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本能的掙扎,陌生男子的氣息合着藥香和酒香充斥在鼻端,後腦被他大手壓着,臉頰被迫貼在他肩胛骨,可以感覺到透過夏日薄薄衣料傳來的溫熱體溫。
在阮筠婷心中,水秋心是個成熟男人,是她的忘年交,更可算作她的長輩。他們相差至少二十歲,他都可以做她的爹了。況且水秋心對她素來溫和親切,她對水秋心也從未有過懷疑,是發自內心的信任。怎麼想的到,這樣一個男子,會突然抱住她?
“水秋心,你放開。”阮筠婷掙扎無果,又怕高聲引了人來瞧見了不好,只能壓低聲音焦急的道:“再不放開,我就喚人了。你……”
未出口的話戛然而止,因爲她固然感覺到脖子一涼,似乎有溫熱的水滴,一滴滴的低落在她的頸窩中,隨着化作沁涼,流進衣衫,也流進心裡。
水秋心,竟然哭了。
“水秋心,你……”
“別動,請你讓我抱一會。就只這一次。”水秋心的聲音疲憊而沙啞,像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將阮筠婷緊緊摟住,佝僂身子,臉頰擱在她纖弱的肩頭。
阮筠婷原本該緊張,該害怕的,可不知爲何,此刻她卻能感受得到水秋心身上籠罩的莫名悲傷,那似乎是一種濃到散不盡的悲悽和悵然,讓她也跟着鼻酸,下意識的擡起手,抓住了他腰測的衣裳,默許他將她當抱枕用。
過了半晌,水秋心的情緒似乎平靜了,禁錮放鬆,阮筠婷忙起身退開,整理髮鬢,疑惑的看向水秋心。竟發現他一雙哭紅的眸子晶亮的很,俊顏粉紅,倒是有些可愛。
見她看他,水秋心尷尬的咳嗽一聲:“抱歉,我失態了。”臉頰更紅了。
阮筠婷此刻便確認,水秋心對她沒有非分之想,或許,他只是一時情急,無法控制情緒?想起他方纔的寂寥與悲傷,阮筠婷回想方纔自己所作所爲。嘆息道:“水秋心,是不是我說了什麼,讓你想起你的親人了?”
“你……知道?”水秋心即緊張又膽怯的望着她。
阮筠婷狐疑眯眼。他這麼說,難道她該知道什麼?電光火石間,阮筠婷倏然張大眼,聯繫他前後的表現,又想起他毫不猶豫的將鳳尾焦琴贈送與他。還有方纔那種悲切的哭泣……
“你,你不會,不會是,我爹吧?”阮筠婷緊張的結巴了。
水秋心聞言張大一雙鳳眸看着與他同樣瞠目結舌的阮筠婷,半晌方自嘲一笑,沙啞的道:“我倒希望我是。”
“識得我娘?”阮筠婷急道。
水秋心點頭。道:“是,我識得凌月。”
“凌月?不是,我娘姓徐。閨名採菱,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水秋心站起身,走至鳳尾焦琴旁,隨手一撩,清脆琴音如同波浪一般盪漾開來。半晌方道:“我不會認錯。凌月懷胎。我親自爲她調養,親自診出她所懷的是雙生子。她還曾說。將來定要將她所會的琴曲都教導給她的孩兒。你與嵐哥兒和凌月容貌上七分相似,你又會彈她所創的〈問情曲〉,我怎會認錯?”
“什麼?你說,我孃親她,獨創的《問情曲》?“阮筠婷覺得有些超乎她想象和預料的事情或許發生了,那個《問情》可是電視劇《戲說乾隆》的主題曲,這個時代除了她,怎麼可能還有人會?除非,水秋心口中的凌月與她一樣,都是穿越來的!
這個消息太過於刺激,阮筠婷搖搖晃晃後退了幾步跌坐在繡敦上。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道:“你可知道我爹爹是何人?”
水秋心聞言回身,眸光復雜的搖了搖頭。
“那,你可知道,我孃親已經過世多年了。”
水秋心聽到此處,痛苦的閉上眼,點了點頭:“當年她來尋我時已然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我照顧了她三個月,她便將鳳尾焦琴留給我,獨自離開了。還留書一封,讓我再也不要去尋她。我當年年輕氣盛,賭氣之下,便聽了她的,沒有去尋。”
水秋心坐在阮筠婷身邊,語氣頹然疲憊,“可是想不到,那一別就是天人永隔,待到幾年之後我終於找到她的下落,到了她曾居的鹿城,她已經香消玉殞,一雙兒女也沒了蹤跡。”抱歉的望向阮筠婷,擡手撫摸她的臉頰,“抱歉,到現在才找到你們。”
阮筠婷如今已經漸漸消化了方纔得到的信息,再看眼前的男人,便又多了些親切。這人畢竟是她生母的舊相識,且對徐採菱懷着那樣深重的感情,讓他堅持不懈的尋找她的兒女,如今,或許除了徐老太太,她與嵐哥兒可以信任依靠的,就是他了。
阮筠婷微笑了一下,道:“水叔叔,逝者已矣,你往後也要擅自保重纔是。”
水秋心複雜一笑,點了點頭,半晌平息了情緒,道:“你服用的繡妍丹,要七日之後才能徹底吸收,也就是說,七日之內,若有人取了你的血來用,也會有效。所以這些日我會保護你,你也最好不要去書院了,暫且在家裡吧。”
“啊?!”阮筠婷嚇的臉色煞白。
水秋心笑了,“現在知道怕了?往後看還魯莽。”說罷聲音一頓,側耳聆聽。
阮筠婷也敏感的聽到有腳步聲臨近。
“有人。”
水秋心話落,縱身躍出了窗戶。與此同時,嬋娟推門進來,笑吟吟道:“姑娘,嵐爺和六爺來了。”
阮筠婷昏迷之時,隱約記得阮筠嵐的哭聲,這次怕是嚇壞了他,她也正好想見他,便讓嬋娟叫二位爺進屋來。
庸人居坐落於徐府東園,比鄰三太太的馨嵐居。院內種有長青松柏,卻少花草,院子裡便少了些柔婉氣,倒不像是大太太的院落,反而似是男子的院子,乾淨利落。
大太太斜靠着軟枕,嘆息了一聲道:“想不到那丫頭那麼好命,如此的好藥,倒是叫她一人獨佔了。”
“是啊,老太太對她也當真偏心的很,這麼好的藥,應當拿給貴妃娘娘纔對,保住貴妃娘娘鳳體,咱們徐家才能福澤綿長,一個小小丫頭的賤命,沒不沒的有什麼相干?老太太素來處世秉公,卻在這件事上糊塗了。”
王元霜最擅長察言觀色,說這番話時,見婆婆面上皆是贊同,便知道她的話說到了她心坎裡去。
大太太也略有不平,但也無奈:“不過藥都已經叫她吃了,咱們如今也沒有旁的法子了。也只能如此。改日叫人給貴妃娘娘捎個信兒便是。”疲憊的閉上眼,“貴妃娘娘還有一個月就回來省親了,也不見老太太張羅多少,這兩天只忙着阮姑娘的事,元霜,你也仔細留心一些,怠慢了貴妃、皇子和公主殿下,那纔是最大的過錯。”
王元霜起身稱是。又與大太太說了一會子話,這才退了下去。
王元霜纔剛出門,服侍大太太的鄧媽媽便湊到大太太耳畔,道:“太太,老奴聽說,服用了繡妍丹,要七日之後才能完全吸收。七日之內,血液裡頭還存有藥物的。”
“哦?”大太太坐直了身子:“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鄧媽媽低聲道:“太太若是想爲了貴妃娘娘,就定要趁早想法子,越往後,藥效不是越弱麼。”
“可是……哎,咱們總不能傷了婷兒性命。”
“那麼好的藥,興許用不上多少血,只需要一點呢?聊勝於無啊太太。”
大太太便陷入了沉思。
王元霜這廂到了院子裡,與貼身丫鬟秋分低語道:“你去跟笑兒那丫頭說,她那個賭鬼哥哥欠了二百多兩銀子的債,我會想法子幫她還了,但是無論如何,一定要弄到阮筠婷的血來。”
秋分面容一凜:“奶奶的意思是……”
“怎麼做,看笑兒的吧,我要的只是阮筠婷的血,當然是越多越好,而且要在三日之內,你告訴他,她可以不做,但是她那纔剛九歲的妹子,還不想進娼寮吧?“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會去知會笑兒。“
王元霜回到風華樓,便聽夏至稟報,世子爺與君家的四少爺一同來了。這會子拜見了老太太,下人們正往靜思園去請阮姑娘出來。
王元霜輕笑了一聲:“她倒是得天獨厚。”看向秋分,道:“既然她這會子不在,那事兒你就去辦吧。”
秋分點頭,行禮退了下去。
阮筠婷換了身淺碧色的對襟襖裙,長髮挽了雙平髻,與阮筠嵐和徐承風一同到了老太太的鬆齡堂,纔剛跨進門檻,畫眉便笑吟吟迎了上來,行禮道:“嵐爺,六爺,阮姑娘,世子爺和英爺都在呢。”
“知道了,多謝姐姐。”阮筠婷笑着頷首還禮,挑簾櫳進了屋子。
屋內薰着上好的合歡花香,繞過水墨荷花的繡屏,便見老太太正端坐在正當中的羅漢牀上,君召英與韓肅一左一右居於下手位,君蘭舟則是站在君召英身後。
那兩人都坐的端正,笑容也很懇切,都在對着老太太極力的討好,可兩人之間的氣場明顯不對。
阮筠婷看的一愣。她身後的徐承風和阮筠嵐則是看的明白,對視一眼,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