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十數日,慶嬪都抱病不肯上景仁宮來請安,推說身子不適,只是總有人會通風報信,說慶嬪根本沒有病,就是不願意來罷了。
顧長歌也不惱,一個小小嬪位,自以爲得了皇上的喜歡,便敢爲所欲爲。
前朝有她父親出力替皇上治理水患,說起來是有功之臣,若真是說急了,也不過是個臣子罷了。
顧長歌只是好笑,這樣一個淺薄的女子,如何能在後宮活得久一些?
她的確是讓慶嬪蒐集皇后的罪證,慶嬪做的也極好,一出巫詛便要了皇后出不了坤寧宮。但慶嬪還是太天真了,若不能一招制敵,只怕反噬會更厲害些。
坐在廣玉蘭下,顧長歌擺弄着自己水蔥般的手指,去掉護甲只留下寸許長的白色近乎透明的指甲來,這些年保養得宜,一雙手柔若無骨,最得皇帝歡欣。
月卿從外面進來,瞧見顧長歌行李文安。
顧長歌笑着讓她起來,賜座後又賞賜了茶水。
月嬪一向是個好的。
之前顧長歌對她還算有幾分不放心,只將她送了皇上,卻並無旁的指示,淡着她冷落她,就連恩典也只顧着後宮幾個得寵的妃嬪,若不是旁人都知道月嬪是顧長歌送進來的,怕是隻當她是個九局無寵的人。
耐得住寂寞方能的長久。
顧長歌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後宮裡的女子太多了,”她微笑,“皇上每日周旋在那幾個人裡便忙不開身,顧不上你也是有的。”
月嬪低眉斂目毫不流露絲毫抱怨:“臣妾能入宮侍奉皇上已是極大的恩典,不敢奢求旁的。”
顧長歌含笑,示意她喝茶,又說道:“前些日子的確是委屈你了,不過你做的本宮都看在眼裡,雖然你不大見得到皇上,可皇上也封了你嬪位。”
“是,臣妾知道,若沒有娘娘,只怕臣妾如今還是個貴人。”月嬪對應得體。
目光落在月嬪乾淨的髮絲上,顧長歌滿意的點點頭:“你知道感恩,本宮很欣賞你,過些日子皇上要去登臨秋月山,本宮要照應六宮,脫不開身,到時你與慶嬪同去。”
月嬪微微驚訝,擡頭道:“臣妾?”一閃而逝的光芒在眼中劃過,轉瞬又黯淡下來,不自信道,“只是臣妾一向不算得皇上心意,不比慶嬪愛說愛笑。”
顧長歌淡淡笑了,脣角勾起和煦而溫暖的笑容,微微偏頭看她:“皇上年歲漸長,喜歡活潑伶俐也是有的,只是長久陪伴在身邊的到底不是那些人。”
月嬪一愣,轉而笑了:“是了,皇貴妃娘娘與淑貴妃娘娘都是性子和順安靜的,就連祥貴妃也不爭不搶……臣妾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你有公主,皇上也會顧及公主的,只是如何陪伴在皇上身邊,還要靠你自己,本宮也沒有旁的辦法,”顧長歌笑着將茶水放下,“去準備準備吧。”
月嬪起身,規規矩矩行禮後離開了。
碧璽從一旁過來收拾東西,輕聲問道:“娘娘不是提拔慶嬪?”
“是提拔,只是她心思太直,心眼又太大了,”顧長歌輕輕闔眼,假寐一樣,張口說道,“本宮可不想剛去掉一個皇后,又多一個慶嬪,操心操力。”
“原也不用皇貴妃操心的,”碧璽只笑,手上動作利索,“到了這個位份,只需要服侍好皇上和您自己就是,她們自然有旁人約束着。”
顧長歌莞爾,張開眼睛,明亮的雙眸絲毫不像是三十如許的人,反而清澈見底宛若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那樣。
“碧璽,我總是懷念從前,”她脣角輕揚,“只是當我決定回宮那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樣了,再沒有當時閒散的心情,哪怕身在高位也彷彿深陷囹圄,你瞧這一樹白花。”
順着她揚起的頭瞧去,廣玉蘭樹已蓬勃長大,油亮油亮的墨綠色的葉子襯在下方,層層疊疊透不過一絲陽光。碩大如碗口般的白色復瓣花朵張揚着無盡的生命力,用力張開汲取每一分陽光。
星羅棋佈般,花朵滿樹。
這樣滿眼的花朵,依舊不能讓顧長歌放鬆下來:“樹是一樣的樹,甚至長得更好,卻再也不能在樹下睡着。”
她深吸了一口氣,起身道:“走吧,咱們去瞧瞧太后。”
秋月山是都城周邊的一座以楓葉著稱的山。
一到了秋日,滿山的楓樹都變紅了,一片望去紅火滿目,熱情舒暢。
到秋日閒暇,皇上總喜歡登高遠眺,偶爾是在重陽時候,身邊妃嬪並不多帶,一兩個足矣。
在山頂休憩幾日,也算是緩和了一整年的煩心。
今年皇上指了慶嬪與月嬪同去。
旁人都以爲皇上挑了這二位,慶嬪是正常的,一向伴在皇帝身邊很得聖意,而月嬪又女,地位與慶嬪倒是相當,也算均和。
顧長歌在宮裡聽說第一晚還是慶嬪伴駕,可是到了第二天,皇上就召了月嬪去陪着。
月嬪彈得一手好琵琶,賞秋景觀月色,一曲琵琶斷人腸是更好的。
果然,回宮後,月嬪便直接擡了位份,她有女兒,自然可以當得上貴嬪的位份。
慶嬪氣的牙癢癢,每日想方設法的給月貴嬪使絆子,更是欺凌麗嬪等人,無法無天囂張得很。只是皇上縱着她,皇貴妃也不大管,只覺得是女子愛張狂,鬧兩日也就罷了。
顧長歌還說,其實不過是個貴嬪的位子,給也便給了吧。
皇帝卻搖頭,汪氏一族近日來有些浮躁,這恩典不能給的這麼快。
然而世事難料,月貴嬪再次有孕的時候,慶嬪終於坐不住了。
初冬的風吹得人臉頰生疼。
月貴嬪有孕,又逢生辰,連皇貴妃都到她居住的承乾宮裡參加她的生辰宴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衆人都迷濛着眼睛,看一個小太監失手,將一杯酒灑在了皇帝身上,嚇得連忙跪地,而掩藏於袖中的鋒利匕首,反射着青光,跌落在地。
顧長歌一下子清明瞭起來,大喊:“護駕!護駕!”
一切都那麼突然,皇帝倏忽起身,卻因醉酒,一個踉蹌差點倒在地上,胳膊肘撞在了此時跪坐在身邊的月貴嬪小腹上。
侍衛來的及時,那太監又嚇破了膽,尿了一地。
月貴嬪卻高呼痛楚,宣了太醫。
遣散了衆人,皇帝憤怒要慎刑司嚴刑拷打,審出到底是誰指使太監來刺殺皇帝。
顧長歌一陣心悸,若不是太監膽小,只怕如今受傷的便是皇上了。
太醫此時進來,臉上驚恐不已,請罪道:“微臣無能。”
事情都發生的太快,顧長歌都沒能反應過來,更別提皇上了。
而沒過多久,慎刑司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那狗雜碎招了,”慎刑司的精奇嬤嬤瞥了顧長歌一眼,說道,“都快打死了,一口咬定是嫉妒皇上,他自己要犯的這殺頭的大罪。說是他與月貴嬪暗通款曲,受不了如今月貴嬪懷着自己的孩子,卻再得皇上寵幸……”
說到後面,精奇嬤嬤聲音小了下去,顧長歌心裡卻如同打鼓一般,伸手拍在桌子上,厲聲呵斥:“胡說!那是太監!”
皇帝臉色青白。
精奇嬤嬤道:“驗了身子,想來是漏網之魚。”
這一番話如同五雷轟頂一般,顧長歌眼前發暈,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正躺在自己宮裡,碧璽見她醒了,忙端來了蔘湯讓她服下。
她無血色的面孔看了碧璽一眼,碧璽便低聲道:“皇上在呢,娘娘喝口湯起來再說。”
顧長歌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將蔘湯一飲而盡,起身到正殿看皇帝。
皇帝面容憔悴了不少,如今是三更天,可殿內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除了太監總管外,還有負責相關事宜的一干人等。
未等她行禮,皇帝吩咐她起身坐下:“你身子不好,坐吧。”
顧長歌一言不發,看着皇帝呵斥的呵斥,懲罰的懲罰,負責淨身並定期驗身的太監腦袋搬家,帝王之怒血流成河。
這樣一頂綠帽子掛在頭上,不怒也怪。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皇帝的怒氣也散得差不多,顧長歌起身跪下請罪:“都是臣妾約束後宮不力。”
皇帝沒有讓她起來,只是說:“月貴嬪是你舉薦的。”
心下驚詫,思慮今日之事,最要緊的是保住自己,其次就是月貴嬪的命。
顧長歌忙說:“此事或有蹊蹺,月貴嬪乃是嬪妃,如何能與一太監苟且!若她有私心,大可不必入宮,更何況皇上九五至尊,豈是世間俗物能比!”看皇帝臉色略有緩和,繼續道,“且月貴嬪生性高潔,豈是旁人能攀誣的。若她真與太監有私,太監也該偷着樂,又何必要行刺於您!請皇上明鑑!”
自古後宮並非沒有宮嬪與侍衛太監偷情的事情發生,但歷朝歷代也沒有因此掀起什麼風浪來。
皇帝也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後宮之內,每半年便要爲所有太監驗身,這個雜種不能混雜其中而不被發現。
只是這樣一頂綠帽子扣下來,無論是什麼情況,月貴嬪都保不住了。
“若非有實,誰會爲了誣陷她而玷污皇室清譽搭進自己一條命去,”皇帝走上前,拉顧長歌起來,眼神冰冷無比,“月貴嬪與人私通,穢亂後宮,挫骨揚灰不許其九族踏入都城半步!”
顧長歌心裡發涼,手也是冰冷的。
“其他的,你是皇貴妃,你看着辦。”
皇帝沒有再說什麼,扭頭離開了景仁宮。
殿門打開,一股卷着濃霧的寒風吹來,透骨的冰冷啃噬着顧長歌的軀體,夜半無月,看着皇帝的背影隱入深黑的夜色,再也不見。
腦海紛亂,如同一團亂麻難以理清。
她握了握拳,面色鐵青吩咐道:“去慎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