不禁莞爾。
前嫌盡釋,一頓齋宴,席上各人天南海北無所不談,連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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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未到卯時,印月就起身準備——今日是端午,要回宮。不想吵醒興國,只能小聲喚起身邊紅玉,給了財帛和物品,好好叮囑了多次,這才戀戀不捨的離去。
這次印月剛剛開門,卻見宅子外面已然停了一輛馬車。正在疑惑,卻見馬車裡走出來一個人——正是昨晚在文殊庵廂房內一同品齋的遼東虎將之女李妤兮。
“印月,快來,我等你好久了呢!我送你進宮!”李妤兮忙上前來,熱情地拉着印月的手。
“這,這可使不得。”印月心知昨日是作爲賠罪,可李妤兮是將門虎女自己不過是宮內一介下人,這等做法可是逾越了的,急忙推辭,“李小姐,不妥不妥。”
可是,那李妤兮性子急,又是從小的練家子,別看她只和印月同歲,一副嬌柔的管家小姐模樣,力道卻是大的驚人,死拉活拽就把印月拉上了馬車。
“真沒見過你這樣子的官家小姐。。。。。。”印月又好氣又好笑,不知道怎麼去說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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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承華宮,印月剛剛敲開承華宮大門,走了沒幾步到了廊下,遠遠就聽見上次厲聲呵斥自己的宮女——王才人的貼身宮女再跟侍衛起爭執。
怎麼回事情?
那不是自己照顧元孫的屋子門口嗎?
難道曉晨出事了?
印月心焦,於是快步上前。
那宮女見到了印月,雙眼微紅,哽咽着:“我家王才人被皇太子責罰不能隨意見皇長孫,,娘娘這幾日情緒不穩,印月姑姑能否抽空抱皇長孫來。。。。。。怎麼說王才人也是生母。。。。。。”
印月的心終於一舒,原來曉晨沒事!這就好。
她望着屋子門口的侍衛一臉無奈,便知道這宮女定是常來叨擾,她輕輕推開房門,也不理睬,徑自走了進去。
“姑姑,您大人有大量。。。。。。”那宮女似乎對王才人很忠心,站在門口又是一番低泣,“求您就帶元孫給王才人娘娘看看吧。。。。。。”絮絮唸叨着,最後悻悻而去。
印月想那王才人當初初見之時是何等的熱情友善,可皇太子的隨意一次示好,差點讓王才人將自己滅除,虧得曉晨拼死護住自己才得以保全性命!
本來王才人也算是年輕美貌,而且還誕有元孫!
可是這般動用私刑的行爲,惹皇太子厭煩了,便冷落了她還順便剝奪了她見到自己兒子的權利——這宮中只消行錯了一步,即便以前做的有多好,也會落得慘淡的下場。
是何等的慘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