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做了一個夢,視覺,味覺,觸覺都出奇逼真。夢境裡瀰漫着一種過時黃菊的氣息,不時有燒過的紙灰飄到臉上,遠遠的停放着一個屍身,被厚厚的大花棉被全全覆蓋。我雖緊張,卻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伸手碰到棉被,一片冰溼,那屍體嚯的一下坐直了,仔細一看,這不是父親嗎。
??父親伸出青灰枯瘦的手,想撫摸我的頭,不知怎的,我身子一側,躲開了,父親的眼睛就蒙上了一層落寞,我也覺得萬分淒涼。父親說:“你可夠吃嗎?”
??他在那邊,仍舊會擔心女兒不夠吃,肉身的飢餓,情感的飢餓,知女莫如父。我說:“我夠吃。”
??父親說:“不用騙我,我都知道的。我這裡還有些吃的,你拿去……”他從潮溼灰黑的地面上抓了一些髒髒的桔子,餃子,點心,盡是一些墳頭貢品,硬往我懷裡塞,說:“你拿去吃,都拿去。”
??我驚醒,一下坐了起來。發覺半邊身子麻木,原是一夜沒有變換過姿勢,襯衣被冷汗溼透,冰涼的貼在背後。
??我洗了一把臉,洗去疲憊和油膩。昨夜酒意雖濃,但無比清醒,那些失卻顏面的場面,那些丟掉自尊的乞求,那些暗自許下的誓言,一時一刻也不會忘懷。
??志氣歸志氣,生活歸生活,我不能癟着肚子作抗爭。這是新世紀了,人人都在大談精神文明,我還掙扎在溫飽線上,說出去,不讓別人笑掉大牙纔怪。
??我把電話撥到母親那裡,電話還沒有接通,臉就一點一點的變燙了,待媽媽接起來,我口吃的厲害。向別人借銀兩,總是件羞愧的事情,親媽也不能消除這種羞恥感。
??“媽媽,我……那個……我想……”
??“默之,我都知道了。昨天收到燕飛寄來的包裹,她給我買了一件衣服,裡面附上一張紙條,說你和段言已經正式分開了。”
??“不是,媽媽,我……”但凡我過去聰明一些,不輕易的指責她,動不動挨着母親撒撒嬌,也不至於現在開不了口。如今自己的朋友都孝敬她了,我還怎麼伸手?
??媽媽絮絮叨叨:“段言也許有他的苦衷,我相信他不會虧待了你,至少財產公平合理是沒有問題,所以我不過問了,你們自己做主吧。”
??我的面頰冷一陣燙一陣,估計會比火燒雲還出彩,我頹然的應付了兩句,掛了電話,我還能說什麼呢?
??當下自我安慰,不行就從清潔工做起好了,想靠自己的雙手打拼,定要經過這一層一層的試煉的。
??我整理好自己的簡歷,打算去人才大市場走一趟。鎖了門,我傻笑起來,呵呵,人才!凡是沒有工作的都被稱爲人才,去市場上等人挑揀,買家三分有意,“人才們”就恨不得以身相許。
??樓梯拐角處堆了一些紙人,紙橋,紙汽車……,煞白的白紙上面塗了鮮豔的色彩,我小心的走過,背上象爬了毛毛蟲,正左躲右閃,襯衣卻被紙人裡伸出的一根細鐵絲鉤住,我慌亂的後踏了一步,便把一個花花綠綠的奈何橋踩塌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汪師傅聞聲出來了,看到扁了的橋和倒在地上的紙人說:“不要緊不要緊的,再做一套就是了。”
??“真是對不起。”
??“哦,不怪你的,堆太多了。這裡通風,拿出來晾晾油墨。”他略一遲疑,說:“姑娘,你來。”
??我猶豫了一下,跟他走到他的門前,他說:“等一下。”
??等他從屋子裡走出來,手裡拿了一些百元鈔票,遞給我。我驚訝的看着他,後退了兩步,手都背到後面去了。
??他拽過我的手,把錢塞給我說:“姑娘臉上佈滿愁雲,定是遇到不小的困難。”
??我略微遲疑,並不肯接,他說:“這是我借給你的,不必擔心,沒有交換條件。”
我問道:“你有多餘的錢借給我嗎?生意還好嗎?”
??他說:“現在都要求喪葬從簡,漸漸沒有生意可言,這個‘活兒’是熟人託我做的。我雖不富裕,但我是殯儀館的退休職工,不象你,無依無靠的。”
??看我還有點猶豫,他又說:“我看人不會錯。你也要相信自己。”被他這樣一說,我反而坦然了,雙手接過來深深鞠一躬,算是無言的感謝,轉身離開了。
??下了一層樓,聽到汪師傅在樓上喊:“姑娘,找個好工作。”
??他可真是神機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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