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鄉鎮的工人食堂邊上開着一家小賣鋪。它有個別緻的謂稱。
它叫“糖水坊”。
糖水坊的老闆就是鎮長小羅德。
白天,鎮長大人會託老婆帶着大娃去糖水坊做點心,賣給鎮民。
到了晚上,小羅德回家之後,就開始給礦工做糖水。
這裡的糖水,和伍德老家的糖水不一樣。它的主要成分是“貓骨”,是列儂王室醫學院官方認證的藥材。
如果你記性夠好,應該記得上一回提到的“奶牛貓”,這裡的“貓骨”,就是奶牛貓的骨頭。
對奶牛貓來說,長期在地底工作,是曬不到太陽的,身體會逐漸出現鈣質流失的情況。
除了脫髮白髮和塵肺,骨質疏鬆是壓在奶牛貓身上的第三座大山。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小羅德一開始去回購屠宰場的羊骨豬骨,和工人食堂合作,給工人配湯劑,要把奶牛貓身上的軟骨病給治好。
但整個芙蓉城周邊的礦區裡,有那麼多奴隸,有那麼多軟骨頭,含鈣的補強劑原料本來就是緊俏貨。他根本就沒那麼多錢。
這種近乎於做慈善的事業,很快就掏空了鎮長羅德的腰包,他羅某人思前想後,覺得不是個辦法,於是開始和奴隸主談“貓屍”的價錢。
在列儂王國,貓骨是很便宜的藥材,比豬、羊、牛這些牲畜的骨頭還要便宜。
原因很簡單,列儂人信亞蒙。
褻瀆屍體,等同於褻瀆神靈。
小羅德鎮長賣了自家府邸的房子和地皮,從三個大農場主那裡,拿到了十五年的奴隸屍體優先使用權。
每個月收來的骨頭,都叫他敲碎了,放進大磨盤磨成粉,配上玉米糖漿和大豆汁蓋住貓骨磷酸鈣的怪味。賣給缺鈣的礦工。
小羅德當然不敢和奶牛貓說起糖水原料的事。他只敢講——這糖水喝了,能治病。
手上的貓屍剔掉骨,剩下的皮肉若是新鮮,就送去合作的屠宰場分揀剁碎了,送給農場主餵豬。
如果不新鮮了,只能當做劣質燃料,賣給鋼鐵廠,塞進熔爐裡添火。
每每想到自己做的事情,看見礦工們喝下糖水時的感激表情,瞅着屠宰場的工人解剖屍體,扔掉內臟喂狗的麻木,還有自己腰包裡越來越多的錢。
——小羅德的心裡會有大傷悲,大恐怖。
因爲這一切,在列儂都是合法合規。
除了瀆神以外,沒有任何錯。
因爲這一切,他不去做,這個鎮長就當不下去。
工人死多了,礦坑要停業,礦坑要停業,稅收不達標,稅收不達標,小羅德就得滾回鄉下,賣身爲奴。
這纔是他傷悲的地方,這纔是他恐怖的點子。
小羅德吃完招工辦的芝麻,就回到了堂屋。
伍德·普拉克剛剛趕到鎮長府邸,在大門前撞見了。
表明來歷之後,小羅德將普拉克家的夫妻倆請進家門,喊來妻子和孩子,給貴客們管上水,送來芝麻。
小羅德說:“魔術師大人在城裡工作,怎麼跑到鎮上來了?”
伍德掏出手記,和鎮長解釋道:“我是來看看這個鎮子,從下到上,一路看過去。”
小羅德疑惑,這魔術師大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從下到上?”
伍德點頭:“是的,從下到上,瞭解基層羣衆的生活,瞭解你的生活,還有這個招工辦,最後我還會去拜訪愛德華。”
“這樣呀……”鎮長琢磨着,這芙蓉城裡出來的魔術師,怎麼幹起檢察院的活了,聽起來,是查貪污腐敗的?
“大人想去哪一戶人家看看?”
伍德說:“最窮的那一戶。”
這下可把小羅德難住了。
最窮的?
誰算最窮?
咱們這裡只有最富的呀,誰記得窮人?誰會把窮人放在心上?
伍德:“答不出來?”
“是答不出來。”小羅德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咱們不和窮人打交道。”
伍德敲着桌,一口水都不肯喝,敲得碗裡的芝麻開始跳舞。
“那就等着吧,你不記得,會有人找上門來讓你記得。”
小羅德一聽急了,徵兵令剛發出去,等會不知道有多少人過來。
“魔術師大人什麼時候回去?”
伍德反問:“這是公堂?還是你家?如果是公堂,我還不能待在公堂上了?”
“我把我家當做公堂了!”小羅德拍着胸脯,要向王國表忠心。“魔術師大人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小羅德的老婆孩子躲去裡屋。
伍德拉着妻子的手,就這麼安靜地等着,等着新客人來。
——不過半個小時,門外就來了一位新客。
這位客人頭髮“黑白分明”,腦頂禿了幾塊,留着爛瘡,三十來歲的漢子,兩眼的眼袋極深,手臂上留有針孔,是個注射鴉片的煙佬。模樣是標準的“奶牛貓”。
不過看他抽得起大煙,應該已經脫離了奴隸身份,贖回了公民權。
他左手提着一根豬脊骨,肉不多,右手抱着一壺酒,看見集市上的徵兵令,就跑來找鎮長求情了。
他的名字叫李大山,也是賣到東都的奴隸之一,近些年靠着鴉片生意贖回了奴契,有了自由身。
李大山一進門,眼睛就盯準了萱丫頭。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如此漂亮健康的黑髮,自然多看了兩眼,又瞥見萱丫頭身邊金髮碧眼的伍德,眼神中多了幾分不屑。
“嘁……賣屁股的洋奴。”
小羅德一聽急得傻了眼,他罵道:“你個畜生說甚麼!坐在這裡的是芙蓉城來的魔術師大人!”
伍德不說話,在手記上寫寫畫畫,不一會乾脆掏出《獵人指南》,開始研讀魔術師的行規。
萱丫頭只是笑,等着丈夫兌現賺錢的承諾。
李大山倒抽一口涼氣,冷汗唰的一下冒了出來。
魔術師是什麼人?
是王都王立大學的老師。
是名門望族和皇親國戚的朋友。
是他想都不敢想,看都不能看的權貴。
當時這奶牛貓腿一軟,要往下跪。
小羅德也是如此,跟着李大山一塊跪。
萱丫頭明白丈夫的心思,掏出槍往桌上一放。
“不許跪!”
丫頭的聲音很有穿透力,吼得兩人精神一振,像是聽令的衛兵,站直了身子。
伍德膝蓋上枕着書,手裡捧着手記,拿筆做記錄,他說:“你們談你們的,我看看,不說話。當我不存在就好。”
小羅德和李大山愣了那麼一會兒。
——終於是開始談正事了。
李大山上來就向鎮長吐苦水。
“鎮長!在市場的豬肉攤前邊兒,告示牌上,多了張徵兵令,是你貼的!爲什麼有我的名字?我要去當兵?我要去當工兵了?”
眼見魔術師大人在場,自然就有“公道”,有“見證”,於是李大山更加賣力了。
“我好不容易從奴隸變成了公民,不下礦了,有了正經生意,我還想娶媳婦吶。我不想死啊鎮長,我也沒錢了,從老主顧家裡求來酒肉,你要收下了,就把我名字給劃去,你說這事成不成?你說句話!你看着我!”
他將豬脊骨和酒壺往鎮長大人懷裡送,鎮長只是推脫,不光酒肉,一句話都不敢接。
伍德說:“把他話接住,把東西都放好,別晾着,這不是貪污受賄,羅德,你看看他,他多想活下去呀。”
小羅德一咬牙,把李大山手裡的東西都奪了過來,裡屋的老婆和孩子早就嗅見豬脊骨了,嗅見肉的血腥味了。
女人大步流星走上來,要搶羅德手裡的禮物,小羅德護着禮物,不依不饒,想把禮品往伍德桌上送。
女人:“你給我!”
羅德苦着臉:“不行!不行呀!”
女人:“你給我!家裡好久沒開過葷了!”
李大山上來問了聲好。
“大嫂,叫大哥救救我!”
女人咧嘴笑得相當客套。
“嗨!鄉里鄉親的,來都來了,還帶什麼東西呀。你自己找地方坐着,自己給自己倒水喝。知道嗎?”
李大山應着嫂子的話,隨便選了個位置蹲着。可“救命”一事,卻沒有任何迴應。
小羅德拗不過妻子,把手裡的酒肉都交出去了——他也不想就這麼便宜了魔術師大人,他覺着老婆真是聰明。
等東西都落進裡屋,收進鎮長大人自己家裡。
小羅德這纔開始工作,他偷偷去瞄伍德的臉色,看見魔術師大人並不在乎這點禮品,稍稍放下心,於是開始變本加厲,開始盤剝李大山。
他挺直了腰板,站在李大山面前。
“大山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李大山低着頭:“我不想當兵……進了礦坑,那就不是兵了,開完新坑道,我絕對會死的。”
小羅德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言辭裡都是同情。
“我要是將軍,我也不想招你呀,誰讓徵兵名單上有你的名字呢?如果你還是奴隸,又哪裡來的資格當工兵?這是每個列儂公民的義務,可惜我只是個鎮長,最多隻能當個傳聲筒,給你帶帶話。”
李大山擡起頭,扮着地痞無賴的樣子。
“你收了我的東西,好說歹說也得幫我辦辦事吧?鎮長?我叫李大山,誰不能叫李大山?奶牛貓也能叫李大山,找個人來頂我,對你來說,不就是少一碗湯的事情呀!”
“你!”小羅德又急又氣,他對李大山怒目相向,又去偷看伍德的表情,變得笑嘻嘻的,最後生怕外人聽見了,理直氣壯地說,“你以前!不也是奶牛貓?不也是一碗湯!你還有良心嗎?”
“我不管。”李大山抱着雙手,抿着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我不想當兵,不想死。”
小羅德開始勸:“當兵是爲了祖國。”
李大山:“我是大夏國人。”
小羅德接着勸:“當兵光榮,保護人民。”
李大山:“現在不打仗,四十年以前打叛徒,現在叛徒都打死了,沒有叛徒了。”
小羅德勸不了啦,抓耳撓腮乾着急,於是開始翻舊賬。
“李大山!你說!你是不是還欠着我的錢!”
聽見欠錢的事,李大山終於蹲不住了,他紅了臉,開始流淚,變得六神無主,從破棉衣裡挑挑揀揀,撕開補丁,從最深的暗袋中掏出六個北約銀幣。
“我……我找馬瑞士官借的錢。”
小羅德看見銀幣時,眼睛都直了,不光是他,他裡屋的妻子孩子的眼神都開始發光。
他朝老婆喊。
“快快快!快!”
妻子立馬跑出來,給李大山管上白水,送了條板凳。
緊接着,羅德握住了李大山的手,想把銀幣從對方手裡摳出來。
李大山護着錢,一個勁的叫喚。
“救我,你要救我!把我名字劃了!”
小羅德和老婆二人合力,把李大山的手掌給掰開來。
錢幣落在地上,魔術師大人不去撿,也不想看一眼。
這個時候,小羅德的大兒子端着一盤西瓜跑了出來,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趁着大人不注意,撿走了地上的銀幣。
小羅德心想,兒子真是聰明,和他一樣聰明。
妻子又躲回裡屋,對着孩子又打又罵,把銀錢搶到自己手裡。
堂屋裡,李大山噙着淚,和小羅德講道理。
“錢我還了……”
小羅德變了臉。
“這是利息!”
李大山:“我就欠你六個銀幣,沒錯呀!利息能有那麼多?!”
小羅德變得兇巴巴的。
“你去年開春借走錢,拿去買大煙,說春天還,都一年半了,能一樣嗎?”
李大山哭出聲來。
“那我得還多少?我得還多少呀!”
小羅德從裡屋拿來算盤,給李大山算了比賬,算盤噼裡啪啦一頓響,李大山是聽不懂,也看不懂。
小羅德算完:“還欠六個北約幣。”
“我………我……”李大山又從身上挑挑揀揀,從褲兜翻出來兩瓶鴉片溶劑,把鞋子裡的列儂綠鈔給弄出來。“這些,夠不夠?”
小羅德估算了一下價值。
“還差點兒。就差一點兒。”
李大山一狠心,從腰上取來礦工錘,往腮幫子上狠狠來了一下,吐出兩顆帶血的牙。
“拿去……拿去做糖水!”
小羅德喊:“老婆!”
女人收好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
賬是還清了,小羅德終於滿意了。
他和李大山講起徵兵的事,結果話題卻回到了原點。
“這個徵兵令的名字啊,不好弄。”
李大山聽來,是還要錢的意思。
小羅德說:“一個人頭,他埃裡克工長就出六個北約幣,你應該是出不起了。大山啊,不是我不幫你,辦法都在這裡了。”
“那我該怎麼辦?你養雞,雞要下蛋,也得先把雞養大呀!”李大山說:“我現在沒錢啦!”
小羅德:“我可以借給你。”
萱丫頭聽得不是個滋味,想從兜裡掏錢。
伍德壓住了妻子的手,問妻子。
“你不是來賺錢的嗎?”
萱丫頭:“我他媽賺這種人的錢?”
伍德:“那也不能敗家呀,你老說我敗家。”
萱丫頭氣得笑出聲來:“那你說怎麼辦?”
伍德:“做自己該做的事,我在做記錄,你保護我做記錄。”
萱丫頭:“就這麼看着?”
伍德:“難道你還想慨慷解囊消滅窮人?”
萱丫頭:“我就是這麼想的!”
伍德:“那不對,外邊排着長隊呢,我們要消滅貧窮,不是消滅窮人。”
“嘶……”萱丫頭收了散錢的心思,開始借水澆愁,破口大罵:“他媽的,你他媽的,怎麼他媽給我找了這麼份他媽的工作,我他媽寧願去看他媽的書,他媽的,我就艹了他媽了!”
伍德低聲附耳:“你記得,現在你有多憤怒多委屈,都記在心裡,跟在我身邊,我要把這些東西都記下來,都摸清楚了,遲早有一天會清算。”
再看李大山這邊,是決計不肯再借錢了。
反倒是小羅德開始吐苦水。
“大山啊,我勸你還是借一點,別委屈自己。真的,人活一輩子,錢是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你要不借錢?你怎麼抽大煙?你怎麼快樂?你也是賣大煙的,如果沒人抽大煙,你也賺不了錢,對不對?”
李大山聽了直搖頭。
小羅德接着說:“那你要去當兵咯?”
李大山一咬牙。
“我把我的貓骨賣給你。”
小羅德講:“你還沒死吶!”
李大山說:“如果我死了,我的貓骨就是你的。你可以寫合同!合同合法!”
“哎喲!你個傻子!”小羅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要死要活的,多大點兒事呀!不就是一碗湯嗎?不值當!你不借錢,不還錢,我明年開春哪兒來的本錢再借給別人呀?別人沒有錢,他們怎麼抽你的大煙?”
李大山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像是被說服了。
“你說得對!”
小羅德拍着李大山的肩,招呼妻子把剛纔李大山送來的綠鈔和鴉片溶劑,還有兩顆牙還了回來。
“來,這是我借給你的。你拿好,去換錢。它絕對值六個北約幣,不不不,肯定值八個北約幣。我就當六個北約幣借給你,你看我對你多好,你換來錢了,拿到手裡了,就拿來給我,我拿去和埃裡克總工談,幫你找個奶牛貓,把徵兵令上的名字換了。”
李大山神智恍惚,抱着自己還出去的東西,重新背上了債務,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鞠了個躬,想謝謝鎮長大人。
他鞠完躬,又向魔術師老爺下跪,沒等他膝蓋軟下來,萱丫頭就使着槍,把他趕了出去。
伍德記完了第一頁,翻開下一頁。
小羅德看魔術師大人一言不發,也沒表態,終於鬆了口氣。
伍德突然開口問道。
“他剛纔說的這個馬瑞士官,在鎮上嗎?”
小羅德渾身一緊。
“在在在。”
伍德問:“裡屋有電話嗎?”
小羅德說:“公堂當然有電話了,平時就靠這個和上司聯繫呢!”
伍德接着問:“馬瑞士官有電話嗎?”
小羅德:“當然有了,軍隊哪兒能沒有電話!”
伍德說:“打電話,把他喊過來。”
半個小時之後。
堂屋多了一位衣裝筆挺,金髮碧眼的高地人軍官。
馬瑞士官上來便和伍德握手,互相敬禮。
軍官十分興奮,說話時聲音洪亮,精神煥發。
“普拉克!是王立大學城來的?!”
伍德點頭:“是的!同胞!老師讓我來鄉鎮看看你們,瞭解你們,你是軍校出身?”
馬瑞說:“對!爲了祖國加入軍隊!”
伍德一手拍在馬瑞的肩章上,像是對待親兄弟一樣,緊緊抱住了對方。
馬瑞也與之相擁,熱情又奔放。
等兩位大人抱夠了,小羅德溜回裡屋取酒,取酒的時候又和妻子一頓撕打,回到堂屋,偷偷把桌上的白水,換成了酒盅。
馬瑞看見桌上的酒時勃然大怒,指着羅德的鼻子開始責罵。
“你是怎麼回事!小羅德!你不知道軍人在值崗時,是不能喝酒的?!你要我犯法?要我掉腦袋嗎!”
小羅德笑嘻嘻地答道:“我就把它放在這裡,長官,放在這。”
“那就讓它放着!”馬瑞挽起袖子,舔着嘴脣,喉頭鼓動,連腦門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轉而問伍德這個王都來的知識分子。“但是軍紀裡說不許鋪張浪費!放久了,它就散了酒氣,不好喝了,對嗎?”
伍德聳肩:“你別問我呀!兄弟,我就看看,不說話,老師和我講,就讓我來看看,啥也不說。”
馬瑞問:“你只是來看看?”
伍德坦誠:“我只是來看看。”
馬瑞又問:“什麼都不說?”
伍德真的坦誠:“我老實和你講吧。我就是一個學徒,讓索尼婭·文萊老師看上了,收進門裡,文萊老師吩咐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望鄉鎮看看,不說話,也不亂說話。”
“好!喝酒!”馬瑞舉杯一飲而盡,臉上立馬浮起潮紅。
伍德默默用筆在手記上寫寫畫畫,將這些都記下。
喝完一杯,馬瑞士官又問伍德。
“你不喝嗎?”
伍德:“我不飲酒,體質太弱,受不了酒勁。”
馬瑞立馬端起伍德的那杯酒。
“不能浪費!”
又是一口乾了。
緊接着,他看向萱丫頭,問伍德。
“這是普拉克家的少夫人?”
伍德點頭:“是同居人,不能算夫人,不合法。”
“哈哈哈哈!好!”馬瑞比着大拇指:“好說法,我也能和母親說,我不是亂搞,只是有同居人,嗯!還是你們搞學術的聰明!”
提到同居人,萱丫頭揪着伍德的後腰軟肉,要搓出一個螺旋丸來。
伍德面不改色,完全不怕這點疼,只是做記錄,對士官的生活作風不作評價。
緊接着,伍德和士官講:“我把你喊來,是想看看這裡鎮長和軍人是怎麼交流的,老師和我說,望鄉鎮是軍民一家親嘛。”
“對對對……”馬瑞打了個酒嗝,“你不給我打電話,我都忘了,我來這裡不光是見你,還有事情和羅德說。羅德!羅德你過來!”
小羅德聽見軍官傳召,立馬湊上前去。
“您說,大人您說。”
馬瑞士官從腰包裡掏出一張徵兵令,正是羅德親手送出去的,一模一樣。
“這張徵兵令啊,也有你孩子的名字。”
小羅德慌了,他根本就不認字,哪裡知道自己的孩子也在名單上!
他連忙問:“是大娃?不對啊!大娃才十五歲!軍官大人!你別搞我啊!”
馬瑞信誓旦旦,把徵兵令上的名字一個個羅列出來,用手指着其中一個,指給小羅德看,卻不敢回頭展示給魔術師大人看。
——因爲他在騙人,令書上根本就不招童子軍。
可是有什麼關係呢?來都來了,不刮這鎮長一刀,豈不是白跑一趟?
“我來你家就爲了這事。”馬瑞收好文書,臉上的表情是肅穆有理,一板一眼的手勢和振臂挺胸的站姿是最強的說辭:“軍民一家親,我不想在軍隊裡看見你的孩子,畢竟他和我啊,是親人!”
“是是是……是……”小羅德說話都開始結巴,“親人啊!爹!您就是我親爹!”
萱丫頭捧腹大笑,快笑出眼淚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我不能當你爹!這是佔你的便宜,軍人不能佔老百姓的便宜!”馬瑞皺起眉毛,“我們是親兄弟。”
“是是是!”小羅德佝腰點頭,像見了米麪的雞崽子:“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過來!大娃!過來叫一聲叔!”
“他能叫我叔?”馬瑞驚訝,二十來歲的臉上寫着年輕。
小羅德驚訝:“不能喊你叔?”
大娃跑到堂屋,立馬喊:“大伯!”
馬瑞點頭:“回去吧,回你媽媽懷裡去。”
小羅德鬆了一口氣,內心想着,還好大娃聰明,腦子轉得夠快。嘴上的稱呼也改了。
“大哥啊。”鎮長和軍官套着近乎:“大哥你說,大娃這個名字,能劃掉嗎?”
“肯定不行!”馬瑞扯高了調子:“軍隊少了人!誰來保護你們?想什麼呢?雖然你是我的親人,但每一個老百姓,都是我的親人,這個道理你不懂?”
“明白明白!明白!”
小羅德回了裡屋,從老婆手裡摳出錢來,送到馬瑞手上。
“這是給您的車馬費,一路過來,帶了馬駒的,就給馬兒換鞍子,喂草料,如果開了車,給車子好好洗洗,買新煤,一共六個北約幣。”
馬瑞聽了,眉頭皺得更緊了,錢也收了。
“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你兒子呀?你這個當爹的,難道還沒有我這個大伯有愛心嗎!虎毒不食子啊!”
“提提提!我提!”小羅德大聲喊道:“我家大娃今天就改名!要改個什麼名字!兄弟您開口,我出錢,給您買補品,補補起名耗費的腦力!”
“你有這份心思就好。”馬瑞拍了拍小羅德的肩,終於笑了出來,“起名的事情,我們私下談,不許和任何人說,不然我的親人就不止你一個了,你知道嗎?”
小羅德點頭:“知道知道!那要是徵兵令上少了人怎麼辦?”
馬瑞反問:“你就不會找別人來頂替你的兒子嗎?隨便哪個大夏國的都行!他們是異族,外國人可不是老百姓,也不是我的親人。”
“哦!找奶牛貓!”小羅德恍然大悟:“找奴隸對嗎?”
馬瑞指着羅德的鼻子,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怎麼就這麼傻呢?老弟!奴隸能當兵嗎?只能是贖了身的奴隸,纔有資格當兵。”
小羅德有句話想說,但他不敢說出口。
馬瑞把他想說的說了出來。
“李大山就不錯,讓他替你的孩子去開礦吧。”
啪——
伍德合上手記,帶上《狩獵指南》,準備告辭。
“我看完了!謝謝!請問招工辦怎麼走?”
小羅德指着街對面的三層大樓。
伍德又問:“你們能給我帶帶路嗎?”
小羅德說:“就在對面啊!帶什麼路?”
伍德煞有介事地當了回覆讀機。
“我問的是!你們能不能,給我帶帶路。”
萱丫頭跟着丈夫叫囂道。
“我丈夫問的!就是你們倆,能不能給他帶帶路!”
小羅德急了眼,一時半會哪裡解釋的清啊,他兒子的命都在別人手上,帶什麼鬼路!
“就在對面啊!就在馬路對面!十來米的距離!就在對面!”
馬瑞算是聽明白了。
這個城裡來的傢伙,這個普拉克先生,想讓小羅德看清楚,想叫上小羅德去招工辦和埃裡克總工談談,如果談清楚了,這個鎮長就知道了,就明白了——徵兵令上根本就沒有他兒子的名字。
馬瑞也跟着鎮長的話一通喊。
“不用帶路了呀!就在對面!就在街對面呀!魔術師大人!這回就別擺架子了,我還得救救我的親人呢!”
“啊!”伍德張着嘴,一副看呆了的樣子,點點頭:“是這樣,就在對面啊。”
小羅德:“是呀!”
馬瑞士官:“是的呀!”
伍德:“那我走了?”
馬瑞士官:“一路平安!”
小羅德鎮長:“走好不送!”
伍德又問:“你們真的不跟我走?就呆在這了?”
小羅德:“這是我家,我走哪兒去?”
馬瑞士官:“對啊,這是公堂,我爲什麼要跟你走?”
伍德摘下帽子。
“爲了祖國!”
萱丫頭跟着欠身作揖。
“爲了祖國!”
緊接着,馬瑞和羅德齊聲說。
“爲了祖國!”
“爲了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