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往永州的援兵走後, 杜昭頗有些放心不下。
這次若是再敗, 必將大大影響密州軍的士氣,令手下人覺着一旦平南王從喪女之痛中緩過勁兒來, 就是不可戰勝的。
而此次的主帥謝平瀾之前又沒怎麼帶兵打過仗,論經驗萬萬不及童向雁,杜昭想象不出他用什麼辦法能拿下平南王這隻攔路猛虎。
他不好表現出特別掛念的模樣, 好在接管了諜報的王橋卿還在京城, 將謝平瀾所率這支軍隊的動靜及時報給他知道。
一段時間下來,杜昭愈發確定,王橋卿是個難得的人才。
他雖然不像湯嘯那麼會察言觀色, 時時體察自己的意思,彷彿一口鋒利無比的刀,做事卻十分踏實,且很有獨到之處。
湯嘯給王橋卿留了個空衙門, 王橋卿從未抱怨過一句,上手極快,活兒沒耽誤不說, 密州軍中的派系之爭竟也有所緩和。
當然這與霸龍崗那場大火中王橋卿結下了很多善緣也有莫大關係。
“大帥,常都統率大軍已經到達永州, 在雙橋鎮北百餘里處與童將軍的人馬會合,糧草輜重據報也都順利運抵。”
“好, 謝平瀾和文兒他們那一路情況如何?”
“謝大人和少帥需得應付劫糧的費長雍,說是去永州的江明城和對方談判,還未有結果。”
杜昭只道情報就這些, 問道:“他沒說是否需要配合?費長雍此次帶了不少人馬出來,鄴州正空虛。多了不成,從開州抽調個兩三萬兵馬還是可以的。”
“回大帥,謝大人沒說,屬下看他的意思,還是想着勸說費長雍放棄與咱們爲敵。”
杜昭搖了搖頭:“費長雍那人我多少有些瞭解,平瀾想說服他怕是不容易。”
王橋卿深以爲然,附和了兩句,突道:“大帥,屬下準備趁着過兩天雙橋鎮開戰,帶人從西邊繞行,找機會混入石安。等謝大人他們在戰場上取勝,兵臨城下,正好裡應外合。”
杜昭一怔:“怎麼,你對他們那支人馬這麼有信心?”
“屬下是對謝大人有信心,屬下認識他這麼久了,深知他爲人,若是沒有把握對付平南王,他也不會自請帶兵出征。”
“哦?先不說平南王,要照橋卿你這麼說,他莫不是也有勸說費長雍的把握?”
“是,但屬下想不通他會如何說服費長雍,就像想不通他準備如何對付平南王一樣。”
杜昭笑了:“那咱們拭目以待好了。石安現在怕是不好混入,你親自去風險太大,畢竟那邊不少人認識你,不如安排個機靈些的手下,這些年咱們在朝廷裡頭也安插了不少密諜,湯嘯不會沒將人交給你吧?”
王橋卿不提是他厚道,這等時候,杜昭不能不過問。
王橋卿面現猶豫,遲疑了一下方道:“說到咱們派出去的密諜,屬下正有事想向大帥稟報。”
杜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來慢慢說。
“大帥,屬下這些日子接收整理密諜卷宗,發現這些年我軍派出去的諜報人員折損十分嚴重,傷亡差不多佔到七八成,甚至更高。”
杜昭嘆道:“這個問題本帥聽湯嘯說起過。做密諜異常危險,一旦暴露便有死無生,偏偏兩軍交戰互相用間不可避免,一個關鍵的情報往往抵得上千軍萬馬,橋卿你比湯嘯寬和,更能體恤下頭,一定要代我照顧好那些死難密諜的親眷。有難處直接同我說,我來解決。”
王橋卿點頭稱是,道:“大帥仁厚。屬下新接手,聽下面的人說咱們之前和東焱開戰那會兒,最初派出去的幾十名密諜無一生還,被東焱召了駙馬的黎天逸身份敗露,東焱王大怒,將他和一干手下嚴刑拷打月餘,最後當衆施以剮刑,據說黎天逸求死不能,足足被折磨了七天七夜才嚥氣。”
杜昭聽他說起這段慘事,神色也沉重下來:“好在不久之後,咱們派出去的人令得東焱王兩個兒子反目,弒父□□,東焱內亂元氣大傷,不然這次密州北境也不會如此平靜。我曾問過湯嘯,他說黎天逸家裡只有一位寡母,我命他善加撫卹,湯嘯回說老太太已經過繼了同宗的子侄,他給黎家買了個莊子,足以奉養黎母餘生,難道此事有什麼不妥?”
杜昭並不糊塗,無緣無故王橋卿不會跟他提黎天逸,故而他最先想到的是湯嘯陽奉陰違,欺瞞了自己。
王橋卿忙道:“黎家那邊屬下還沒派人去核對,想來湯大人也不敢當着大帥的面扯謊。只是屬下聽說,黎天逸是被咱們自己人揭發出來的,向東焱王告發他的,正是後來立下大功的管澤。二人在密州軍中並不相識,黎天逸奉命娶的那位公主很是平庸無能,不得東焱王寵愛,湯大人覺着黎天逸留在那邊作用有限,不如用做管澤晉身之資。”
他偷偷瞥了杜昭一眼,見他臉色前所未有之難看,心中暗道:“謝平瀾啊你也太小心了,待我再加一把火,我就不信這樣姓湯的還不死。”
“屬下開始並不相信,這些日子詳加查對之後才發現,像黎天逸這種情況並非僅此一例,咱們那些成功的密諜之所以能這麼快得到信任,幾乎都是用的這種辦法。”
杜昭臉上神色變幻,半晌方道:“管澤最後也死在了東焱。”
王橋卿有些摸不準他心中所想,道:“大帥,此等勝利來的未免太過不擇手段,傳出去令下面忠誠於您的人心寒,請恕屬下無法苟同,大帥若是責怪,還請調湯大人回來繼續主持密諜之事,換屬下去改建宮殿吧。”
杜昭氣道:“這是什麼話,莫非你道是我指使他這麼做的?”他喘了兩口粗氣,冷靜下來,皺眉道,“這些事若是屬實,確是本帥疏忽了。你去詳細查一下,回頭列個條陳,尤其是像黎天逸這等情況,我看看還有多少人,家中又是怎麼安置的。”
王橋卿恭聲應是,站起身來欲退出去。
杜昭叫住他:“去石安的時候小心點。另外你再去查一查黎天逸等人出事之後,湯嘯因何將貼身伺候的三名親兵外加一名女子全都殺了。”
王橋卿一凜,連忙應喏。
杜昭最後這句話聽上去語氣平常,沒什麼特別之處,可這吩咐本身就透着不尋常。
若是王橋卿曾聽謝平瀾講過杜昭因何這般重用湯嘯,就當知道,除掉湯嘯的契機已經出現了。
杜昭聽過王橋卿這番話,確實起了疑心,懷疑湯嘯是爲了掩蓋黎天逸等人的真正死因將身邊人盡數滅了口。
這麼多年,杜昭已是慣經生死了,湯嘯若只是手段毒辣,杜昭心中雖然不喜,念在湯嘯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取勝,多半會捏着鼻子幫他遮掩了。
但湯嘯若是在那件事上欺騙他,換取他的愧疚之意,那可真是其心可誅。
王橋卿查得很快,其實是謝平瀾早就幫他準備好了“人證物證”,只需寫好條陳,而後帶着湯言興等幾個證人去叫杜昭自己盤問就可以了。
杜昭看完物證問完話,臉色很不好看,叫來親兵隊長,問他湯嘯現在何處。
那隊長立刻派人去查看,停了一會兒回報說湯大人正陪着少帥在改建皇宮。
杜樂文跟隨大軍去了永州,少帥自然是杜昭的小兒子杜樂武。
杜昭一問方知,原來這些天杜樂武到有一小半時間是同湯嘯在一起。
若沒有王橋卿告狀這事也就罷了,杜昭心中一旦生出芥蒂,難免多想,杜家家風崇尚簡樸,兒子樂武剛十一歲,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哪知道對住的地方提要求,自然是湯嘯有意引導之故。
他只有兩個兒子,當中一個同湯嘯走得太近可不是好事,杜昭自問絕不想見到來日兄弟鬩牆。
杜昭當即沉了臉,吩咐親兵隊長去將杜樂武帶回將軍府,督促他習武,同時叫湯嘯立刻來見。
等湯嘯一進到將軍府,自有親兵們上前解除他的佩劍,將人帶到別院看管起來。
杜昭暫時不想見他,吩咐王橋卿:“這些事放一放,先全力協助謝平瀾,打贏對司徒翰的一戰。”
他準備等永州之戰打完了再來處置湯嘯。
正好趁着這段時間好好想一想該當怎麼處置這往日的心腹。
且說江明城,一番談判過後,塵埃落定。
杜樂文很快得了信,跑去問謝平瀾結果。
謝平瀾便將費長雍所提的三個條件說了說。
杜樂文又是吃驚又是不忿,道:“這姓費的好生囂張,謝叔叔,你怎麼答覆他的?”
謝平瀾微微一笑:“我說那咱們就一言爲定!”
“啊,你答應他了?那怎麼能行?”
“他提的這三條並不過分,鄴、彰、白三州能歸到大帥治下,即使他不說,援以糧食緩解災荒和維繫現有法令也是咱們該當考慮的,至於第三條,那更是容易。”
“可是謝叔叔,那你不就得……我爹不會答應的!”
“不,大帥會答應的。事情能如此解決,我覺着是咱們佔了便宜。樂文,”他很久沒有直呼對方名字了,謝平瀾望着少年的眼睛,把手放在他肩上,“你要記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身爲萬民之主,責任可是很重的。”
杜樂文只覺肩上沉甸甸的,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一陣才道:“那謝叔叔,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謝平瀾笑了:“總得打贏了平南王,拿下石安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