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宴的時刻將近，北辰元凰起身要與慕容瑾一同前往太和殿。慕容嫣然自然也是跟着一起過去的。碧女猶豫了片刻，說是想要先回長門宮了。
北辰元凰聽了這話，又看了眼她眼下已經有些顯出來的肚子，揮手屏退左右，低聲勸道：“那邊法陣的事情，你現在也做不了多少了。不如全部交給欽天監還能安心一些。至於你，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爲腹中的孩子想一想吧。眼下又是冬天了，長門宮那邊各項供應都不足，既然回來了，那就在宮裡多住一些日子吧。”
碧女沉默不語，北辰元凰又道：“不管怎樣，你畢竟也是宮裡人，不該將長門宮那種地方當自己家的。”
他天性是敏感的人，早已察覺到與碧女之間的隔閡，只是，總覺得也許是因爲對方性情淡漠的緣故。他們兩個人之間相處，並不是因爲情意有多深重，多數還是因爲各自揹負的責任，纔不得已並肩而行。
另一方面，北辰元凰總覺得，碧女那人雖然冷淡，但人品與相貌卻是真的無可挑剔。夫妻相處麼，也許時日長久，就能好一些吧。情分這種東西，就是要歷久彌深纔有味道。因此，他待碧女，倒是真的萬般耐心。
碧女想了許久，才道：“那就留在這邊吧，這個孩子，也是生在宮裡好一些。”
北辰元凰拉着她的手道：“那就與我一起去太和殿露個面吧，今日是節慶的日子，少了你，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幸而今天你回來了。”
這話說的，半真半假的。說到底，今夜是立冬的慶典，四方諸侯國也有過來送貢賦的，有這位陰陽師傳人坐在他身邊，也能安定北境人心。
碧女原本是不大想去的，她剛與慕容瑾討論法陣的事情討論了許久，陰陽道術法獨樹一幟，但其起源卻是正一天道。而慕容世家卻是正一天道的嫡系傳人。一番探討倒引出她許多想法，若不急着回長門宮，倒是想去太陰殿翻閱一下典籍了。
一年到頭滿心裡惦記的都是功課。這般人生簡直生無可戀死不足惜。從前她是不在乎的，可是迴天啓這樣久，一次也未曾見過北辰鳳先，猜也猜不出那人到了哪裡，心裡總覺得空落落的，就算面對術法，也沒有從前執着了。
碧女突然想到方纔的事情，輕聲問北辰元凰：“你要帶那個孩子一起去麼？”
“你說鍾情麼？”北辰元凰笑笑道：“自然是要去的。難得入宮一次，想讓她多與嫣然親近，哪怕只是多一刻也好。”
從前他待慕容嫣然也算是挺冷情的，未曾想到，有了孩子之後，心緒就完全不同了，就算在別人面前提起那個人，語氣裡也是滿滿的溫柔。
碧女道：“那我也去吧，我也喜歡那個孩子。”
喜歡哪一點呢？是因長得漂亮，還是因爲術法天賦高？自己生的太子丟在東宮，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倒是對別人的孩子這般上心。北辰元凰心裡的不悅一閃而過。卻什麼也沒有說。
女人麼，各自有各自可愛的地方，自然也各有缺陷。身爲這後宮三千的主人，若連這點器量都沒有，那日子就沒法過了。
立冬的大宴設在太和殿，在正廳待客，內廷外朝之間以一道垂簾隔開。慕容瑾因爲要照顧鍾情的緣故，特蒙恩寵在簾幕之內的上位就坐。此時天色近晚，錦衣的女官提着月白色宮燈魚貫而過，殿外水榭之上波光璀璨，殿內外朝羣臣與內廷女眷依各自品級早已入座，隔着珠簾內外，御香縹緲美人輕笑，好一派盛世光景。
北辰元凰進殿之後，外朝羣臣山呼萬歲三叩九拜。他攜碧女一同入座，邊境諸國使臣趨前叩拜，奉上貢賦之後依各自地位領取賞賜，在正廳依次坐下。簾幕之中陪着北辰元凰的，便是宮中僅有的兩位正妃即墨憂與慕容嫣然，以及被他一路牽來的碧姬。至於其餘后妃，則在鳳儀殿另行設宴。
立冬雖設慶典，但歸根結底並非什麼重大節慶，因此氣氛還算隨意。御酒奉上之後，殿內便有美人獻上歌舞，簾幕內外各自行樂。碧女一時興起，便將御座旁邊放置的冰弦琵琶拿了起來，與廳內的雅樂相合。鍾情原本坐在慕容瑾身邊，聽她彈琵琶，聽着聽着便入神了，小小面孔側耳傾聽的認真神態怎能不教人無限憐愛。碧女伸手將鍾情抱到懷裡，捏着她的小手教她按弦。她自己天生美貌，因此就喜歡長得漂亮的人。難得有個人偎在她身邊還能不被她比下去的。因此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北辰元凰笑着對慕容瑾說道：“從來
沒見過她對哪個人這樣熱心的。回頭可要當心點，別讓她把你們家的孩子拐走了。”
慕容瑾未曾說話，倒是慕容嫣然笑着道：“也難怪鍾情喜歡碧姬，這麼漂亮的人，連我都要被她迷住了。若是以後能跟了她，倒是福分呢。”
即墨憂略笑笑道：“何止你我呢？真正被迷住的，怕是咱們陛下吧，一心一意想要跟她白首偕老。怕是要把我們都忘了吧。”
是因爲心情好的緣故吧，就算聽見她這樣抱怨的話，北辰元凰也不曾應聲，只靜靜凝視着玉杯之中琥珀色的酒液，聽着叮叮咚咚的琵琶聲。
是真的厲害啊，隨手撥弄琴絃的時候，就讓人的心也跟着靜了下來。這般十全十美的人，誰不想與她白首偕老？只是，世事未必能遂人願吧。
就算只是在玩兒，鍾情在碧女懷裡坐着，用小小的手指幫她按弦，說不上樂理方面有多精通，節奏卻跟的分毫不差，遇到因爲手指短小而跟不上的時候，就暫且放棄。這纔多大點，滿心思的聰明勁兒，掩都掩不住。
也不知道是隨哪個的。慕容世家的人自然都是聰明的，慕容瑾是欽天監大祭司，術法上的成就，也算是一代宗師了。
說起來，他北辰元凰不也是慕容家的人生的，他母親權妃以庶出之身在內宮博弈，將那些世家出身權勢煊赫的女子紛紛踩在腳下。到最後逼死了自家姐姐，毀了太子的地位，將他推上皇位，這般聰明機敏，簡直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人若是太聰明瞭，性情未免就要涼薄。慕容嫣然天性厚重，算是很難得的了，因此慕容瑾養她的時候，就特別不願意教她一些世事險惡的話，寧可自己親自保護她。但既然是慕容家的人，洞察人心的能耐應該也是有的吧。
至於鍾情，看着她，就覺得日後定然會長成華麗無雙豔絕天下的模樣。至於聰明，那就由着她聰明去吧。這天下間最有權勢的人都註定要寵着她了，管她怎樣呢，都可以隨着她。
這麼些年，因爲上一輩的恩怨糾葛以及內廷外朝權力制衡的事情，向來對慕容嫣然頗爲冷淡，也從未聽見過半句怨言。到如今，見到這樣可愛的女兒，倒是恨不得將這些年虧欠她的，都一律還到這個孩子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