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回安王府之後的頭幾天,小冬都有點恍惚。她常常以爲自己還在新宅子那邊,睜開眼睛看着頭頂的帳子時,一時間想不起現在是什麼時候,自己又在什麼地方。然後漸漸清醒,才把一切都想起來。
這是安王府。
她在這裡住了十幾年,度過了那麼多快樂的,無憂無慮的時光。
窗子外面紅芙和妙兒在小聲說話,四周瀰漫着她熟悉的氣味兒。
就象她還未出嫁時一樣。
“郡主醒了?”紅芙端着水盆進來,過來掛起帳子,服侍小冬起身。
“什麼時候了?”外面陰着天,不象早晨,倒象是午後近傍晚的天色。
“辰時過三刻了。”紅芙替小冬梳順頭髮:“姑爺一早兒走了,說不讓吵着您。”
小冬吃了一驚:“已經這麼晚了?”
她的作息一向規律得很,除了生病時,極少睡懶覺。今天居然破天荒一覺睡到半上午。
“您八成是搬騰屋子累着了。”紅芙將她的頭髮利落地挽成髻。
小冬戴耳墜的手頓了一下。
也許是累着了。
“郡主起來了?”
小冬笑着招呼:“齊媽媽請進來吧。”
趙呂的乳母齊氏現在還管着趙呂那一院子的大小事務,她從來都是幹練俐落的,略顯嚴剝,不過小冬不怕她。
“世子走時吩咐讓我來看看,郡主這兒缺什麼不缺?畢竟這屋子好久沒住了。”
“讓你費心了,我這兒不缺什麼。哥哥還說什麼了?”
齊氏笑着搖頭,把手裡的盒子遞過來:“也沒說什麼了,郡主這一回來,王府這裡外外上上下下的,可都熱鬧多了。”
送走齊氏,小冬才把盒子打開看。裡面是一套四枚印章。受秦烈的影響,趙呂閒時也會自己刻些小東西。
小冬拿起來看看,笑着吩咐:“去取印泥來。”
鋪開了紙,蘸了印泥,小冬平端着印章在紙上穩穩的蓋下去。雪白的紙上殷紅的印跡格外鮮明。
小冬噗哧一聲笑出聲。
紅芙在小冬身邊服侍,也認了不少字。她探頭看了一眼,頭一枚章上原是一句詩:白毛浮綠水,角落裡還有一隻伸長了頸子的大肥鵝。
紅芙忍着笑,心想世子這章只怕就是刻了郡主解悶的。
下一枚小冬蓋出來,瞅着那印不知想什麼,紅芙待要看,小冬伸手遮住了。
難道是什麼要緊的話,所以不能看麼?
紅芙朝後退了半步。
小冬嘴角直抽抽,憋笑憋得臉都酸了。
趙呂實在是——
那上頭也是一句詩:春色滿園關不住,上頭還應景的刻了一枝紅杏探出牆頭。那硃砂紅的杏花肥嘟嘟的,十分蓬勃豐碩。
第三枚章上刻的卻是個冬字。那字秀頎柔婉,分明是小冬自己的筆跡。想必趙呂刻這個,是特意找了她的字,照着一式一劃的刻出來的。小冬以前也刻過章,刻的是玩鬧時取的閒號。那時候趙芷就刻了個“芷若”,還是小冬給她出的點子,白芷杜若都是藥物,也可做香草。趙芷還贊小冬取得好,孰不知小冬暗裡笑破了肚子,沒告訴她曾經有本書中,峨嵋美女周芷若可是十分有名。
想到趙芷,小冬的心情漸漸沉落下來。
不知趙芷現在過得怎麼樣。
她一個人,帶着個孩子,在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不過,她有份不菲的嫁妝,秦氏應該也會照應她。
紅芙看她出神,輕聲問:“郡主,換紙嗎?”
小冬回過神來,將面前的紙抽去,又攤開一張紙,把第四枚章也印了下去。
“舜華?”
小冬低聲念,有點不太明白。
這是什麼意思?
她不知道,紅芙當然更不知道了。
趙呂已經回成嶺去了,小冬想解惑也找不着人。
她大半天都在琢磨這兩個字,等晚間陪安王說話時,順口問了起來。安王微微一笑,提筆寫了三個字。
殷舜華。
小冬頓悟。
啊,原來如此。
人美,名字也美。
安王笑着在後兩個字上各點了一點:“等下次他回來,你就拿這個去問他。想必他刻時沒有多想,後來就一起裝盒裡送給你了。”
這天下有安王不知道的事情麼?小冬還是剛知道殷姑娘的名字呢。
小冬嘟着嘴:“可是送錯人了。”
趙呂刻這兩個字時,應該想的是殷姑娘吧?
小冬握着那枚章,也許是錯覺,總覺得章有點熱熱的,象是會灼手一樣。
她好奇地要死,安王給她出主意:“你不是也見過殷姑娘麼?帶點伏苓餅,再裝上些遂州的茶和筆,去殷府坐坐。”
“啊?”小冬想撓頭:“這行麼?”
八字還沒有一撇,她大剌剌的跑到人家姑娘家裡去——別好事沒成,反而節外生枝了。
“這有什麼好顧慮的,只管去。”
安王都這麼說,小冬心裡也有了底了。
她也着實想見殷姑娘。
結果沒等她上門去,機會自己就送上門來了。
六公主殺上門來了,劈頭第一句就是興師問罪:“你好啊回京都這麼些天了,也沒見你去看我”
她的肚子已經凸出來,人也豐滿了些許,雖然話不客氣,可是臉上卻帶着笑的。
小冬忙讓她坐下:“你怎麼來了?這種時候還不好生待家裡。我不是讓人給你送了厚厚一份兒的禮物麼?”
“禮物有什麼稀罕的,我現在天天悶得要死,就盼有人來陪我說話。你又不過去,那我只好過來了。”
她看起來比上次相見要開朗多了,說一會兒話笑了好幾回。不等小冬問,她自己就忍不住先說了。
“羅渭他現在……脾氣好多了。平時也不亂跑,沒事兒的時候就在家裡陪我,下棋呀,說話呀……”六公主的臉微微紅,笑容裡帶着滿滿的喜意,手輕輕撫上隆起的腹部:“我們給孩子想了一串名字了。”
真超前。
“還不知道男女呢,怎麼取名啊?”
“男女都取了。”六公主扳着手指,數出幾個名字來,說生兒子就用這名。又扳另一隻手繼續數,說生女兒就用這名。
咳,小冬清清嗓子:“想的很是周到。這次就算用不着,下回還可以接着選用。”
六公主一笑:“可不是麼。”
看來懷孕大大改善了他們的夫妻關係,謝天謝地。看起來六公主脾氣好得多了,絕不象一開始的時候那樣總是尖酸刻薄,憋着一股氣,覺得身邊的人全都慢待她。羅渭聽着也成熟穩重了不少。夫妻關係也是需要好好經營的,兩人都爭強好勝,那不天天對打對罵纔怪。可是兩人如果都各退一步,那事情頓時就寬和圓圜了。
“那你今天出來,家裡人放心麼?你現在身上覺得怎麼樣?”
六公主咬着脣,湊過來小聲說:“他送我到了門口,只是沒進來。前些天常乾嘔,尤其是早上起來的時候,要難受好一陣子。可這些天已經好了,太醫也說挺穩當的,出門也沒關係。”
哇……羅渭還真體貼呀,從愣頭青到三好相公,這個轉變簡直是飛躍式的。
“那怎麼不叫他進來呢?又不是外人。”
“他去四海聚寶尋你家那口子去了,也是好久沒見,肯定有許多話想說。快快,跟我講講,遂州怎麼樣?出去好玩嗎?”
“嗯,我們來回走的都是水路,沿途風光很好,見了不少以前沒見過的,還嚐了許多別處的名菜小吃……”
六公主聽得悠然神往:“唉,聽你說得那麼有趣,我都想去瞧瞧了。”
“也不是沒機會啊,羅家的故里是在侗州吧?讓羅渭陪你也去瞧瞧——不過得等你生完之後。”
六公主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對了,四姐又要請客,你知道了麼?”
小冬搖搖頭。
四公主長袖善舞,和京中各家的命婦閨秀關係都算不錯,三五不時辦個詩會、花會什麼的。她那位駙馬雖然也不能在仕途上有所發展,可是家中買賣卻不少,人面廣,關係多,聽說生意是挺紅火的。
“那八成明後天就給你送貼子來。”六公主說:“這次請的人不少,我是懶得去,你去不去?”
“嗯,我回京後還沒見過四姐姐,要是不去……好象不太好。”小冬順口問:“都請了什麼人?”
“我也不清楚,反正她的貼子每次都撒出去一大把。”
小冬心裡一動:“我以前認識位姑娘,有陣子沒見了,不知她會不會去?”
“誰呀?我替你問問。”
“她住光祿坊狀元巷頭一家,姓殷。”
六公主的消息果然很靈通,過了午便有回話,這位殷姑娘,恰好也在受邀之列。
六公主靠在軟榻上,懶洋洋地問:“什麼人啊,值得你惦記着?”
小冬只說:“是位才女,性情也好。”
“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見見。”六公主撇了下嘴:“聽着怎麼和某人挺象啊。”
不用說,小冬也知道她在影射誰。
六公主一直和五公主不對付。
不過她側頭想了想,口氣比剛纔和軟:“不過她也不易,命挺苦的。五駙馬去了,她也沒有孩子,下半輩子可怎麼……”
五公主的不幸,終於化解了她積累了許多年的敵意。小冬還是頭一次,聽到六公主這麼心平氣和的,帶着善意的提起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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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橙子的幼兒園第一天,適應得還不錯。吃了午飯,午覺也睡了。不過明天再送去,肯定還會哭的……
下午接他回來我心裡發酸,抱着他好大會兒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