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顧長歌梳洗完畢,有香芝陪着在比較今日該穿哪件衣服,比來比去都覺得相對於普通人家而言都太過華麗了。
“娘娘你瞧,”香芝翻出一件青灰色水紋月繡湖藍寶石裙展現在顧長歌眼前“也唯有這一件顏色稍素雅些,可上面鑲嵌的寶石總不能敲下來吧?”
顧長歌接過衣服,翻看一下又自己拿過包裹細細檢查,不禁嘆氣:“總以爲再也不會出宮,哪想還要留些以前的衣服,早知道有這一日,當年我未出閣時還有幾身沒穿過的素錦衣呢。”
香芝聞言也是嘆氣,自己嘟囔着:“娘娘是貴人了,哪用得上那些,”她擡頭望望窗外“這天也不早了,不是說今日一早就出城嗎?”
顧長歌也覺得有些晚了,輕輕推門看外面樓道間空無一人,這才走到一旁敲了敲旁邊房間的門。裴縝一個人閒閒的喝水,一大清早看見顧長歌一張粉黛未施的臉龐,分外清爽,見她進來便說:“朕已安排了李達去買幾身尋常的衣物,咱們的衣服,就算是宮女侍衛的,也太過扎眼。”
很快李達就回來了,解開包袱拿出兩身裙子和兩身男子衣服。
“微臣去的早,找了半天也不知該給皇上娘娘買些什麼,只好隨意拿了些。”
顧長歌回房換完再出來,裴縝也已經換上了尋常文人常穿的月白色長衫,她自己則是一身芙蓉色素錦長裙,看着很是自然窈窕。
裴縝不知從哪翻出一把白色紙扇在手中扇動,唰一下打開,露出一副書生相,笑着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臉的不正經。
顧長歌瞧李達與香芝都在,臉色泛紅:“皇上風流倜儻,窈窕淑女自然是不在話下。”
裴縝知道她不愛在人前露出親暱模樣,也不再逗她,轉而吩咐道:“今日一早,宮裡人發現朕留的手信,定然先查城門,這個時候他們沒有查到,定然鬆懈些,咱們佯裝離城赴約的書生與小姐,到了城門處只消略略檢查,打點些自然也就不會有問題。只是一出宮門,朕也不是皇帝了,而長歌,你便是個尋常富貴女子,香芝是丫鬟,李達是書童,如此可好?”
顧長歌掩口笑說:“臣妾是富貴人家小姐倒是無妨,想來香芝也不會有異議,只是李大人……”她上下打量李達身形,略略搖頭“英俊挺拔,不似尋常文弱書童呢。”
李達撓了撓頭,只得說:“微臣從小隨父親習武……書倒不大通,若真扮成書童只怕也不像,不如扮作個家丁吧?”
最後幾人商定,裴縝與顧長歌是一對新婚夫婦,前些日子到都城探親,如今便要離開都城回去家鄉。
李達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匹馬車,顧長歌與碧璽在馬車裡,而李達與裴縝便在外趕車。
纔出了城門口,便聽見後方有大堆馬匹聲響,有官兵巡視出城人羣,特地要查兩男兩女。香芝吐了吐舌頭,慶幸出來的不早不晚剛剛好。
沒多久,裴縝便挑了簾子進馬車裡來了,隨手拿了小桌上的點心來吃。
“皇上打算去哪?”
“已經在外面,叫我賈爺就是,我喚你爲長歌,可好?”
顧長歌低眉,笑意卻涌了出來。
這個名字當真有趣,賈,裴縝的裴字有個非,而縝字有個真,非真,不就是假嗎。
她瞧着裴縝一身的清減裝束,心裡卻涌起暖暖的喜歡,也唯有這樣的時候能夠體會到身爲人妻,不需要與其他女子分享夫君的感受,也唯有這樣,她才能覺得到底裴縝對她,是不尋常的。
他們自出城以後,也不急着趕路,走到哪算哪,沿路若有小小的茶肆飯莊也會下車歇腳,一連兩日,都這樣無拘無束的度過。
第三日下午,顧長歌在後面昏昏欲睡,早已沒有了剛剛出宮時候的那種興奮,旋即而來的是各種的不方便。
比如一早起來,只有香芝一個人幫她梳洗打扮,香芝自己又要整理好,總是耽誤很長時間。顧長歌雖然自己也會,但二人手忙腳亂,總比不得宮裡。
碰到飯莊還好,若是沒有就要餓着肚子,今日晨起只吃了幾塊點心便再也吃不下去,顧長歌心煩意亂,中午也只是多喝了幾口茶水。
眼見着不是辦法,想起之前到處跑,在馬車上也是如此窮極無聊,但畢竟當時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是去都城,還是去哪裡,要採辦什麼,都要找誰。
現在倒好,不說成天無所事事,人都要待傻了。
她忽的睜眼,不能再這麼晃下去了。
“賈爺出來是爲了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的,可一連兩日繞開集市村莊,如何能知曉百姓們過的好不好呢?”她頗爲無奈。
裴縝見她無聊之極,笑着說:“這些地方離都城都太近,今日纔算到了真正並非都城附近的範圍,那些個官僚傳信比誰都快,想必都城已經傳遍了朕出宮的消息。朕只留言說要出來走走不日便回,想來他們也只在都城內佈局罷了。今晚咱們就不用歇在馬車上了。你瞧,”他伸手一指,遠處有一條河“過了這裡,再走半個時辰便到海鎮,今晚便歇在那裡。”
幾人行至河邊,馬車漸漸停了下來。
香芝先跳下馬車,又扶了顧長歌下來。
顧長歌輕輕伸了個懶腰,一手摁着後腰,近日總覺得身子痠軟,許是連日裡舟車勞頓的事。想着洗洗臉,她走到河水旁邊,但見水流澄清明亮,裡面有游魚來回巡遊,不時跳出水面來。
她找了不遠處的斜坡下到河邊,用手帕沾溼了蓋在臉上,冰冰涼透着舒爽。
忽感覺身後有陣陣馬蹄聲,走到裴縝身邊,順着他的目光瞧過去,官道上一隊馬匹激起塵土飛揚,馬上的人皆服飾華貴,不似尋常公子哥。
他們邊笑着邊揮舞馬鞭,好不得意快活。
裴縝目光炯炯:“當年我還是皇子的時候,也曾與兄弟幾個這樣策馬尋歡。”
“想來皇上定是意氣風發。”顧長歌笑着,放鬆一會還要趕路,便早早上了馬車。
還未進城,顧長歌挑了簾子往外看,外面竟是抱怨聲一片,細細聽去,好似剛纔有什麼達官貴人經過,封了城門不叫走,讓迴避在旁。
她心下奇怪,擡頭望去,城門上果然寫着海鎮二字。
“這海鎮也是商販們不肯放棄的一個地方,我曾經也來過,雖才幾日便走,卻覺得民風淳樸,安逸祥和,沒想到如今要進城鎮的人多了這許多。”
“父皇在世時曾路過海鎮,偏愛這裡的人文景象,後來都城人口衆多,許多官吏便分派到海鎮,若有事時傳召方便,無事也不必入城。”
不多久,馬車便行駛而入,幾人向着海鎮最有名的四海居客棧而去。
忽聽外面有哭喊聲音,隱隱又傳來呵斥貶斥聲不斷。
顧長歌好奇探頭,恰好看到正是剛纔河邊看見的那一夥人。
他們已經下馬,爲首一個身穿刺金色錦緞馬裝的男子手執一根馬鞭,正一下一下抽在跪着的一個小廝模樣人身上,臉上帶着痛快的笑意,他高聲說道:“叫你不服!叫你不服!看爺爺不把你這層皮打爛!”
啪啪的聲音刺耳,小廝早已皮開肉綻,禁不住哭喊出聲。
而旁邊衆人都笑着圍觀,只有一個青衫男子面色不好,卻也不見阻攔。
顧長歌心下好奇,還有幾分驚愕與氣憤:“他們這是在做什麼?欺辱旁人嗎?”
裴縝聞言也探頭去看,纔看了一會便放下簾子:“想來剛纔是幾個富貴人家公子比馬,其中一個輸了,就由家奴出來捱打,這是他們的賭約。”
“公子哥們比馬,便要小廝捱打嗎?”顧長歌倒抽冷氣。
“夫人有所不知,”香芝忽然開口說道“奴婢未進宮的時候,曾聽過這樣的事,那些達官貴人家裡的公子哥與鄉紳家的經常互相看不上眼,卻也時常玩在一起,隨意出個賭局以爭個高低。輸了的一方便要願賭服輸,可這鞭子不能打在公子哥身上呀,也只好出個小廝替主子捱打。捱打的小廝也不會抱怨,畢竟回去了公子們會獎不少銀子,抵得過他們一年的餉銀呢。”
顧長歌不禁蹙眉:“可我在都城住着,也未見過這情景呀?”
“都城,天子腳下,又有誰敢放任子女如此囂張?”裴縝接過話去“也唯有這樣的地方,皇帝瞧不見,也管不到,才能這樣肆無忌憚。”
他眯起眼來,顧長歌忽然明白了,爲什麼他不去遠處,不去近處,偏偏選了這麼一個小地方,又不算繁榮,也不算貧窮,也只有這種地方,那些當官的享樂久了,早放縱無拘無束。
她抿嘴一笑:“那賈爺可要去管上一管?”
“那自是大可不必,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一個文弱書生攙和這些做什麼?”他露出一個壞笑“這次出來,我就是要好好玩幾天的,日日早朝奏章,我都忘了外面是怎樣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