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 一個下人從前頭過來,要請奶孃抱小少爺過去,拿眼睛掃了一圈, 有些詫異地見小少爺竟沒在此, 心下奇怪, 只好同三皇子妃請示。
“殿下讓小的將小少爺請出去, 見見各位大人。”
許清荷聞聲, 皺眉道:“無知小兒只會哭鬧,讓他出去豈不會讓各位大人煩擾?”
那下人愣了下,不由用眼睛向一旁的姚側妃看去。
姚側妃今日不同尋常, 往常這等交際向來是由她出面打點的,今日卻和個板畫兒似的不動聲色, 只在後頭不遠處, 一切事物皆讓人請示王妃去。
這會兒見狀含笑道:“既然是姐姐的意思, 你便回去同王爺說吧。”說着,還故意微嘆一聲, 錯後半部,垂頭站在許清荷身側。
那下人只好苦着臉退了下去,不多時,三皇子身邊的大太監親至後頭,方把孩子連同奶孃一併帶到前頭去。
許驕陽在另一張桌子上, 似笑非笑地掃了眼那邊桌子上的衆人, 眼睛在姚貴妃臉上多看了兩眼, 這女子可不是個善茬, 許清荷只怕在這府上的日子不好過……不, 說不準,她就是日子真不好過, 自己也未必能覺出來呢。就是不知道,三皇子今日過後,待她可還能如以前一般?
待賓客散盡,衆人迴歸,三皇子沉着臉在金側妃處。牀上睡着不知世事的天真孩兒,金側妃眼圈通紅地坐在牀邊,垂着頭。
三皇子看看睡得正熟的兒子,輕輕拍拍金側妃的肩:“你且放心,我絕不會委屈了你們母子。”說罷,這才起身,又道,“可嘆我當初竟未曾看出她竟是如此善妒狠毒之人。”
金側妃忙起身垂頭道:“殿下嚴重了,王妃只是……只是素來喜歡清淨……平素就因我這裡離王妃處近些,孩兒一哭,就會擾到她那處……”
說着,忽然驚覺自己失言,忙擡手捂口,略帶驚慌地看着三皇子。
三皇子眉頭皺得更緊:“平日她就有怨言?怪道姚側妃說這回是她非要親管這回的百日宴呢!”
許清荷平日素來不喜這些俗務,因此府上大小事情都是姚側妃一手打理。這一回,自己明明早將事情交給姚側妃來打點,可上次姚側妃卻同自己說,王妃因想着這是府上頭一個孩子,理應看重,想親管此事,自己也覺着不能太過冷落她,便只得委屈姚側妃,將她已辦了一多半的事情交到了許清荷手裡。之後,更又去了她那裡幾回,以此安撫。
如今想起,這無非是她的手段罷了!只因她平素從不用這些看得見的手段,如今忽然一出招,竟騙得自己沒能窺清其中的伎倆!
或許,她本就是善使這些伎倆之人?平素擺出那副冷冰冰的作態,故意弄出一副仙人之姿,可實則卻是故意用那副模樣引得旁人當她就是那般真性情之人,落入其手而不知自知……
三皇子落下一頭冷汗,頓覺自己早先那番行事簡直連被人玩弄於手掌之中的毛頭小子還不如!就因爲她,自己棄了許家次女,而不得不迎娶她。
更是因爲娶她之後,還不得不再同賀家聯姻,娶進那個四姐兒,對一介商賈之家恭順有禮、不敢得罪半分!
更因爲她,自己的名聲一落千丈,被人當成個浪蕩子,連父皇待自己都不如當初了……
想起這二年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事不是因她而起?何況,當初她忽然跑到河上,截住自己的船,是如何說的?山上有精怪神仙?將她們運下山?這分明就是鬼話連篇!自己當初竟會相信她!!
心中愈如此想,就愈發覺得心底發冷,那許家二女是如何死的?京中都謠言說是這位仙子似的女子暗中下了黑手,害死自己的妹妹。可當初自己並不相信……是了,以她當初的身份,最多也就能嫁給京中清廉些的官宦人家。可當初自己卻莫名在山中遇見了她,若說她不是故意的,如今,真是打死自己也不會相信!
想通這些,三皇子只覺自己腦中分外清明,寬慰似地拍拍金氏的肩膀:“日後不必理會她,府中大小事情都交給你和姚側妃來辦。她既不喜歡吵鬧,日後也不必外出、更不必見客了。”
金氏同許家感情甚好,每次賀氏來自家府上,見過許清荷後也要特意去見見金氏。只要他們之間的情誼還在,那自己就不會爲許清荷所困,更不必把她當成奶奶這麼供着!
至於孫家?那等人家能有什麼用?賀家的女兒如今還是自己的妾呢!
金氏垂頭應聲,止不住心裡“通通”亂跳,強忍着想要彎起的嘴角,服侍三皇子梳洗、睡下。
她沒想到,竟然如此容易、竟然如此簡單……就將許清荷從三皇子心裡摘出來了。
當初二人是如何的如膠似漆,沒誰比她這個貼身丫鬟看得更清楚,如今別說略施小計,就是早先並沒使什麼計時,三皇子就愈發地冷落了她……
這個男人,果是個靠不住的。
伏在三皇子身下,金氏嬌媚地低呼着,心裡格外清明,眼中帶着一分誰也看不見的狠厲——兒子,唯有死死把住兒子,自己的將來纔有依靠,這個男人決不是能依靠一世的!上次賀氏說得那事……過兩日再請她過來細細商談。
許驕陽回到十一皇子府中,十一也纔剛剛換過衣裳。兩人一碰頭,許驕陽就問三皇子將那孩子抱出去前後可有什麼事情?
十一心中不解,只得道:“三哥先讓人去叫了一回,後來有下人過來伏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他又叫他身邊的大太監過去,之後,大太監才帶着孩子過來。怎麼?可出了什麼事?”
“他那陣的臉色如何?”
十一皺眉回憶:“還好……早先過來的那個下人說完話後,他的臉僵了半晌,才叫過他府裡的管事太監。”說罷,見許驕陽一直捂嘴偷笑,敲敲她的額頭道,“到底怎麼了?”
許驕陽這才笑着將後頭的事情說與他聽,最後嘆道:“可憐三皇妃,這般磊落直爽的性子,被人算計了也不知道。真不知她這一年多的王妃是怎麼過來的?”
十一這才淡淡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罷了,他們二人的路,是他們二人自己一同走出來的,如今這個結果,也是他們自己選的。”
許驕陽心中感嘆,未免又多說了兩句:“當初愛得什麼似的?攜美南下,何等的逍遙?如今也不過是過眼雲煙。”
話音剛落,許驕陽忽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十一雙目定定看向她,開口道:“別人求的乃是一時的海誓山盟,我只求天長地久。”
許驕陽心裡怦怦跳了起來,忽覺得嗓子眼有點發幹。“晚了,我先回去歇息。”剛剛站起身來,忽覺拉着自己的那隻手一用力,將自己帶進他的懷中。
他的個子又高了些,如今自己只及他的肩膀,耳朵正貼着他的胸口。
那裡頭的心,竟和自己一般“怦怦”跳得飛快。
忽然間,覺出他同自己一般的忐忑,許驕陽竟覺着自己的心平緩了些似的。
“驕陽,父皇說如今咱們年歲還小些,等過年時先把咱們的事情定下來,過上二年再完婚……”
張張口,忽然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
當日和皇后見面,知自己的身份已經被人認出來了,還當她有什麼事情要要挾自己。可誰知……
皇后娘娘自從太子過世,便不遠再問俗事。可孫家卻還指望着她呢,就算不能回到當日風光,至少也比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強。
因此,她在知道自己就是如今三皇子身邊的徐公子後,就計定下了這件事。
能光明正大的有個身份,以女兒身磊落地站在人前,就算是再清心寡慾之人也擋不住這份誘|惑。
更何況,譚家因並不想再捲入奪嫡之事,且又想讓家族平穩,這才特意選了十一皇子,這位有着好前程,但年歲尚小的皇子聯姻。雖然許驕陽是假的,但這個假,卻是能當成真的的……
譚家這一房,如今許驕陽名義上的父親家中,確實有一個與許驕陽同歲的女兒,生日也是相近的。只是那個女兒的身子這兩年不大好,其母親頭二年就帶其上京求醫,最終卻沒能救回來。
據見過那女子的人說,其生得確實與許驕陽有幾分相似,只是見過她的人太少些,就算是其親戚家,也少有人見過,這才能讓她們暗中換了身份,卻無人知曉。
頂替他人身份,嫁給十一……許驕陽忽覺自己早先的淡漠茫然瞬間因此通通散盡,本來沒有的盼頭,也能成了真。
十一依舊靜靜地抱着她,一如早先一般,只覺就着麼抱着她,心底就平靜非常,再沒有什麼能擾亂自己心緒的事情。
父皇的話,自己並沒全然說給她聽,只因……皇上早就探明瞭她的身份。譚家之事,皇上也只是從旁看着,並沒出言反對。他自覺對不起嫡妻,對不起長子。更知道許驕陽其人的性子、及這些年二人所行所做之事,雖並不盡知許驕陽當初是如何被賀氏所棄、被許清荷所害,然卻清楚,似乎是因其並不想先其長姐嫁於三皇子,惹得賀氏心中憤懣,才被其關了起來,方有了後來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
這從中,有十一做過的手腳、有皇后故意爲之的種種,也有皇上故意縱容在內,更有那些密探誤報的種種消息。自己只要結果如自己所願便好,只要能讓她一如往常,帶着那然宛朝霞般的笑,明媚如昔地守在自己身邊,與自己並肩前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