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一聲清亮女聲,小宮女從外面把房門推開,顧長歌一手扶在門款上,擡腿進屋,美目盼兮,一眼瞧見了跪在蒲團上向菩薩禱告的溫木槿。
溫木槿闔眼唸經,聽來人說話,頓了一頓,並未回身,手中經書緩緩放下,眼光直直望着前方,穿過菩薩,穿過宮牆,不知瞧向何處。
她聲線平穩,語氣平靜:“錦貴妃來了。”
話語疏離至此,顧長歌心中一痛,面容卻絲毫不動,只笑了進來,身後碧璽端了托盤隨着進來。
浣紗輕聲說道:“小主,貴妃娘娘來看您了。”
顧長歌上前兩步將手搭在溫木槿肩頭:“木槿,聽聞你今日總是一心念佛,天氣越來越涼了,皇上賞了大氅,叫我送來,你瞧瞧,可還喜歡?”
溫木槿瞧也不瞧,口中只道:“皇上賞賜的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勞煩貴妃跑這一趟,貴步臨賤地,污了貴妃娘娘的鞋子。”
知道她仍在氣惱自己並未告知公主被抱走的事情,也是傷心失去個孩子。
到底是十月懷胎,顧長歌也不打算斥責她,只獨自坐了椅子,端了浣紗倒的水淡淡說道:“你當真要與我生分了嗎?如今宮裡宮外只知道是你傷了太子,一個個都要讓你陪葬,你不振作起來,好好打算來日,還要在這裡怨天尤人,不過是別人使的一點手段罷了。”
她語氣平和,話語間意思卻凌厲。
溫木槿一滯,扭過身倏地站起來厲聲道:“太子何嘗殞命?不是躺在坤寧宮麼!他們還要我怎樣!我蒙受不白之怨尚未得雪,他們還想讓我陪葬?”她聲音尖銳沙啞,顧長歌只是微微闔了眼睛。
溫木槿箭步衝到顧長歌面前,抓緊她的袖子質問:“你是東霆的貴妃,皇上最寵愛的妃子,你明知不是我做的!爲什麼不去向皇上稟明!眼睜睜看着我的孩子變成她的孩子!”
她手指西南方,坤寧宮所在,手背青筋暴露,微微顫抖着。
“哎呀,娘娘有着身孕,小主且小心些,莫傷了胎兒……”香芝微急。
“娘娘有孕?”溫木槿恨恨看着香芝“娘娘的身孕就是身孕,可恨我不過是個答應,我的孩子就能隨意叫人抱了去!你們當我是什麼!皇上當我是什麼!”
香芝忙上前想要讓她離顧長歌遠一些,溫木槿卻以爲她要傷害自己,死死握了顧長歌的袖子不放,浣紗見狀忙上前勸說自己主子,碧璽怕傷到孩子,也上前勸架,場面一時混亂起來,幾人吵吵鬧鬧。
“好了!”
顧長歌大聲呵斥:“當本宮不在了?都滾出去!”
一時所有人都嚇住了,顧長歌雖然位份高,身份高貴,但從不對親近的人疾言厲色,這樣還是第一次。
“娘娘……”碧璽驚愕,訕訕收手。
“好了,出去吧,本宮有事與淑答應說。”顧長歌將茶盞重重擱下,面色嚴肅。
衆人猶豫一下,就退了出去,殿內之餘顧長歌與溫木槿二人在。
顧長歌也不客氣,並不叫溫木槿坐下,只掃了她一眼:“本宮還當你是個有心氣的,自入宮後,與你姐妹相稱,本宮並不在意你是否出身世家,也不在乎你能否幫本宮一把,只知道你溫木槿是個好的,入宮的患難真情不易,能走到最後攜手言歡的姐妹不多,願意真心待你。”
她啜了口水,繼續道:“如今你雖遭人算計,到底也是自己無用,你不求如何翻身,只怨天尤人,責怪這個責怪那個的,你可知道,他們今日污衊你,拿着不實傳言到處說打算要你的命,明日就能用旁的打算要了你全族的命?”
溫木槿身形晃了晃,只死死攥了帕子,不肯認錯,淚水滾在眼眶裡,嘴脣抿的慘白。
“如今你渾然不顧大局,只想着你的孩子,只知道自己的孩子被抱到皇后那裡,你可曾想過,這已經是皇上在庇護你們母女了?”
她眼光忽然一閃,擡頭望着顧長歌,嘴脣動了動,最終也沒有說出什麼。
“你說你沒有傷了太子,滿殿裡都是皇后的人,你百口莫辯,又沒有證據,你要皇上聽你的,替你懲罰皇后誣陷,難不成要皇上在前朝落個不分事理的惡名?”顧長歌繼續說道“這是其一,其二,就算你沒有被降位,也只是個嬪,雖爲一宮主位,到底也比不上皇后尊貴,公主跟着皇后,教養於皇后膝下,比跟着你這個生母來的要好過的多!其三,傷了太子,本是死罪難逃,皇上心有惻隱,只讓公主到皇后身前侍奉,已是開了天恩,你仍舊不滿,難不成要惹惱了皇上讓他砍了你的頭嗎?”
顧長歌說到這裡,已是怒極,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點辦法也無。
溫木槿聽到最後,眼淚已是簌簌滴落,口中不停說道:“我沒有,我沒有傷了太子,他們憑什麼要我來承擔這一切!皇上偏心,你也偏心,都是因爲我只是個不重要的女人罷了……”
顧長歌嘆了口氣:“我知你冤屈,但你沒有證據,這樣的結局已經是最周全的了,只是你仍舊這樣,他們欺負到你頭上,太子明明建在,便有朝臣要你給太子陪葬,難道不是因爲你太軟弱的原因嗎。”
溫木槿只哭泣,並不願再說話。
顧長歌忽然想起,說道:“對了,到底你那日爲什麼要去皇后宮中?”
溫木槿以手擦拭眼睛,吸了吸鼻子道:“那日你與毓貴妃、林貴人去風荷軒瞧我,你有事先走了,毓貴妃提醒我得空去瞧瞧皇后,與太子親近,也容易生男胎,我便想反正也多日不去給皇后請安了,不如就去。那日本是我與毓貴妃一同去的,結果毓貴妃被林貴人的宮女叫走了,我才自己留在那裡的。”
顧長歌心裡覺得奇怪:“毓貴妃讓你去的?”
“毓貴妃說,臣妾有孕,接觸男孩子多,易生男胎,”她站直身子,眼望旁處,“娘娘請回吧,日後也不必時時來了,我這樣輕賤之人,只配給人做灰燼。”
顧長歌一時氣結,剛纔的話都白與她說了,半天仰着臉看她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最終無可奈何,站起身來,淡淡望着她,忽然笑了,以手扶帕子擋住笑着的嘴角道:“既然淑答應覺得自己輕賤,本宮也不必替你心疼自己了,”她高聲喚道“浣紗!”
浣紗匆忙從外面進來,一臉茫然。
“看着你們小主,現在天氣好,讓她跪在菩薩前面,支張小几,讓她把剛纔念得經文抄寫一遍,”她狠厲瞪了溫木槿一眼“本宮倒要看看,你日日跪拜的菩薩,能不能幫你渡過難關!”
說罷甩開衣袍,緩緩往外走。
浣紗驚愕萬分,在後面勸阻說清,顧長歌只做不聞,扶着碧璽的手離開了。
她知道裴縝不會重罰溫木槿,到底溫木槿也是白白受累,更何況太子死去本就是無稽之談,外面流言四起,揣測國本,裴縝焦頭爛額。大事好治理,可流言蜚語又如何壓制,很快全東霆都會知道,至高無上的太子,被一個嬪摔死了,皇上不僅沒有處死,還養在永和宮,當真可笑。
坐在肩輿裡煩躁的撐着額頭閉目養神,肩輿隨着宮人走動一晃一晃,弄得她心煩。
太子沒有死,如何傳出太子被摔死的消息。她吩咐碧璽去打聽,這消息是從哪開始的。
到了翊坤宮裡,又煩躁的走來走去,周無術來請脈的時候,見她神色不好,發話疑問:“娘娘怎如此心煩意亂?可是有不順心的事情?”
顧長歌嘆一口氣,看着蓋了帕子的纖細手腕道:“還不是後宮裡那些事情,當初裴弦與本宮說起,本宮全然不信後宮如此煩擾不斷,現在在後宮裡了,才知曉並非只有愛惹是非的人才會麻煩不斷,原來固守陣地也會被牽連。”
周無術聞言笑了,這是他極少數的幾次笑,他撤了帕子,露出晶亮的雙眸:“如入泥沼,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
含笑點頭,默默不語。
想來,這就是裴弦讓周無術進宮侍奉顧長歌的關係吧。這樣一個與裴弦陪伴左右又醫術高明的人,看顧顧長歌的飲食及醫藥是再穩妥不過的。
顧長歌入後宮時間短,又不似旁的娘娘那樣懂得周全此間之術,少不得要在這些地方吃虧。
以前顧長歌不理解,現在全然明白裴弦的一片心思。
“好幾日不見九王了,聽聞九王如今瞧上了尚書大人家的一對彩羽鸚鵡?”顧長歌轉了話題。
“臣也多日不曾見過王爺,下次見了王爺,會替娘娘帶好。”周無術伸手作揖。
顧長歌擺了擺手,讓碧璽送他出去了。
溫木槿一事多處有所不妥,只是全局而觀,受益者必是皇后無疑。然斬草除根,唯有除去溫木槿,皇后才能安心,日後再翻盤的可能纔會沒有。
只是太子尚在,這樣的無稽傳聞皇上不會聽,只會惱,會斥責傳閒話的人。
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忽然,她伸手一拍桌子,喚香芝道:“去告訴浣紗,讓她看好溫木槿,不許她一個人獨處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