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關心的話,被蕭北舒那樣平平淡淡的說了出來,好似他爲她做的不過是隨意撥落肩膀上的落葉,或是爲她續了杯香氣襲人的熱茶。
然而事實上他所做的,又哪裡是那麼一點?書院的事放下不做,就這麼貿貿然的跑了來,可以嗎?上一次書院中傳出他們的流言蜚語,她發現有人在監視蕭北舒的行動,如今出來是不是也要甩開那些監視?他是不是經歷了許多危險?在書院雖說不是僕婢成羣的伺候,好歹蕭北舒也是一代才子,身邊也是有小廝和老媽子的,如今卻要要混跡於護軍之中,跟着行軍吃苦,蕭北舒的樣子看起來雖然不文弱,可也並非是粗魯的武人,連日趕路,風餐露宿的苦,他怎麼受的了?
這一切的緣由,歸結起來竟是因爲簡單的一句話——“我來看看你”。
阮筠婷的心裡有很多震動,更有不可言傳的一樣情緒蔓延,好似輕風吹皺了湖面,留下層層漣漪,擴散開來,將溫暖和感動直直傳達到了腦海中。若她不知道蕭北舒對她的心意,或許她能將他所做的一切推倒朋友情誼上,可如今,阮筠婷動容了。
“蕭先生。”阮筠婷低聲輕嘆:“你這樣做,當真是讓我擔憂了。”
阮筠婷的一句話,讓蕭北舒一顆心都柔軟了。他將下蹲的姿勢改爲單膝跪地,輕推她躺下,幫她蓋好了毯子,溫和的道:
“你不必因爲知道我的心意就對現在我的作爲心有壓力。你我是至交好友,且彼此瞭解,咱們都不是有事藏着掖着的人。我知你,敬你,更尊重你的決定,你若不喜歡我。我也絕不強迫。不過,請你不要拒絕我做任何事,我自有我的癡纏,與你無關,你懂麼?”
阮筠婷的話哽在喉嚨,蕭北舒的性子她瞭解,若是固執起來,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上也寧可頭破血流的。她此刻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婉拒纔算得上真正的“婉拒”,因爲她不想踐踏他的心。又不想他因爲她而涉險。當初,她能堅決拒絕了韓肅,是因爲她清楚的知道她和韓肅只有朋友情誼。現在開不了口。則是因爲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過她依賴蕭北舒,喜歡和他品茗、下棋,一起摸魚、放風箏、抽冰猴時候的輕鬆和快樂,這是做不了假的。
猶豫也只一瞬,蕭北舒沒有等她回答。便起身到了帳篷門口,掀開簾子探了探外頭的動靜,確定無事後回頭低聲道:“我就在外頭守着,安心睡吧。”說罷閃身出去了。
阮筠婷原本只躺着望着帳篷的頂端,此刻卻將目光轉移到帳篷的門前。外頭月色明亮,一個高大的人影投射在帳篷上。就猶如一道標杆,一絲不苟的佇立在那裡,守護着她的安全。
阮筠婷心中那種異樣的情緒又有些擴大。她安心睡覺的時候,他卻在熬夜,放下好好舒坦的日子不過,放着受人尊重的狀元先生不當,卻跑到這裡來做一個人人可以使喚的無名小卒……
阮筠婷也不知道自己是幾時睡着的。再次清醒時候。帳篷外已經傳來人聲輕語,遠處的溪邊有晨起洗漱的兵士傳來的笑談聲。起身。穿上昨日那身鵝黃色的紗裙,長髮不耐煩梳複雜的髮髻,也不想戴沉重的首飾,索性編成了一條長辮子垂在胸前。
阮筠婷收起小鏡好笑的想,反正許多小丫鬟也都是這個打扮,她是皇上欽點來服侍莫大人筆墨的,也算半個丫鬟,如此打扮沒錯。
將簡單的行李收拾好放在一旁,方便稍後兵士收拾,阮筠婷拿了帕子和茉莉花膏脂離開了帳篷,想去溪邊盥洗。
朝陽升起,霞光染紅了半邊天,野花野草都被蒙上朦朧的輕紗,空氣中有清爽的青草香氣,讓阮筠婷突然想起那個總是喜歡爬樹或是躺在草地上染了一身草香的人。
左右看看,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阮筠婷狐疑的向小溪走去。
五百護軍和西武國的侍衛們分工明確,有收勢行裝的,有生火做飯的。但營地總歸不大,阮筠婷穿過營地的鵝黃色身影嫋娜輕盈,丰姿曼妙。油亮的辮子反射陽光,和白瓷肌膚形成強烈的對比,讓人瞧了就挪不開眼。
那人卻不知自己的出現引來的多少注目,一顆心都放在前方被灑下粼粼光芒的清澈溪流上。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大喝:“看什麼看,還不幹活!”
阮筠婷被唬了一跳,猛然回頭,卻見徐承風氣急敗壞的衝了過來,高大的身形擋住衆人窺視的目光,低頭望着滿臉迷茫的阮筠婷,無奈的道:“往後你就在營帳或者馬車裡盥洗,我已經吩咐了專門撥給你的那名護軍,莫大人也準了的。”
回身揚聲:“高義,還不見過姑娘!”
熟悉的健碩身形到了跟前,恭敬行禮:“小人高義,見過姑娘,小人原先在莫大人身邊伺候,大人體恤姑娘跋涉辛苦,特地吩咐小人前來。”
是他!昨夜看不清他的臉面,如今卻瞧的清楚,蕭北舒這張臉太過於平凡,平凡到讓人看過之後都記不清臉型是圓還是方,眼睛是大還是小,真是一張讓人過目即忘的臉啊。
“多謝你。”蕭北舒能混跡在莫建弼的身邊,可見是頂替了原主,想必原主收了他不少好處吧?
“好了,你快些回帳篷去,等下讓高義將盥洗用熱水給你送去。”徐承風嘆息道:“皇上命我寸步不離跟着莫大人,真是走不開,你自己要小心些,知道嗎?”
徐承風當真已經是盡了一個兄長的責任,阮筠婷哪裡會讓他爲難,笑着道:“是,表哥放心吧。”
早飯是在帳篷裡吃的,火頭軍用昨夜剩下的鍋巴和青菜煮了粥,又額外給阮筠婷、莫建弼以及西武國的端親王和瓊華公主額外準備了涼拌野菜和細白的饅頭。
阮筠婷和扮作高義的蕭北舒在帳篷裡一同用餐,就被催着收拾行裝上路了。
因着隊伍中有瓊華公主,一行人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如此舟車勞頓了半個月,頂着肆虐的“秋老虎”,車馬終於來到了距離西北邊界較爲臨近的第一大城“玉泉城”。
莫建弼這一次沒有在城外歇息,而是在距離玉泉城尚有八十里的時候,就吩咐隨行的兵士前往城中稟報知府趙明博。隊伍則是停了下來,好似在給趙明博夾道歡迎的時間。
阮筠婷下了馬車,感受着迎面吹來的微風,擡起素手遮住陽光,“臨近秋末,爲何這裡又熱了起來?”
莫建弼和他的文士韓先生也先後下來,聞言,那位一直傲岸的韓先生道:“今年的氣候就是炎熱。若怕日曬,阮姑娘請車上休息吧。”
阮筠婷聞言不語,暗道物以類聚人以羣分,莫建弼這樣的怪胎,連朋友都怪。
這位韓先生是從樑城出來就一直跟着的,說是莫建弼的門客,不過架子頗大,脾氣也不好,常常與莫建弼下棋看書,對她這個伺候筆墨的“丫頭”也頗爲不客氣。
莫建弼笑看了阮筠婷,見她不氣不惱,好似永遠不會生氣的一副好脾氣的樣子,讚許的點了點頭。
不多時,遠處就有快馬一騎絕塵:“大人,趙大人得了消息已經敞開城門,帶領城中大小官員出來相迎。”
“如此甚好。”莫建弼回過身,遠遠的對西武國端親王行禮,高聲道:“一路上王爺和公主辛苦了,前方就是玉泉城,可以休整幾日,也好帶着王爺和公主遊玩一番,盡地主之誼!”
端親王面色冷肅,目光從那個身着淺藕色褙子與他唯一所愛女子酷似的身影收回,禮貌拱手還禮,無言的上了車。
阮筠婷上了自己的那輛馬車,蕭北舒偏身坐在了馬車外頭親自趕車,低聲道:“這玉泉城這兒盛產枸杞,你可以多買一些帶了回去,咱們大梁國最優質的枸杞都是玉泉城產的。”
“原來如此。”阮筠婷輕聲道:“跟你出來一點都不虧,不但可以保護我安全、聊天解悶,還可以充當導遊。”
“什麼油?”蕭北舒不明白。
阮筠婷莞爾,“就是嚮導,你博覽羣書,對全國的地理地貌風土人情都有了解,我實在獲益良多。”說到此處,話語轉爲真誠的感謝:“多謝你。”謝謝他冒險前來,一路有他的陪伴,時常的閒聊消遣,勞頓之苦減輕了不說,她夜晚絲毫不用擔心會有登徒子闖進來。徐承風恪盡職守保護莫建弼的時候,蕭北舒則守在她的身邊,保護着她,這份情誼,她動容,也記下了。
“你我不需言謝。往後客氣的話我不想聽。”蕭北舒的語氣中帶着不滿的告誡。
兩人隔着車簾,阮筠婷看不到蕭北舒的表情,卻猜想得到他此時必定濃眉緊皺,一張陽剛氣十足的臉上盡是不以爲然。
說話間,馬車已經到了城門口,趙明博趙大人,果真帶着玉泉城中大小官員列了兩排,表現的甚是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