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北舒在看到鳳尾焦琴之時,眼睛一下子亮了。琴案擺在地當間兒,他圍在一旁轉了幾圈,才擡起手輕輕勾動一下琴絃。琴聲叮咚,清脆悅耳,如珠落玉盤般流瀉而來,讓聽者忘俗。
蕭北舒興奮的讚歎道:“果真是好琴!”
老太太也是琴棋書畫精通,如今一聽,笑容綻放,看向阮筠婷的目光中滿是喜愛:“婷兒好福氣,好本事,小小年紀能得到如此好琴。”曹嬤嬤慧眼如炬,說的果真是對的,阮筠婷際遇不同於旁人,如今顯然可見。
阮筠婷此刻早已明白蕭北舒將那日鬥琴的事情說與了老太太,歸雲閣是公衆場合,原也不指望事情能瞞的住,只不過如今當場戳破,她仍舊有些措手不及。對於老太太毫不掩飾的讚賞和三太太與徐凝霞如芒刺一般的眼神,她只能微笑以對。
蕭北舒是愛琴之人,如今見了好琴,自然技癢,淨手焚香之後,端坐於琴前,略微平靜片刻,一曲《春梅映雪》便充盈了耳畔。
阮筠婷靜靜聆聽,蕭北舒的琴技高超,絲毫不亞於水秋心,且鳳尾焦琴純淨透徹的音色,將樂曲發揮到了極致。阮筠婷聽的入神,老太太亦然,蕭北舒談罷了一曲,屋內依舊沉浸在靜謐之中。
半晌,老太太似纔回過味來,笑道:“好琴,好曲,好技藝!”
蕭北舒起身道:“果真是好琴,阮姑娘有了此琴,於琴藝方面越發要如虎添翼了。”
老太太慈愛的點頭,鬢邊流蘇搖晃,映着她略傅薄粉的臉上光彩圍繞,極爲貴氣。看向阮筠婷,道:“婷兒也來彈奏一曲。就彈那日贏得琴來的曲子吧,讓外奶奶也聽聽。”
話音落下,三太太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徐凝霞更加不掩妒意。
阮筠婷敏銳的察覺這一點,方纔回靜思園時,嬋娟已經說過三太太先前在老太太院裡許是被訓斥過,結合前幾次她們對她的陷害,在家方纔她與蕭北舒一同回來時三太太嫉妒的眼神和徐凝霞匆匆趕來的身影……
阮筠婷覺得今日自己表現的已經夠多了,無謂的因爲這些事情樹敵。
思及此,阮筠婷笑着道:“我的琴技蕭先生是知道的。其實遠遠不如八姑娘,今日老祖宗有興致,又有如此好的古琴。不如讓八姑娘撫琴一曲,也好讓我跟着學習學習。”
沒人想得到阮筠婷會這樣說。不但將在老祖宗面前表現的機會給了徐凝霞,還允許徐凝霞碰她私有的珍貴古琴。
老太太驚訝,三太太愕然,徐凝霞驚喜的站起身。蕭北舒則用探究目光上下打量了阮筠婷,隨即瞭然微笑。阮筠婷也回以一笑。
老太太深宅中摸爬滾打這麼些年,一點小事幾乎不用過心就看的透徹,三太太母女此刻的心態她瞭若指掌,意料之外的是阮筠婷如此大度識大體,小小年紀。竟懂得自個兒讓步維護家族的和睦。
老太太心中對阮筠婷的喜愛又多了幾分。
三太太和徐凝霞此即並未深思老太太的想法,只是欣喜於多了個表現機會。自從徐凝霞託門子入了奉賢書院,老太太對三太太就頗多意見。再加上後來阮筠婷頂替了徐凝霞去跳“盛世驚鴻”舞,三房一直都沒擡起頭來,如今總算有了機會。
徐凝霞屈膝行禮,快步到了琴臺旁,略微一想就彈了最拿手的《憶春柳》。
此曲調子舒緩。意境悠遠。與先前蕭北舒彈奏的《春梅映雪》相比,多了幾分沉穩。少了一些輕快愉悅。徐凝霞畢竟年輕,在加上急於表現,心性不穩之下更加不穩。彈奏技巧雖好,可曲子的意境並未完全施展出來。
一曲彈罷,徐凝霞站起身行禮,俏臉上因爲激動而紅撲撲的。滿懷希望的看向老太太和蕭北舒,似急於得到表揚的孩童。
老太太笑着問蕭北舒:“北哥兒,你是霞兒的老師,她的琴技你最瞭解,還是你來說吧。”
得罪人的事讓他來做?蕭北舒摸了摸鼻子,灑然一笑,道:“八姑娘琴藝有所精進。”
徐凝霞面上一喜。
蕭北舒又道:“不過許是姑娘有些焦急,彈奏的略顯浮躁,寧心靜氣之功,姑娘還要加強練習。”
“是。”徐凝霞得到蕭北舒的稱讚已經很是喜悅,所以後頭一句並未細想。笑吟吟的行了一禮,擡頭時對老太太也是嫣然一笑。
三太太畢竟是大人了,蕭北舒三言兩語,就將徐凝霞的性子上的弊端點了出來,可女兒卻將批評當補藥給吃了,三太太如今已是面紅耳赤。
不多時到了擺飯的時間,老太太招待蕭北舒留飯,三太太、徐凝霞和阮筠婷也一同留下了。
鳳尾焦琴裝回琴袋之中,老太太命大丫鬟畫眉帶着人,小心翼翼的送回靜思園去。
阮筠婷自個兒並未用餐,而是伺候老太太佈菜。徐凝霞和三太太見狀面上均是不屑。阮耗子如今之所以討老太太歡心,還不是因爲她會拍馬屁。奴顏卑骨的樣子瞧着就有氣。
“英爺,別喝了,你今兒喝的已經夠多了。”君蘭舟搶下君召英手中的酒壺放下,蹙眉無奈的道:“到底什麼事,您倒是說說,我也好想個辦法。光在這兒喝酒頂什麼用。”
君召英醉醺醺趴在桌上,可思維還是清楚的,想起今日阮筠婷在自己懷中時候的觸感和撲鼻的幽香,便覺得心癢難耐,再一想他問起她是不是喜歡君大爺時,她複雜的眼神,他的心,就宛若被掏出來一刀刀凌遲一般。
“你說,蘭舟,我對哪個女子,像對她那般上心了。府裡頭環兒佩兒伺候爺也有一陣子了,即便都是我屋裡的人,我也沒對他們那樣好過,反倒是她,我整日追在她身後,她卻拿我當個屁!”說罷憤然拿起酒壺,又灌了一口:“她若是喜歡大哥,我成全他!就怕她到時候後悔!”
“英爺,您太激動了。”君蘭舟嘆息一聲,阮筠婷果真好大的本事,竟能讓素來大咧咧的君召英爲情大醉。
“我激動?我這已經,已經不激動了!”君召英的嗓門越發大了。
君蘭舟連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些,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又要訓斥你,在這說,你還真的放棄阮姑娘了?”
“放棄?當然不是。”君召英嗓門仍舊很大。
君蘭舟無奈道:“您這麼大的動靜兒,真惹來了老爺和夫人,得知是阮姑娘讓您這樣狼狽的,還沒進門,阮姑娘在公婆心中的印象便大打折扣了。”
“說的,好像也對。”
“所以您緊着去淨室好生洗漱,我已經命人備了熱茶給您解酒。可千萬不能再讓老爺動怒了,您那五十多遍《道德經》和七十遍的家規還沒抄完,不能再多了。”
“對對,蘭舟,你說的對。”君召英站起身晃了晃,走了幾步回過身,衝着君蘭舟咧着嘴笑:“果真是我的好兄弟,還是你想的周到。”
君蘭舟收拾着桌上杯盤茶盞,擡頭回以一笑:“快些去吧。”
待到君召英進了淨室,君蘭舟手上動作才停下,目露擔憂。方纔君召英回府,先是衝去了秀凝居找了大爺,也不知他說了什麼,大爺氣沖沖,他自個兒也憋了一肚子氣回來。現在看來,君召英可別是直愣愣的將“阮筠婷喜歡君召言”這類的話說出來,否則亂子可大了。
八月天氣炎熱,“盛世驚鴻”的排練已經挪進了大殿。否則姑娘們嬌弱的花兒一樣,在烈日下開不上兩日便要敗了。
又合練了一遍,待到結束,在一旁觀看許久的甄嬤嬤走到跟前,朗聲道:“明日就是月夕節了,各位姑娘準備了這麼久,終於到了一展所長之際。明兒個你們帶着的,不光是自個兒的臉面,還帶着家族的臉面,還有咱們奉賢書院的臉面。所以姑娘們,規矩禮儀分毫不能出差錯。舞姿練習了這樣久,也應當不會有問題。皇宮之中,可由不得你們有分好差錯,可都知道了?”
衆人齊聲應道:“是,甄嬤嬤。”
“還有,纔剛鄭主事吩咐人來,說是明日西屋國的使臣也會進宮面聖。你們的舞,到時候西武國使臣也會觀看,可不要丟了咱們大梁國的臉。誰要是有半分錯誤,到時候後果你們自個兒知道。”
九人面面相覷,心也都提了起來,又紛紛應是。
大梁國西側比鄰西武國,南側是南楚。西武與大梁交好多年,雖然面上總愛相互比拼,克總的來說還是兄弟鄰邦。這次月夕節的盛世驚鴻舞,倒是比往常的都要重要。
甄嬤嬤吩咐衆人散了,阮筠婷隨人羣離開大殿,卻見韓肅一身大紅長衫站在不遠處。
“文淵。”
“舞蹈都練好了?”
“是啊,這些日沒見你來,去哪兒了?” 她那玉佩都摔壞了這麼久,也沒找到機會與韓肅直言,就是因爲最近他總是不在。
韓肅道:“西武國使臣明日就到,皇上命咱們書院大學部一些人好生準備,應付今年西武國的比試,怎麼,你去找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