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納輕輕點了點頭，說道：“陛下，這是一條河流，您現在站在河流的源頭，看到了一切的起點。沒有錯，您憑空獲得了一樣商品，並且沒有付出任何金錢的價值。那麼我們現在不妨轉換一個角度來看看，對於普通人們來說，他們是不是等同於付出了一樣商品，同時又失去了一樣商品的同等金錢？”
猛浪想了想，點點頭。
康納：“那麼這樣一來的話，會造成怎樣的結果？”
猛浪擺擺手：“我不想再猜謎了，請你告訴我吧。”
這位皇帝使用了“請”這個詞，讓康納顯得有些激動，也顯得有些緊張。儘管他知道，這種禮儀上的謙虛僅僅只是來自於這位皇帝的教育，並不代表他真的對自己有多麼的尊敬。
他吸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結果就是，既然人們付出了一樣商品的同時，又付出了一份金錢財富，那麼就等同於賣的越多，虧得就越多。如此一來，人們就會自發地減少貿易，甚至是完全不進行貿易。每個人手中有什麼東西就固執地守着自己所擁有的，而不進行交換。如此一來，貿易活動就會停止。而根據我們經濟的原理之一，財富來自於貿易，只有通過頻繁的貿易才能夠讓人們儘可能地生產物品。停止了貿易就等同於停止了財富的增長，如此一來，就算接下來您再次拿出一百元金幣的紙片去買東西，可能也買不到東西了。”
猛浪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門，似乎正在努力消化這一部分的知識。皺眉思索了許久之後，他開口問道：“你可以繼續說下去，我等待你說完所有的話，然後把一切都結合起來給我一個答案的那一刻。”
康納知道，自己需要加快一點速度了。但是這方面的知識卻不能隨隨便便地加速，那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當下，他略微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那麼，要怎麼解決這樣的問題呢？很簡單，那就是您付出了100元金幣的紙片之後，稅收方面，您可以只回收50元，甚至更少的金額，將剩下的財富留給整個國家，讓它們繼續流通下去。”
聽到這裡，猛浪的眼睛突然一亮！很顯然，到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了這裡面的意思。
“現在，我們來看看這條河流的真正模樣。您印刷了100金幣的紙片交給了商人，從商人的手中購買了一些物品。然後，您向商人收取50金幣的稅收，留下50金幣給了這個商人。”
“我們可以用一種更加簡單一點的形式來看這件事情。您寫了一張100金幣的欠條給了商人，商人根據您的欠條給了您商品，然後商人爲了獲得您的保護願意給您50金幣的保護費，如此一來，從您的角度上來說，您欠了商人50金幣，但商人卻會很樂意地拿着您那100金幣的欠條繼續去其他人那裡購買其他的商品。”
“您看，作爲國家的藍灣帝國的國庫裡面欠了錢，財政變成了赤字，可是人們卻很高興，交易會變得頻繁。如果您的稅收變得更低，比如說30金幣，10金幣，5金幣，甚至在某些行業完全免除稅收的話，那麼相對應的那個行業就會變得格外繁榮。”
“與此相對的，國家的負債就變成了70金幣，90金幣，95金幣，甚至是完全負債了100金幣，這是從總體概念上來說的。可是，國家的確是欠了錢了，但那又怎麼樣？您只要重新找張紙，在這張紙上寫上價值100金幣然後籤個名，這筆債務您就能夠立刻還清。當下，您只要把這張紙放進您的國庫裡面，您的國庫就變成了不虧不賺。當然，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猛浪終於算是完全聽懂了，他摸着下巴，雙眼睜大，聽着這個完全反直覺的事情，簡直就像是一個初入武學大門的學生突然看到了兩名絕世高手在他的面前展開了一場華麗的對決一樣，簡直大開眼界！
當下，他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之前的國家之所以有國庫空虛之所以亡國的說法，完全是因爲他們的貴重金屬不夠，沒有辦法鑄造更多金幣的緣故嗎？如果用紙的話，那就可以解決了……”
康納繼續說道：“有點接近，但並不完全接近。如同您剛纔所聽到的那樣，一個國家的財政赤字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我也僅僅是就‘財政赤字’這個概念本身來說。”
“但是，財政赤字一旦掌控不好，的確會變成導致國家動盪的洪水魔獸。並不是說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能夠隨意地通過印刷金錢來讓整個國家的財政正常運轉。如果想要讓這套玩法玩得轉，還有一個最最重要的因素需要來進行支撐。”
“那就是……用來交換的商品。”
猛浪略微低下頭，雙目直視康納，耐心等待。
康納也是繼續說了下去——
“如同陛下您剛纔所聽說的那樣，作爲皇室的您完全可以決定發行多少的金幣去購買市面上的產品。”
“可是，如果您製作了一張一萬枚金幣的紙幣，想要去購買一萬枚金幣價格的糧食來補充軍隊，但是市面上總共就只有五千枚金幣的糧食的話，那麼問題就此出現了。”
“您想要買，但是市場上沒有，那麼在不考慮外貿的情況下，糧食價格自然而然地就會上漲。原本五千金幣的糧食會不斷地漲到一萬枚金幣，雖然價格上去了，但是糧食的總量卻還是沒有改變。這也就意味着，您即便付出了一萬枚金幣去購買糧食，但您的軍隊還是會有一半的人餓肚子。”
“一支餓肚子的軍隊當然打不了仗，如果這個時候獵兇座帝國進犯我國，您即便再怎麼宣揚您已經花了一萬枚金幣買糧食，但是餓肚子的士兵根本就不會聽進去，打不過依然還是打不過。”
“同樣的，由於您拔高了糧食的價格，導致民間的糧食價格也會因此而升高，讓普通民衆也開始買不起糧食，餓肚子。由此一來，吃不飽飯的農民們活不下去，當然也會做出一些對帝國不利的事情來。”
聽完這些，猛浪皺了皺眉頭，說道：“你的這些話完全沒有道理，既然我知道糧價只有五千枚金幣，我幹嘛用一萬枚金幣去買？我也用五千枚金幣的紙幣去買不就行了？”
康納微微一笑，向着猛浪略微鞠了一躬，說道：“當然可以，但是，商人是會計算的。五千金幣的糧價只是一個預估值，真實的價格是會隨着日期和天氣的變化而變化的。秋收季節糧價稍微便宜點，冬天的糧價就會稍微高一點，不可能恆定爲一個準確的數字。”
“那麼您既然要購買糧食，其他地方也會有人要購買糧食。如果您願意讓軍隊中的士兵們等待一個糧價最便宜的時候再去吃飯，那麼當然沒問題。事實上卻是，有些時候您不可能一直等下去。甚至有的時候，您願意爲了儘早買到糧食，願意出比市場價稍微高一點的價格去購買糧食。當然，您不可能用一萬枚金幣去購買五千金幣的糧食，但五千五金幣呢？或者說，六千金幣呢？您會不會用這樣的紙幣去買糧？這樣一來，糧價自然而然地就會被提高。”
“那麼下一次，您就會在六千的價格上再往上提，一直提，這樣一來，到達一萬枚金幣也並不是什麼不可想象的事情。只要每年的糧食產量沒有能夠提高，您遲早會有一天用一萬枚金幣去購買以前只需要五千金幣就能夠買到的糧食。這樣，我上面所說的那些可能的悲慘情況自然就會發生。”
猛浪終於點了點頭，他呼出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筆後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思索了片刻。
隨即，這位皇帝終於張開嘴，緩緩說道——
“所以……這就是你的那個徒弟攻擊我的經過和結果嗎？”
康納再次向着猛浪鞠躬行禮，用一種較爲沉穩的聲音說道：“正是如此。”
“皇后殿下之前爲陛下提出製作大量的假幣去擾亂邊際省的經濟狀況這一點，乍看之下似乎很有效果。大量的假幣理所當然地提升了整個邊際省內的物價，讓邊際省似乎處於通脹的邊緣。”
“但是，這種方法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皇后陛下卻沒有想到。那就是要在大量增加假幣爲邊際省添加通貨膨脹的同時，也要堵死整個邊際省的貿易通道。”
“如果僅僅是添加假幣而不堵死貿易通道，那麼當愛麗兒·加西亞明白了有人制作假幣之後，相信很快就會明白怎麼反擊。”
“在此，我不得不說，她是一個優秀的學生，更是一個優秀的經濟學家。在進行了剿滅假幣的輸入，並且大範圍地將邊際省內的所有假幣都兌換成他們的真的人魚幣之後，她的反擊也就開始了。”
“而這種反擊，就是利用邊際省內大量的元素機所生產出來的龐大的貨物，開始向着其他的身份進行大量的傾銷，並且提出至關重要的一點，那就是——”
“他們不再收取藍灣帝國的貨幣作爲交易貨幣，而是隻使用人魚幣……這種已經因爲陛下的大量發放而顯得有些龐大的貨幣進行交易。”
猛浪看着自己手中的這份報表，上面詳細講述了邊際省不斷地向着自己領土內的幾個省份進行貿易傾銷，甚至是以近乎虧本的價格進行傾銷的報告。
不僅僅是傾銷，上面還寫了人魚之歌開始以鵜鶘城的名義向着這些省份中的大量城市提出宣告，如果還想要和邊際省做生意，那麼只能夠使用人魚幣進行購買。
但是，其他省份中的城市本身並沒有人魚幣啊，這怎麼辦？
沒關係！人魚之歌願意向這些城市提供大量的低息，甚至是無息的貸款，將大量的人魚幣以借貸的名義直接注入到這些城鎮的財政系統中去。
雖然，這種事情看起來纔剛剛開始，而且報表上寫的也僅僅是有幾個小城鎮接受了這種措施。
但是猛浪知道，這份報表想要從邊際省傳回來至少就需要二十天，換句話說，這已經是二十天之前的事情了。而自己爲了向魔法協會和教廷妥協，並沒有讓其他地區使用元素車這種能夠快速移動的工具。換言之，在這二十天的時間裡面，天知道行動能力更快的人魚之歌究竟又和多少的城鎮進行了貿易綁定。
在接到這份報告的時候，猛浪並不懂經濟學。
但是在看到人魚之歌已經開始剿滅假幣的行爲之後，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這種危險來自於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更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解決。雖然可以動用武力，但是本質上來說，他目前還並不想將元素機徹底摧毀，這會讓魔法協會和教廷的勢力進一步做大，並且會讓自己去年發出的鼓勵元素機的話變成了一句空談。
此時，康納繼續說了下去——
“通過這種不斷地與其他城鎮進行貿易綁定的行爲，陛下，我只能說……這的確是非常危險。因爲，愛麗兒·加西亞正在通過經濟聯盟的方式讓那些城鎮成爲她的盟友。畢竟隨着時間推移，恐怕會有越來越多的城鎮使用人魚幣。而一旦人魚幣在某個地區的使用數量超過了藍灣帝國的金屬貨幣，那麼那塊區域就等同於不再屬於您的管轄了。”
“經濟上的聯繫會讓愛麗兒·加西亞的反叛得到更多城鎮的支持。您如果打算在這個時候出兵剿滅邊際省內的叛軍，其他的城鎮爲了維護自己手中這些人魚幣的價格和貨物，想必也會不得不與您對抗。”
“這毫無疑問，是一種經濟侵略。那個孩……那個女人，她正在使用自己的手段對您進行報復。同時，這也是向您發起進攻的信號。”
聽完了愛麗兒發動進攻的整個過程之後，猛浪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不怎麼生氣了。
是因爲憤怒到了極點，所以反而不生氣了嗎？
或許吧，但是此時此刻他感覺到自己心中的寧靜這一點，卻是貨真價實的。
沒錯，愛麗兒·加西亞，這個自己親口冊封的伯爵，自己弟弟的情婦，現在已經變成過了一個讓自己十分難堪的存在。
當然，從表面看，她並不是現在藍灣帝國最大的問題。
之前和獵兇座帝國簽訂了和平協議，看起來兩國之間似乎有了些許的平靜，但是這位皇帝知道，這樣的平靜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除此之外，整個帝國內因爲大片大片的饑荒而產生的反抗軍幾乎數不勝數，儘管這些零星的火苗似乎很容易就能夠撲滅，但還是有幾個地區的反抗軍已經逐漸形成了聲勢，和自己這個皇帝產生了分庭抗禮的趨勢。在這些問題當中，邊際省的問題遠遠不是最大的一個，至少……表面上不是。
可是，猛浪知道。
他真的知道，帝國的根本原因在於沒錢……或者說，在於沒有充足的物資來供給那些平民。
那些整天吃飽喝足就知道享樂的貴族們已經又一次地用各種藉口拖延了自己徵收的要求，一個個地都在自己的面前哭窮，說自己一分錢都沒有了。
可是顧念到這些貴族們的勢力，一旦自己真的找一個人開刀的話，天知道這些貴族究竟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在這種時候，能夠提供大量物資的邊際省毫無疑問就是自己的底牌！
邊際省通過使用元素機可以生產大量的糧食和布匹，那麼只要能夠解決那些平民的“衣”和“食”的問題，當然就能夠給自己爭取大量的時間來解決其他的問題！
所以，猛浪知道，自己必須要搞到足夠的錢……或者說，搞到足夠的物資來。而就在這種時候，愛麗兒這個女孩，這個明面上背叛，但背地裡自己卻並沒有對她做什麼的奴隸女孩，卻開始針對藍灣帝國，展開了這場經濟戰！
用她的物資，來從經濟層面掠奪自己的領土，動搖碧藍皇室在整個藍灣帝國內不可撼動的地位。
他該殺了那個女孩嗎？
或許應該。
又或許……不應該。
或者說得更加明確一點，如果那個女孩沒有元素機作爲後盾，那麼她早就應該死上幾百回了。
不過現在，她又不該死，畢竟在明面上，她依然還是藍灣皇室的情婦身份。她只要還和藍灣皇室之間有着那麼一絲一毫的聯繫，猛浪就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夠擅自把這個女孩從自己的身旁推開。
要處死一個女孩，隨時隨地都可以。
但要獲得一個生產大量糧食和物資的基地，自己就必須發揮出一個帝皇的寬容與仁慈出來。
想到這裡，猛浪終於擡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呼出。
他看着面前已經說完了一切的康納，緩緩說道——
“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要讓愛麗兒·加西亞重新回到我的身旁。藍灣皇室之中，任然有她的一席之地。你作爲她的老師，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