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五殿下……那日……那日婢子只知道……”一名婢女在這壓抑的氛圍中突然間結結巴巴嚷了起來。
瑞王眯眼冷冷道, “那日什麼?”
那女婢顯然是心有餘悸,可她顧不得邊上人就跪着擠到前面,顫聲道, “婢子只知道那日海棠姐姐與月夫人說了什麼之後, 月夫人就似乎有些不開心!”
“海棠與她說了什麼?!”瑞王一怔, 轉身入座, 揮手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那天婢子沒聽仔細……不過……婢子……婢子”那婢女有些失控地笑了笑, 磕磕巴巴道,“婢子記得了!那天,婢子雖然沒有湊上去聽清楚……可, 之後婢子是聽到月夫人驚呼了一聲‘龍牙’……然後,月夫人就有些不開心了……”
“龍牙?!”瑞王不自覺提高了語調, 他瞬間知曉了印月突然會離開的原因——還是瞞不住啊!他這幾個月終於查到了如何得到龍牙, 可纔剛剛出現龍牙卻因爲龍牙而失去了印月。
瑞王明白自己這月夫人對他是有誤會, 也知道談起前塵他們兩天之間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說清楚的。現在被印月知道了龍牙的事情——以印月的聰明才智,定然知道這龍牙與他這麼多日以來未曾路面有關係。況且, 那龍牙確實是他爲了避免被人拾取,而先下手爲強的!
瑞王此刻的心裡有過一絲難言的痛楚,雖然很想找到印月來細細解釋,可他還是面容森然的對身邊的勁裝男子道,“再給我去找!活要見人, 死要見屍, 斷然不能讓她落到其他人手中!”
在京城郊外的一處美景所在邊上有一家酒樓, 酒樓每日送往迎來無數來品嚐珍饈的客人。今日這酒樓的天子三號包間裡面正坐着一對男女還帶了一個孩子, 與平常那些秋日郊遊的人不同的是, 他們並不是一家子。
“你且瞧樓上那對,又來了。”
“是啊, 連着三日了,某不是哪個大宅門子裡面跑出來的少夫人吧,哈哈!”
“什麼少夫人,我看是夫妻!”
“不會不會,他們的穿着都不配——除了第一日!”
……
印月這時候並不知道瑞王的呼喚,也不知道樓下跑堂夥計的談話。此刻的她布衣木簪,不施脂粉,正侷促地坐於桌前與莫名其妙跟着自己多日的駱思龔說着些不鹹不淡的場面話,桌面下印月正緊緊抓着侯興國的手。
沒料到,才一會兒,就見一大碗酒擺在印月面前。
“駱千戶這是怎麼了?莫非有事要與民女說?”印月還是竭力排開自己紛亂的思緒,不讓面前的駱思龔看出不快來。
駱思龔原本豐盈俊逸的臉上已經光華不在,他深凹的雙目和滿臉的鬍渣叫人瞧地怪異。
“你還記得媛兒麼?她如今是慈慶宮的淑女……你說我……呵呵,你也見到過我與她多次相見……”他苦澀一笑,將那碗酒往前再推了推,移到印月跟前,聲音倦倦的道,“她如今是慈慶宮的淑女……你說我……呵呵……可如今真是……來將這酒喝下去罷!”
“劉媛兒!”印月微微有些變色,自那次拋屍之後,印月總不願意再見到或者談及她,於是尷尬道,“駱千戶豪爽好客實在是少見,只不過這般請客吃酒已經多次了……民女與幼子還有……”
“你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出來的?”駱思龔輕聲一喝,他臉上雖然還是憔悴,但終究是錦衣衛的千戶,正經起來還是頗具威嚴,“我只是感慨一下人世無常,莫非印月姑姑您連這個也不肯賞臉麼?”
“駱大爺,您是怎麼對我孃親說話的!”侯興國看不下去這駱思龔如此胡攪蠻纏,扯着孩童的嗓子斥道,“我孃親看在您面子上已經偕我一同陪了您三天了,還不夠麼?如今那裡還有這樣強迫灌酒的!”
侯興國說完就扯着印月的手欲離去,卻被駱思龔給攔下來。
駱思龔原本心情就不好,如今他被侯興國這黃口小兒一頓教訓,心火一下子就給勾上來了,“這麼說,駱某人難道是多此一舉了——放着好好的府邸不住,天天來這客棧找你們母子倆?!若非因爲你是那瑞王千方百計要找到不詳人,媛兒怎麼可能會成爲淑女?!”
駱思龔脫口而出的指責,恰恰暴露了他自己內心的想法,他認爲心中的傷心事完全是因爲印月而發生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印月聽出了話中的端倪,挺直了自己的背脊,不甘示弱地正色道,“在慈慶宮中,皇太子要臨幸何人,給何人封號,那是皇太子的事情!這八杆子達不到一塊兒的事情——駱千戶莫不是在用莫須有的罪名給印月下套吧?!”
“印月姑姑你多慮了!”駱思龔開始考慮自己應該怎麼做,要將印月就這麼放走,亦或者是將她交給瑞王、皇太子或是那個在暗地裡摩拳擦掌的福恭王。於是他又慢慢喝了一杯才緩緩道,“在下只是想幫你——你想要做些什麼呢?”
“駱千戶大人!”印月一水汪秋水之內滿是她心裡的焦急,“印月我只想素素離開京城這是非之地!”
駱思龔眼神凌厲,早已看出印月隆起的肚子。既然印月已經懷有身孕,他便希望通過番軟硬兼施,好言相勸地留下印月三日——獨獨等不來人接她。他心中就明白,這印月不是自己逃跑出來的,便是失寵……可是,據手下番子來報,那瑞王得到了部分的龍牙。所以,已經懷有身孕的印月絕對不會是失寵被放逐!
想到這裡,他不免又想起劉媛兒的事情,思量到若非印月這個傳說中有神力的不詳人,自己怎麼會與劉媛兒永遠在無可能!
駱思龔一時失控,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隨後取過酒壺猛灌起來。
駱思龔喝罷,有些落寞地把酒壺甩在桌子上,擊出“呯”的一聲破音,與他呼喝的則是隔壁包間裡面傳來陪酒女子的高聲浪笑和功籌交錯的撞杯之聲。
印月坐在那裡,緊緊抓着侯興國的手,手心全是汗,她在害怕,她害怕駱思龔突然翻臉,見駱思龔拳頭與桌面相接的地方已經有些內凹,只覺得這拳似乎是打在自己的身上,彷彿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咯咯地發出聲音,於是愈加微蹙眉頭,並不言語。
駱思龔彷彿是喝醉了一般,印月只覺得眼前一陣人影晃動,那駱思龔就似乎要直接推門出去了。可是,他爲何在印月面前伸手?印月有些呆住,仰頭不悅,卻發現駱思龔的眼神添上些不耐,但是他手上的姿勢則看起來恭敬無比。
駱思龔揚了揚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道,“我知道怎麼送印月你離開了。你若是相信我就跟我來——不過,可能言語上會有些得罪!”
印月猶豫了一下,才攙起侯興國離座。忽然間,印月覺得很有些不舒服,而身子因爲被粗魯的拉扯到門外受了冷風,忽然戰慄了一下。她沒有駱思龔的力氣,只能由着他將自己拖進隔壁的包間,身後傳來的侯興國的呼喊。
隔壁房間都是一羣外地的商賈,見駱思龔突然闖進來,都靜了下來。
駱思龔卻滿不在乎的坐在了席間,這才放開了印月。印月頭昏腦脹地開始用雙手瑟縮着抱緊自己的肩頭,有些頹然地蜷縮着身子。忽然間,她感受到一雙溫暖的小一手頂在自己胃部,希望能減輕自己的不適,低頭一看,正是侯興國。
不一會兒,那羣人有些騷動,還有衝動者開始破口大罵。駱思龔卻不管,只是摸出一張銀票在他們面前晃了晃。商賈中不乏見多識廣的人事,他們見到駱思龔衣着富貴,皁靴在身,如今又取出銀票,定然不會是一般人,於是開口道,“不知閣下來此爲何?”
駱思龔指了指印月,一臉誠懇道,“家中娘子已經有身孕,方纔在隔壁聽聞你們是江南來的商賈還請你們通融一下,帶我家娘子一同回家吧。”
駱思恭想送印月離開,要想一個最不會被人發現的法子,於是混入商隊是最上成最能避人耳目的。待得風聲過去之後,再將印月弄回來——這樣不論是將她交給誰,都是大功一件!
“駱大爺,你怎麼能滿嘴胡沁呢?!我娘和你可是乾乾淨淨的沒關係啊!”候興國立刻不滿的叫出聲音。他可不管這駱思恭是什麼來頭,反正他在瑞王那裡受了一年的氣了,此刻是斷然不許其他人再侮辱了他孃親。
其他人見他這樣一個小鬼突然開口,皆譁然。其中,有幾個女支女還笑出了聲音,對着候興國擠眉弄眼,甩了甩帕子只道,“你孃親和他沒關係,怎麼當初還會由着他拉扯着呢?”
“不要臉!”候興國被他們一激,頓時漲紅了臉,和他們對罵起來。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這小孩子確實不是我的兒子,不過……”駱思恭說到此處,笑着對印月揮了揮手,見她一臉的不耐,才行到她身邊小聲的正色道,“我念在你兒子是時泰的學生纔不與他計較!”
“原來還有拖油瓶啊!”此言一出,更是引得幾個放浪的年輕商人笑出了聲音。
印月不悅,側臉撇嘴只是拉過候興國,就要往外走去,卻聽見身後那羣商賈驚呼“五爺!”隨即就有人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候興國想要出聲開罵,卻詫異得愣住了身子。印月不解,只往那人臉上看去,發現那人帶着一個虎臉面具,懷中還抱着一個三、四歲的女娃娃。
“五爹爹,嫣兒困了。”那女娃娃粉雕玉啄的模樣煞是討人喜歡,她一字一句說着官話似乎十分的累,只靠在那虎臉面具的人肩上。
印月不解道,“這位爺是要做什麼呢?”
此時,駱思恭方纔見白衫男子突然從廂房內的簾子後面出來,心裡也覺得這屋子裡面的商賈有些說不出的詭異,於是一個挺身上前,開口道,“這位爺是?”
那虎臉面具之下的男子微微頷首,聲音似乎很是抱歉,“不好意思,叫貴客您見笑了。小人區區無名商人,來京城做了比買賣討口飯吃。今日是送行酒……我這養女鬧騰的厲害。”他衣服上薰了淡淡的香,很好聞,只讓人生出隱隱親近之感,“若是尊夫人樂意,我們一行人帶上你的妻子也無妨。”
“這……”原本以爲此事能安心進展的駱思恭此時卻有些疑慮,他覺得眼前戴面具的男人頗爲詭異——似乎是這羣商人的頭目,他一出現,衆人均是斂容。有幾個女支女想要說笑作怪,也都被擁着自己身子的男人給狠狠瞪了回去。
那男子似乎看出了駱思恭的疑慮,“呵呵”笑着走到桌邊。其他人見他來了,輕聲叫了聲“五爺”立馬讓座,他也不託辭就抱着懷中的女娃娃坐了下去,所有表情都在面具之下,“我的臉被多年前的一場火災給毀去了,但是爲了這娃娃。還是帶了面具出來討生活,如今你既然在京城脫不開身子,那將你女人託付給我們商隊,可是可以的。”
印月不解的看了看駱思恭,又看了看那男子,只覺得有種古怪的感覺正緊緊扯着她的心臟,那虎臉面具之下男人的聲音爲何會如此熟悉。可任憑她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那人是誰。
就在她不斷思考的時候,身邊的候興國卻道,“駱大爺,我們願意跟着他們去江南。”
印月拉這兒子到自己身邊,卻覺得有些陌生,怎麼這孩子今日在這麼冒險的事情上會這麼主動。可反正都是要離去,印月也不便拂了興國的興,於是笑着對那面具男子福了福身子,嗓音清脆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煩五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