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秋心莞爾一笑,負手緩步走向阮筠婷,淺笑道:“怎麼,此處我不能來麼?”
阮筠婷搖搖頭,俏麗小臉上是驚訝和探究:“書院守備森嚴,一般的人是上不得山的,除非你是書院的人,或是與書院裡的人有交情?”
水秋心挑眉,輕笑道:“你總是這樣,什麼事都分析一番?”
阮筠婷見他語態輕鬆,毫無敵意,方纔那一點戒備也消失殆盡,笑着點頭道:“習慣了。”
“好習慣。”水秋心走在阮筠婷身側,道:“時辰差不多,你也該下山了。”
阮筠婷點頭輕應了一聲,與水秋心並肩走向沁芳齋。此刻夕陽浸染,花草清香撲鼻,身畔的人存在感也頗低,絲毫未曾讓阮筠婷感覺到不習慣,好似與他一個陌生人交談也實屬正常。她是防備之心很重的人,可對水秋心,好似格外信任。且水秋心既然上的了紅楓山,必定與書院人相識,她與他交談也不必避諱。
穿過沁芳齋的偏院,便到了正對臺階的廣場。阮筠婷道:“水先生,鳳尾焦琴如今還在我家中,那麼好的琴放在我手上怕是委屈了,不如歸還給你,你隨我去取回如何?”
水秋心露齒一笑,表情帶着些調侃,還有屬於中年人才有的沉穩和男性魅力,聲音低沉悅耳:
“我送人的東西,從沒有拿回來的道理。”
阮筠婷微愕,回身看他,發現水秋心也在望着自己,他雙眸中盈滿了夕陽的點點餘暉,璀璨的如同墨色寶珠,讓人目眩神迷。
水秋心溫言道:“贈與你,你好生保存便是。也算留個念想。”
念想?他們二人初相識,有什麼念想好留?阮筠婷暗自腹誹,又不好當面反駁,只能回以微笑,堅持不懈的道:“只是我覺得當日勝之不武,那琴放在我手中也着實是委屈了它。”
水秋心眸色溫柔的低頭看着阮筠婷俏麗的側臉,眼神深邃懷念,聲音似商議似蠱惑的道:“便放於你那吧,我居無定所閒雲野鶴慣了,放在我這兒。保不齊哪一日磕碰到,你暫且幫我保管。或許你這段日子可以好生練就琴藝,待到有朝一日你心底裡覺得能勝了我。鳳尾焦琴也算覓得名主,你說呢?”
見他執意如此,阮筠婷也只好點頭,道:“水先生萍蹤浪跡,是灑脫之人。罷了。那琴就如你所說,暫時寄放在我那,往後你若是用到,隨時來取便是。”
“好。”水秋心點頭應允,復又下了兩步臺階,突然停住腳步屏息凝神。
阮筠婷奇怪的回頭:“怎麼了?”
“有人。”扔下這一句。水秋心如一道青影,瞬間閃入臺階旁的樹叢。阮筠婷只感覺到冷風一閃,面前人已無蹤跡。
真是好快的身法!
“阮姑娘。”
身後傳來一個男聲。
阮筠婷轉回身。正見蕭北舒快步邁上臺階,忙屈膝行了禮:“蕭先生。”
蕭北舒精亮眸中滿是打量,先是望了一眼水秋心藏身的方向,隨後笑道:“我在山下等了姑娘許久,還沒見你下來。便尋了上來。”
阮筠婷奇道:“先生找我何事?”
“聽說你那日隨世子爺去‘歸雲閣’,得了把好琴。我想隨你回去看看。恰好我也許久沒有拜訪徐老太太了。”
原來蕭北舒真如旁人所說的,是個琴癡。阮筠婷撲哧兒一笑:“蕭先生若要看琴,先行一步去徐家便是,到時候吩咐一聲,我還不是要乖乖將琴捧上?您在這兒等着我,莫不是還有別的事?”
蕭北舒聞言笑得極爽朗,“罷了,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上次你給了我的琴譜我還有許多不甚明白之處,特來跟你請教的。”
阮筠婷不無感慨,蕭北舒身爲奉賢書院乃至於大梁城中最傳奇的老師,如今卻能毫不做作的與她一個小姑娘請教,這樣不恥下問的灑脫性情,着實讓人佩服。
思及此,阮筠婷笑道:“請教不敢當,我只能將我記得的告知先生,先生還需要自個兒再琢磨。”
“如此甚好,來,你我一同下山,邊走邊聊。“
鬆齡堂中,老太太穿了件湖藍色對襟圓領的素緞褙子,斜歪在雕牡丹富貴的紅木羅漢牀上,背後靠着鵝黃色緞面軟枕,半閉着眼睛,頭上鎏金步搖的流蘇微微晃動,反射陽光顯得甚爲尊貴華麗。
畫眉站在老太太身側,以紈扇輕柔的扇着風。
三太太半探着身子望着老太太,不清楚她是真的困了還是不想理自己。
她今日難得主動來老太太身邊伺候,可老太太待她一直是這般不冷不熱,說話她不理,到如今索性閉上眼了。
這樣的情況,最吊着人心。若是真的有錯,劈頭蓋臉直言說清楚也比這般猜不到緣由來的舒服。三太太背脊上已經泌出了薄汗……
“老祖宗,您睡了嗎?”三太太試探的問了一句。
老太太沒反應。
三太太見狀悄然站起身,方向門邊走了幾步,卻聽見身後傳老太太的聲音:
“就這麼點兒耐性?”
三太太聞言忙轉回身,見老太太仍舊是閉着眼斜躺着。感情她是故意不理自己。
心裡很是不滿。
“老祖宗若沒有什麼吩咐,媳婦就告退了。”
三太太方屈膝行了禮要退下,老太太便嘆息了一聲,道:“你修書給孃家去的事我已經知曉,這麼半天,便是等你自己與我解釋。”
三太太心中突的跳了一下,佯作不知道:“老祖宗說的什麼,什麼修書……”
“啪!”老太太突然張開眼,頭上青筋直跳,一掌拍在桌上:“事實擺在眼前,你還要狡辯?你別忘了,即便你姓君,你如今也是我徐家的媳婦兒,身爲人婦,當以夫家利益爲最先考慮,你可倒好,爲了你那點兒小心思,竟然寫信去說芳兒的不好。一個秀兒被你教導成那個樣子,已經丟盡了咱們徐家的臉,你是想讓外人都知曉,咱們府上的姑娘沒有一個拿得出手是不是!“
老太太行事高深莫測,即便有心思也是藏在心底裡,極少動怒,如今日這般將事情直言的,實屬罕見。
可見她真是被氣急了。
三太太心下委屈,忙提裙襬跪下:“老祖宗息怒。”
老太太看着跪在面前的人,真真恨得牙根癢癢。然而與君家的交情,在加上徐凝秀那件事君家對徐家的態度,她又沒法重責這個不爭氣的媳婦,幾番糾結,只能嘆息一聲,轉而溫和的道:“起來吧。”
“多謝老祖宗。”三太太直起身,卻不敢坐下,垂首等着婆婆訓斥。
老太太道:“你抹黑了芳兒,於你自己有何好處?前端日子看你認了她做嫡女,我當你是想開了。別說是我,連三老爺對你都刮目相看。可你如今……哎。現下曹嬤嬤在府上,你沒事的時候也多去找她談談心,請教請教。難道一味的打壓妾室,就能拴住爺們兒的心了?就算沒有香姨娘、崔姨娘和桂姨娘,明兒個後兒個說不定還有別的什麼姨娘,你每個都要這樣折騰,難道不累?”
“是,媳婦謹遵教誨。”三太太低眉順眼。
老太太方要繼續說話,卻見舒翠快步到了外間,行禮,躬身道:“回老太太的話,蕭先生來了。”
“哦?他現在何處?快請進來。”老太太坐直了身子,面帶喜色。
舒翠擡眼皮瞅了眼三太太,才道:“蕭先生是與阮姑娘一同乘車回府的,如今正往鬆齡堂來。”
老太太聞言,眸子中便有光彩盈滿。
三太太臉色瞬間黑了。
她在這裡挨訓,阮筠婷居然有本事將狀元郎蕭北舒帶回來。聽舒翠的說法,像是兩人交情甚好似的。
三太太給舒翠使了個眼色,舒翠不着痕跡的點頭退了下去。
不多時,蕭北舒與阮筠婷便先後走了進來,一同給老太太行了禮。
阮筠婷身上還穿着月華舞衣,便笑着道:“老祖宗,婷兒先去更衣。”
老太太眉開眼笑的揮手道:“去吧。”又轉回身拉着蕭北舒坐在自己身側,道:“你怎麼想着來了?”
“許久不來瞧瞧您,怪想的。”
“瞧你嘴甜的。說吧,是不是有什麼事兒?”老太太一副她什麼都知道的樣子。
蕭北舒便也直言不諱,道:“聽說阮姑娘頭些日子在歸雲閣贏了一把好琴,我來見識見識。”
“哦?”老太太挑眉,琴的事情她到是有所耳聞,一直以爲是世子爺贈與阮筠婷的,怎麼是贏來的?
“什麼贏來?你快與我說說。”
蕭北舒驚訝,“您不知道?”此刻才察覺到自己嘴快,將阮筠婷並未與家中說明的事情給說了出來,心下有些懊惱。
然而此刻,老太太的興致被勾了起來,他無奈,也只能將來龍去脈籠統的一說。
阮筠婷換了衣裳,與半路遇上的徐凝霞一同回到鬆齡堂,纔剛進門,便被老太太叫了過去,拉着手誇了一通。還命人去靜思園,將鳳尾焦琴取來。
老太太笑着對蕭北舒道:“你不是要看那琴,這便看看,我也正好聽聽婷兒的琴藝進步到如何地步,纔將那樣的好琴贏了來。”
ps:這兩天家裡老人住院,更新時間不穩定,還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