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 謝平瀾等人同童向雁、常鋒所率的兩支軍隊會合。
密州軍總共達到十七萬, 營帳綿延數裡,人數上遠遠超出了平南王所率的朝廷官兵。
據密諜傳回消息, 司徒翰駐紮在雙橋鎮差不多有十萬人馬,雙方兵力相差如此懸殊,若換一個帶兵的統帥來, 例如那屢戰屢敗的景國公李韶安, 密州軍這邊一聲令下,小小雙橋鎮,直接就踏平了。
偏對手是平南王司徒翰。
不管謝平瀾還是常鋒都不敢輕敵, 大軍會合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童向雁瞭解之前因何會慘敗。
“雙橋鎮這一帶是永州少有的山地,鎮子北邊臨水,建在高處,打過去了便是一馬平川, 差不多可以直達朝廷老巢,再無阻礙。”
謝平瀾微微點頭。
此時衆人面前便懸掛着大幅的行軍圖,童向雁站在地圖前講解, 杜樂文默不作聲坐在旁邊,聽得很認真。
永州沒有天險, 司徒翰想依地勢據守,只有雙橋鎮這一個選擇。
“平南王剛吃過敗仗, 我那些手下士氣高漲,在雙橋鎮北邊零星同對方打了幾場遭遇戰,兩下投入兵力都不多, 朝廷官兵幾乎是一觸即潰,戰死投降的佔到大半,餘下的退往雙橋鎮這邊。此處山坡下原本一東一西有兩座石橋,已經被官兵拆除了。”
童向雁在地圖上指點雙橋的位置,接着道:“河水不深,剛沒過膝蓋,但水下是厚厚的淤泥。我軍在河邊聚集之後,往河道里鋪了木板,準備直接殺過河去。此時對岸山坡上埋伏着平南王手下主力,趁着咱們過河之際突襲,先鋒官陳嶼副都統見敵人不過萬餘,數量不是很多,下令衝過去禦敵於對岸……”
以當時密州軍的士氣和敵我兵力對比,陳嶼這個決定不能說錯,當先頂着刀槍箭雨衝過去的士兵雖有折損,但也漸漸在河對面穩住了陣腳,哪知道朝廷軍那邊突由山坡上衝下來幾十輛包着鐵皮的怪車。
戰後才知道那是司徒翰到達雙橋鎮之後根據地勢特意命人打造的鐵棘戰車。
這戰車外裹鐵殼,不懼刀槍,四壁上留着一排排的孔洞,裡面架設着數輛牀弩。這牀弩原本是攻城用的,說是弩,其實是一種長矛,由數人合力才能絞動弩車,射程遠達數十丈。
據前鋒營活下來的將士們講,受地勢所限,密州軍列陣十分密集,長矛飛過之處,總會有數人乃至十數人被穿了血葫蘆,幾十輛車一齊開動,當時這邊就像被犁過的耕地似的,陳嶼副都統身先士卒,受到鐵棘戰車的重點照顧,當場戰死,連屍首都沒搶回來。
打擊突如其來,死的人一多,潰敗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直到如今密州軍中說起敵人的那些怪車,將士們還是心有餘悸。
幸好鐵棘戰車的缺點也很明顯,個頭兒太大,重量太沉,拖運起來麻煩,只適合固守。
密州軍退回河對岸,到也不虞對方打過來。
童向雁叫前鋒營每日裡隔着河叫罵,雖是如此,因爲前面那一戰的結果太慘烈了,加上糧草被劫的消息已經傳開,密州軍這邊士氣跌落得十分厲害。
若非謝平瀾的援軍到來,加上杜樂文做爲元帥的長子親至軍前,童向雁真正是騎虎難下,不知如何是好。
常鋒聽過之後嘆道:“說句長他人威風的話,這平南王真是不好對付。”
諸將都將目光落到謝平瀾身上,不知他此來,可有什麼錦囊妙計退敵良方。
謝平瀾略一沉吟,道:“童將軍,你找幾個近距離接觸過那鐵棘戰車的士兵,我需得詳細瞭解一下。”
童向雁答應一聲,立時叫親兵去安排。
謝平瀾再開口,說的卻是糧草輜重。
“軍中糧草還夠多少時日?”
諸人一齊向軍需官魏復望去。
議事前,謝平瀾特意吩咐將軍需官叫上,魏復有些忐忑,沒想到還真被問話了。
他連忙道:“大人,若是照常供應不加限制的話,現有的糧食夠全軍一個月嚼用。”
“一個月……”謝平瀾想了想,道,“拿出四分之一來,我另有它用。”
“大人,這……”魏復當了十幾年的軍需官,第一次接到這樣的命令,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童向雁、常鋒不知他意欲何爲,杜樂文卻是知情的,想起父親準他便宜行事,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動了一下屁股,沒有作聲。
謝平瀾道:“各位無需擔心,我已經命人自靖定、開州等地就近調糧,也寫了書信給大帥,不過爲防敵人故技重施,又打咱們糧草的主意,咱們需要主動出擊,我打算半個月之內拿下雙橋鎮,以便儘早結束這場征戰。好了,先散了吧,大家做好進攻的準備。”
童向雁把見過鐵棘戰車的士兵召集起來,謝平瀾卻沒有立刻叫進,先叫巫曉元去把費長雍和明月找來。
沒錯,江明城談判之後,費長雍沒有當即離去,而是跟着謝平瀾的隊伍一起來到了雙橋鎮。
謝平瀾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費長雍所提的三個條件,隨後也提出一個要求。
由別處籌糧都慢,頗有遠水難解近渴之憂,唯一便利的就是雙橋鎮這邊的軍糧,要供給十餘萬大軍吃飯,自然是個極爲龐大的數目,分出一些給鄴州應急不是不行,但費長雍需得全力幫助密州軍打贏這場仗。
有費長雍鼎力相助,謝平瀾方纔對戰勝司徒翰的鐵棘戰車有了幾分把握。
這幾日費長雍帶着自己的一衆親信混在密州軍中,起居往來都是由明月和巫曉元照應。
“師妹,你不夠意思。”
“怎麼了?”
“師哥這些年對你好不好?咱倆自打認識,我就挖空心思送寶貝給你防身,隋大當家在軍前,我擔心金湯寨的人不聽話,專程趕去給你撐腰,更別說邀你進京……”
明月不爲所動,疑惑地問:“別兜圈子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費長雍有些泄氣,嘆道:“我看你那麼狠心,連親爹都不要了,我這便宜師兄在你心裡,怕是連一丁點兒的地位都不剩了。”
明月嘟嘴:“誰說來着。我爹身體還好吧?我是怕見他才躲着他,擔心你倆又合起夥來算計我。他那麼聽你的話,也不見你幫我勸勸他。”
費長雍默不作聲,明月瞥了他一眼,接着道:“謝平瀾答應了你的條件,往後咱們大家都放手了,師兄你不必再辛苦經營,也無需再盤算着是否要爲了天下人犧牲自己的終身大事,同我爹搞什麼合則兩利了,對不對?”
費長雍苦笑着搖了搖頭:“你呀。”
“合則兩利”是上次分開時他嚮明月表白心際說的話,出於真心抑或是幌子只有他自己清楚,明月當時的迴應很是決絕,令得二個人都有些尷尬。
現在她不避諱直接說出來,顯是心裡不再存有芥蒂,準備把這段揭過去了。
明月見他不再說話,眨眨眼睛,正準備換了個話題,巫曉元來喊二人,說謝平瀾有請。
“鐵棘戰車早在十幾年前平南王徵南的時候就有雛形,那時候未大加利用,還是地形不適合的原因,這戰車再怎麼改進,始終太笨重了,眼下他決意固守,幾十輛戰車擋在咱們必經之路上,確實是個麻煩。”
謝平瀾說完,將目光落在了費長雍身上。
這明擺着是想叫他以機關和陣法去破解司徒翰的這記殺手鐗。
費長雍不說有沒有制敵之策,先問道:“我若是不送上門來,你原本打算怎麼對付他?”
謝平瀾笑笑:“我有這麼多糧食,你會不來?”
費長雍嘟囔着罵了一聲,顯是很不服氣,停了停方道:“行啊,叫師妹幫我,再給我五千聽話的士兵,一應所需材料我開出單子來你負責備齊了,每摧毀一輛戰車,你給我多加一百石糧。”
“一言爲定。不過長雍,我原打算等奪取雙橋鎮之後,所有繳獲的糧草都歸你支配,那邊還剩多少糧我大致有數,這一下就差不多可解決鄴州那邊的問題。”
“當真?”
“自然。”
“那好,就照你說的辦,你先挪點兒出來給我應急,剩下要做的,就是儘快拿下雙橋鎮。我就不信了,你我二人聯手,會鬥不過那糟老頭子。”費長雍摩拳擦掌,頓時來了精神。
“不要大意,我把接觸過那戰車的幾人一併調給你,你好好研究一下,到時不要損傷太過。”
叮囑完了謝平瀾猶自不放心,向一旁的明月望去。
明月會意,衝他點點頭,大眼睛呼扇着顯是在說“放心吧,有我呢。”
當天第一批糧食裝上車,神不知鬼不覺悄悄運往鄴州。
而謝平瀾所率密州軍同大趙朝廷最關鍵的一戰也很快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