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聲音響起,鏡面般光滑的湖面泛起幾道波痕。游魚競相追逐那顆下沉的石子兒,笨拙地用魚脣輕點它凹凸的表面。改變了軌跡,卻始終掙脫不出沉底的命運。算卦先生說,人命天定,好運氣壞運氣是無法改變的。
筱瑜覺得自己就很幸運,先是死裡逃生拜入極道閣,徹底解決自身經脈與天賦相沖的問題,後來又有潁川師兄爲她啓蒙劍道,明釋道心。
光潔如蓮般的嫩腿在水中輕輕晃悠,黑色長髮散至腰跡,少女把玩着手裡淡藍色的長劍,不時擡頭看眼岸邊某處。
就在她不遠處,有道白色的身影盤坐在湖邊突出的岩石上。那是位釣魚的少年郎,生得眉目清秀,明媚的陽光落在他的側臉,折射出柔和的色彩。
此時少年正舉着根碧綠的釣竿,神情專注,置於湖中的竹簍,不知何時多了兩尾青魚。
天際的殘雲隨風而走,日光也少了幾分酷烈,不知不覺,他們二人已在湖邊待了一個下午。
筱瑜微微嘟起嘴脣,整個下午師兄的精力都放在魚竿上,也不說擡頭看她一眼。
又一顆青石落入湖中,這次激起的漣漪可不小,驚得游魚四散。
潁川轉過頭,看見少女惱氣的樣子,笑了笑,而後收起竹竿和魚簍。
“走吧。”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今天讓你久等了。”
筱瑜不爲所動,潁川站在她後面,看不到那漂亮的眼睫毛眨了眨。
“回去燒魚湯給你喝。”潁川笑道,“你平時不是最愛喝魚湯嗎?”
心頭有暖意流過,但她仍然沒有回頭,而是伸出兩根青蔥玉指。
“還有‘七珍雞’和‘竹清’。”
“好說。”
話音未落,淡藍色的曼妙身影就已一躍而起,此刻她臉上,哪裡還有半分失落的跡象,分明只剩陰謀得逞後的狡黠。
“師兄你說的哦!”少女嘴角彎起好看的月牙。
“你呀……”潁川笑着搖搖頭,伸手提過旁側的布鞋,放到少女腳下。
白嫩的小腿上還掛着晶瑩的水珠,少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袖口將它們吸走,而後溫柔地擡起女孩的腳,使之與鞋子能安穩地契合。
女孩微微低着頭,乖巧地任少年爲她穿鞋,俏臉若初霜的紅葉,隱有羞澀意。
都說女孩是早熟的,再過兩個月筱瑜就滿十五了,在極道閣這半年裡,她學了不少仙術道法,氣質亦是日漸出塵。
當初她僅在崖坪待了兩週,而後就搬到竹海這邊,隨潁川學習劍法。湖心島有間小屋,是潁川特意爲她騰出來的。
其實筱瑜在極道山脈是有座聖雪山作爲洞府的,那種環境最適合她修煉,但她經常會以各種理由在竹海的湖心島留宿。連筱瑜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但待在潁川身邊有種很安全的感覺。
“師兄……”少女看着身前的人,微微脣動,“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嗯?”少年站起身,笑着說道,“我肯定會保護你呀!誰讓我是你師兄呢!”
筱瑜心頭掠過一絲失落,很明顯劍天師兄沒有聽清楚她問的是什麼。
“怎麼了?”潁川注意到師妹今天的表情有些古怪。
“沒什麼。”筱瑜勉強擠出微笑,跑向前方,“師兄我們快回去吧。”
看她跑得飛快,潁川趕忙跟了上去。少年有些納悶兒,師妹今天這是怎麼了?
對了,也不知七珍雞還有沒有,要是沒了還得去三師兄的紅楓林捉幾隻。
入夜,夏風微拂。
有道青色的殘影掠過竹海,直奔湖心島的世界樹而去,緩緩運轉的極道山脈大陣竟沒有發現它的氣息。
世界樹此時已有十幾尺高了,但仍然屬於幼苗期,嫩綠的葉芽打着卷兒,噴吐出生命的芬芳。
青色的殘影突然在距離湖心十幾米的高空停住了,原本平靜的湖面被高速氣流掀得陣陣翻騰。
那裡有道若隱若現的屏障,是靜宸爲保護世界樹特意設的。畢竟世界樹蘊含着生命本源,對任何仙禽異獸來說都是難以抵禦的誘惑。
屏障外側的身影被青色的氣旋包裹住,看不清本來面貌。它在空中佇立良久,而後有隻白色的小爪從氣旋里伸出來,輕輕點在屏障上。
整片屏障突然亮了,顯現出很多古怪的字符,它們泛着熒光,在屏障上緩緩流轉,帶着阻隔的意志。
白色小爪收了回去,它的主人似乎有些難以言表的鬱悶,連帶着青色氣旋都是有些不穩。
雨絲從天空中滑下,不久前回歸寧靜的湖面再次泛起漣漪。雨絲漸漸變成針尖般細雨,敲打着湖面,亦輕擊着那片屏障,發出“叮叮”聲。
屏障界壁上的複雜字符依然在流轉,只不過自然界的風和雨是可以進入其中的,然而這次的細雨卻被它阻隔在外。
雨勢漸小,變成最初的雨絲狀,眼看着就要停了。就在不經意間,有幾縷雨絲竟透過屏障,飄到湖心島上。即將轉身的青色身影怔住了,而後似乎是遇上了什麼開心事,連氣旋的速度都快了幾分。
雨簾再次變得密集,淅淅瀝瀝的雨沖刷着夏夜的暑氣,爲天地披上層淡淡的清涼。這次屏障不再阻隔雨幕,世界樹的嫩葉上陳列着不少雨珠,煞是喜人。
就在某個時刻,青色的身影突然前移,屏障似乎沒有阻隔的意思。
“嘭!”殘影戛然而止,距離世界樹幼苗大約三米的位置,出現了另一道屏障。
就在第二道屏障上,貼着個白色身影,似乎由於速度過快,它好像撞暈了。有些好笑的是,它在順着界壁下滑的時候,兩隻短短的後腿還抽筋般地抖了幾下。
“咚!”這隻白色小獸最終落到了地面,它長得很像幼生期的雪狐,但四肢更加短小,頭部則顯得有些大,從前面看都能夠遮住整個身子,在它額頭中央位置有個三角錐狀的突起物,呈現出淡淡的金色。
小獸似乎還有些暈,它使勁晃了晃腦袋。那株世界樹幼苗就在不遠處,但身前這層薄薄的界壁擋住了它。小獸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但它還不打算放棄。
“砰……砰……砰……”小獸用額頭上的錐角一次次地撞擊着屏障,奈何這層界壁紋絲不動,這種程度的撞擊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隨着時間推移,撞擊的頻率越來越低,聲音也是越來越小。小獸無力地躺倒在地上,身上雪白的毛髮已經被泥水染了顏色,顯得髒兮兮的,大大的雙眼中有霧氣在升騰,顯得懵懂而無助。
雨還在下,這次確實是因爲夜空被烏雲籠罩。夏日的雷雨總是迅疾而猛烈的,雨勢磅礴風驟起,伴隨着聲聲雷鳴,這注定是個難熬的黑夜。
小獸現在很後悔,自己不該輕易離開那個地方的,更不該冒險來到此處,人類的世界果然充滿着狡詐與欺騙。
冰涼的雨水一遍又一遍地衝刷着它的軀體,現在小獸連詛咒人類的都做不到了,它真的被凍壞了。
不知何時,雨忽然就停住了,小獸在昏迷之前,只記得自己被道白色的身影抱了起來,他似乎還說了句話。
“咦?這是哪兒來的小傢伙?”
“師兄,這是你從哪兒撿的小狐狸?”剛睜開惺忪的眼,這麼句話就傳入小獸耳中。
“狐狸?”突然身體一激靈,白色小獸擡起頭來,映入它眼簾的是位穿着淡藍色百褶裙的人類少女,她的聲音很好聽,不過哪兒來的狐狸?
正在這時,小獸上方傳出道男子聲音,“昨天半夜雨下得太大,我去湖心島看世界樹的時候找到它的。”
小獸這才注意到,自己被個男人抱在懷裡,他衣服的顏色和自己的毛色是一樣的,衣料軟軟的,同時還有股淡淡的清香。
“咦?小狐狸醒了!”那位少女突然欣喜地叫起來。
狐狸?小獸注意到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神,她說的不會是我吧?
好像還真是……
怎麼可能?太過分了!簡直荒謬!
小獸掙扎着,想要從溫暖的懷裡逃脫。
“小傢伙別亂動,你身上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呢!”男子的聲音響起,小獸這才注意到自己左側後腿不知何時多了條紗布,包紮的位置隱隱作痛。
“傷口我幫你處理好了,問題不算很嚴重,不過你要乖乖的,二次創傷就難辦了哦!”和風般的聲音再次想起,有隻溫暖的手掌順便摸了摸小獸的頭。
興許是男人的話起了作用,剛纔還張牙舞爪小獸突然就安靜下來,任由男人的手掌撫過它柔順的皮毛,看得出來它很享受。
“好乖哦!”少女跳着過來,準備伸手摸摸它的頭。
然而就在纖手即將觸碰白色毛髮的時候,小獸突然呲起嘴,露出白亮亮的牙,女孩嚇得立即把手收回去。
“你!”筱瑜確實被嚇到了,就在那一刻她以爲自己要被咬了。
小獸現在可是一臉得意,然而就在它準備挑逗性地揮揮爪時,腦袋卻被輕輕敲了一下。
“你這小狐狸,就知道欺生。”男人笑着說到,一點兒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她是我師妹,你可不能欺負她。”
少女哼了一聲,小獸卻在恰當的時機把頭撇向一側,不理會她的白眼。
“師妹別生氣,這小傢伙和你鬧着玩兒的。”潁川把視線移到少女身上,“回去我好好教育它。”
少女展顏一笑,“我纔不會和它計較呢!”不過隨後她話鋒一轉,笑着問道:“師兄你說我們應該給它起個什麼名字?”
小獸突然感覺渾身一冷,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要不就叫‘小白’?”少女脫口而出。
小獸的表情變了,這麼土的名字哪裡配得上它,它舉起小爪堅決抗議。
“師兄你看它毛茸茸的,要不叫‘裘裘’?”又是那個邪惡聲音。
小獸感受到深深惡意,拼命地搖晃着腦袋,它那麼高貴偉大的存在,怎麼會取這種破名字呢!
看着“小狐狸”的精彩表情,筱瑜倒是笑了起來,她本來就是故意的,誰讓它先嚇唬她的。
“胡里根?”筱瑜又說了個名字,小獸一臉懵懂,然後少女向它解釋:“就是小流氓的意思。”
……
筱瑜想了很多名字,到後來小獸都不想回應她了,雖然期間有些名字不錯,但小獸死活就是不同意。
“不然就叫‘木木’吧。”一直微笑不語的潁川忽然說到,他摸了摸小獸的腦袋,帶着笑意看着它的眼睛,“你太機靈了,有的時候還是木訥些好。”
小獸擡起頭看着潁川,心裡揣測着這兩個字的意義。
“如何?”男人笑得很溫和,眼神中透露着誠摯,用的是商量的語氣,“我知道你聽得懂。”
小獸歪着腦袋,似乎在猶豫。
“我不會限制你的,這裡是我的竹海,你想去哪裡都行,如果傷好了,你想走也可以。”
不知爲何,潁川覺得這隻小獸來歷絕對不尋常,他在藏書閣的《異獸典》中沒有見過這類物種,這是很奇怪的事,因爲即使鳳凰這類古老的生物,在典藏中都有詳細的記載。
小獸遲疑片刻,最終點了點頭,而後安靜地伏在潁川懷裡,閉着眼睛享受他手掌的安撫。
“那我們說好咯,以後就叫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