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歌扶着身子陪着毓貴妃逛御花園,兩邊的花叢樹木已經快要凋謝,唯有一叢叢菊花盛開,傲然立在衆枯萎落寞的樹叢裡,不同於頹敗腐爛的棕黃,頂着一顆顆豔麗新黃綻放在風裡。
多瓣菊與單瓣菊讓花房侍弄的飽滿充斥了生機。
毓貴妃隨手摘下一朵,簪在鬢邊,羨予笑吟吟誇讚:“娘娘貌美如花,像這菊花傲然盛開,果然好看。”
毓貴妃臉色微微一紅,羞怯的看了一眼顧長歌,脣邊綻起笑容:“讓妹妹見笑了,這人年歲大了,總要花來襯一襯。”
顧長歌聞言只是含笑:“各花入各眼,姐姐偏愛菊花,只是妹妹不愛菊花色清,總愛些紅的粉的,俗人一個罷了。還是姐姐有雅興。”
二人說話間,路過假山,因步子輕緩,且有一句沒一句,假山後面突兀的嘰嘰喳喳聲倒是落得人耳朵裡。
一個尖細嗓子的小宮女聲音頗帶了嘲諷:“答應自討沒趣,仗着有孕便不去給皇后請安,如今孩子都不是自己的了,還是不去,聽聞今日皇后生了氣,叫人帶了話去,讓答應不必去請安了,當真可笑。”
另一個聲音有些怯怯道:“姐姐且小點聲,這裡萬一有人路過,聽見咱們嚼舌根,定是要受罰的。”
“怕什麼?”那聲音桀驁,十足的瞧不上,彷彿自己高人一等“她不過是個失了寵的答應,這滿宮裡女人那麼多,皇上纔不記得她,叫她聽見也無妨。”
顧長歌冷冷眼風掃過碧璽,碧璽會意,示意身後的兩個宮女跟自己上去。
不一會,就聽見假山後面傳來呵斥和宮女惶恐的求饒聲。
碧璽帶了兩個小宮女上前來,她二人顫顫巍巍跪在顧長歌眼前:“奴婢給毓貴妃娘娘請安,給錦貴妃娘娘請安。”
顧長歌露出森冷笑意,輕巧吐出幾句:“本宮還當是誰呢,這麼大膽敢背後議論小主,若不是瞧見了,還以爲是哪位盛寵的娘娘在聊天呢。”
她話音清冷,婉轉卻透着寒意,其中一個細嗓子的宮女忙嚇得磕頭:“娘娘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再不敢了。”
“你們是哪的宮女,這麼不懂規矩?”毓貴妃眉頭一皺,發話道。
“奴婢們是花房侍弄花草的,這……奴婢們一時糊塗,還請娘娘們饒了奴婢,奴婢再也不犯了!”小宮女二人忙磕頭不止。
毓貴妃於心不忍,見顧長歌沒有再理睬的意思,便打發她們離開。
顧長歌心裡氣不過,又覺得這樣的宮女太壞,後背如此議論溫木槿,當下呵斥住:“你們二人,自己到慎刑司,領十個板子,記住你們今日的教訓,若再讓本宮聽到你們背後議論小主,就不是板子這麼簡單了。”
宮女嚇得跪下應了,匆忙離去。
毓貴妃擔憂的看了她一眼,嘆口氣道:“你這又是何苦呢,她們也不是有心的。”
“她們的確不是有心的,只是我心裡來氣,”顧長歌一甩帕子,看一眼她們離去的方向“她們說皇后生了溫木槿的氣?”
毓貴妃再次嘆氣,用手柔柔扶了鬢髮:“自從淑答應知道公主抱去了皇后宮裡,皇上也就解了她的禁足,可她怨着皇后,不肯去坤寧宮半步,連請安也稱病不到。皇后傳了太醫院的太醫,知道她是心病,今日請安時候當衆說了,淑答應不必再去請安了,等什麼時候淑答應病好了再去吧。”
她靜靜看顧長歌一眼,笑着問:“妹妹與淑答應交好,只是何嘗不知,人言可畏,這樣的風言風語落到妹妹耳朵裡的只是一小部分,落到淑答應那裡的,可比妹妹聽的多多了。”
她氣質嫺靜雅意,絲毫不見煩躁。
“我只是撞見才管罷了,這樣的事到底也比不得皇后治理後宮來的讓人在意呀,”她低眉莞爾一笑,瞧着毓貴妃“妹妹幾日沒去給皇后請安,聽說姐姐也受了皇后的斥責呢。”
她二人遛的有些累,便尋了一處涼亭進去坐了。
碧璽爲她掃乾淨凳子,又命小宮女去取來點心。
逢高氣爽,最適宜在外面賞花散步,心裡也舒暢許多。
顧長歌親自擡首爲毓貴妃倒茶,脣角漾開笑意:“姐姐在後宮時間久了,又陪伴皇上多年,最知道皇后的心性。這次皇后下了決心,怕是後宮要忙亂一陣了。姐姐也可清閒許多。”
“誰說不是呢,”毓貴妃謝過她,端了茶水飲下,方纔徐徐說道“咱們皇后,最愛的就是她的容貌與地位,如今身材豐腴,容貌也不復從前,那放下一邊,就要拿起另外一邊,總要有東西攥在手裡才放心。”
她眼風輕挑,望着顧長歌探尋而充滿笑意的眼神,繼續說道:“其實還是妹妹有福氣,爲了這個孩子,皇上將禮數能免則免,你也不必去瞧皇后的臉色。前些日子,皇后要拿回六宮之權,尋了幾個下人,找了錯處發落了,本宮協理六宮,自然也拖不得干係。”
見她說的坦蕩,顧長歌會心微笑:“姐姐知人善用,有何嘗有那些錯處呢。聽聞內務府的小太監,丟了庫房鑰匙,庫房裡少了好幾件東西,其中最貴重的便是準備給皇后做朝服的孔雀羽。可誰不知道,孔雀羽唯有皇上皇后及太后能用,偷去了有何用,沒人敢收。”
毓貴妃聞言,眼底神色便有些擔憂,口中說道:“她要治罪,當然尋了厲害的事情發作,只是可憐了小太監,無辜受累。”
顧長歌知道了毓貴妃不打算與皇后抗爭,自然也不願多言,皇后喜歡一人獨大,拿不愛生事的毓貴妃開刀,到底也沒到自己頭上。
皇后知道錦貴妃有孕,又最得盛寵,碰都不敢碰,更別提招惹了。
二人正寥寥說着話,偶爾相視而笑,像極了多年的女伴。
忽然看見涼亭外面一個小宮女跑過來,在碧璽耳朵邊輕輕低語幾句,碧璽眉頭便稍微一皺,又立刻鬆開。
打發走宮女,碧璽上前對顧長歌說道:“娘娘,大事不好了,剛纔素銀來報,說前朝孟家聽聞了太子之事,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說淑答應摔死了太子,上了摺子,定要皇上處死淑答應給太子陪葬呢!”
“什麼?”顧長歌大驚“本宮要去見皇上!”說罷便起身要走。
毓貴妃忙拉住她:“哎呀你這樣可怎麼能去呢!先問清情況再說,”說着吩咐羨予“你去打聽一下,到底怎麼回事?”
“碧璽,吩咐下去,此事誰也不許傳到溫木槿耳朵裡,”顧長歌眸光發寒“若是誰多嘴,本宮割了她的舌頭。”
顧長歌急言令色,誰也不敢怠慢。
到了晚間,碧璽纔來傳話,原來是孟家不知何時得知太子的死因與淑答應有關,結果淑答應不僅沒有陪葬,反而好好地在宮裡活着,立刻寫了陳情上奏,字字懇切,裴縝並未有一言半語,只是放下不做處置。
顧長歌思來想去一晚上,還是打發了香芝去給溫木槿送一碗奶酪,讓瞧瞧她情況是否還好。香芝回來回稟,說小主神色不好,但也不像知道孟家上奏的事情,問了浣紗,說小主終日寡歡,也不愛與人言談,似是變了個人。
這天一早,顧長歌便親自端了一碗秋梨銀耳羹給裴縝送去。
小瓷子見是她過來,忙迎着進了御書房。
裴縝正以手搓太陽穴,很是煩惱不堪。
顧長歌放輕了腳步,到了殿中輕輕福身行禮,不等裴縝說話便自顧起來,將秋梨銀耳羹端出來放到一旁。
伸手到爐鼎旁,舀了一勺香粉裝好,嫋嫋襲人的龍涎香便濃郁了許多。
“你怎麼來了?”裴縝從案牘中擡起頭來,見伊人紅袖添香,心裡也稍稍鬆快些。
顧長歌這才端了碗放到書桌上,用手幫他輕輕按摩:“皇上整日裡操勞國事,臣妾沒旁的能耐,幫着送送湯水,叫皇上舒心也好。”
裴縝靜靜用完了秋梨銀耳羹,伸手揪住她的纖纖玉手,將她拉到眼前來,凝視着她:“朕有日子沒去瞧你了,用飯可香?”
裴縝與她見面,不問旁的,只問她用膳香不香,顧長歌輕輕莞爾,臉紅了道:“這要人怎麼回答,說用的不香,皇上擔心,說用的香,又顯得臣妾貪吃。”
“哈哈,”裴縝大笑“只是你若是用飯香,說明沒有煩心的事,你過得好,咱們的孩子也過的好。”他伸手輕輕撫摸顧長歌聳起的肚子,眼中憐愛之意分毫不隱藏。
“臣妾懷着孩子,雖然事事順心卻也着實辛苦,”顧長歌楚楚可憐瞧了裴縝“臣妾總想着孩子受不得委屈,要百般忌口,愛飲些甜酒都不許了。好在臣妾位份高,想要什麼,決計沒有旁人虧待了臣妾的。”
裴縝刮她鼻子,早已看穿她的小心思,她堂堂貴妃,懷有身孕,誰敢動她分毫,更何況旁的沒有,翊坤宮銀子最多,哪怕內務府沒有的,她翊坤宮也不會缺。
此番過來不老實,明顯是爲了昨日孟家上了摺子,要淑答應陪葬的事情。
“誰敢虧待了你,”裴縝拉她到一旁榻上做了,親自拿了一枚蜜棗遞過去,叫她含在口中“旁的沒什麼,只是你有了身孕,要尊醫囑,能吃的不能吃的,不許瞎吃,天氣漸漸涼了,要注意保暖,朕叫人做了兩身大氅,過些日子再冷了,你就換着穿。”
顧長歌莞爾,嘴裡甜絲絲的,笑着說:“臣妾衣服可多了,只是皇上的心意旁人比不得,臣妾留下一身,另外一身送給木槿可好?”
見裴縝不肯開口,她央求着:“皇上,木槿妹妹身子弱,臣妾瞧着心疼呢。”
“好吧好吧,”裴縝叫她求得無可奈何“你看着辦就是,她也是可憐。”
最後一聲說的極輕,顧長歌聽在耳朵裡只假裝沒聽見,今日目的達到,不能再多言語引裴縝厭煩。若是連裴縝也厭棄了她,溫木槿就徹底沒有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