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跟在林士炎身邊的長隨進了院門,行禮後稟道:
“大爺,查出來了,那袖箭是葉家二爺專門在弓箭行定製的,事後送給了陰家小姐身邊的曾小公子。”
兩件事兒,兩回都是同樣的袖箭。
林國安經林士炎那麼一說,再糊塗想得不多不深,這會兒也摸到了個重點:
“上回咱佳味齋的夥計遭到夜襲,也是陰家小姐派人所爲?這回風哥兒先是被射了有迷藥的袖箭致昏迷,再被方敏恩的人圍攻暴打致殘,廢了一條右腿,也是陰家小姐一手策劃?”
林國安問得很不敢相信,但林士炎給了他一個肯定的點頭。
他啞了啞,好半會兒沒再說出話來。
林士炎說:“就這兩件事兒來看,父親覺得這陰家小姐是不是在……”
林國安問:“在什麼?”
“在逼迫我們低頭?”林士炎分析道,“父親想想,頭一件是我收到滿京城不知,我卻知曉的事兒,這是她特意傳的消息,意在告訴我,她知道並確定了是我們林家動的手,且有物證在手。雖然這物證她大約覺得份量不足,得到後並沒有後續動作,她沒有,京衙也沒有。”
這知道與確定向來是兩回事兒,林國安明白其中差異:
“有道理,那第二件?”
林士炎接着說:“第二件,咱佳味齋的夥計是在我調回守在那裡的人手後,方發生的夜襲,可見她是飼機已久,就掐着這個點動手,用的還是葉家二爺定製送給曾品正的袖箭,那箭袖啐有迷藥和止血藥,人沒事兒,箭也沒收,她這是明晃晃地告訴我們,她已經開始對我們林家動手了。”
林國安聽着林士炎越分析,心裡的鼓聲便越敲越密匝響亮。
“第三件就是三弟這一件,也是最嚴重的一件事兒。”林士炎神色冷峻,“父親,三弟被廢了一條腿,這已然說明她對我們林家是動了真格的,她是陰家小姐,背後有陰家,還有葉家,八大世家她一下佔了兩家,這兩家隨便一家出來,我們林家都不是對手。”
林國安冷汗開始冒:“那……”
林士炎斜了眼遇事便容易慌的父親,心說怪不得祖父在世時,總說父親不像祖父,他這個嫡長孫反而像極了祖父,每每提及感嘆,祖父對他皆要和顏悅色多一分:
“只怕這第三件事兒過後,還有第四件。”
林國安冷汗滴了下來,被夜裡寒風一吹,他直打了個冷顫:
“還有後招?什麼後招?”
林士炎伸手爲林國安攏了攏披着的灰藍錦緞面的薄斗篷,又幫着將繫帶重新系緊了些:
“南京,在南京的綢緞生意是我們林家基業的命脈,布料生意更在我們林家一年收入當中佔了八成,倘若她斷了我們的綢緞生意,那布料生意定然受損,倘若她再進一步,利用起……那件事兒,那我們林家的氣運只怕真要毀在我們父子倆的手裡了。”
林士炎說得淡淡,但只有頗瞭解自已嫡長子的林國安知道,他這個嫡長子越顯得淡然沉穩的時候,那便是心裡越惶恐無底的時候。
再一想林士炎隱晦提起的那件事兒,林國安臉色瞬間煞白:
“那件事兒……她能知道?”
林士炎爲林國安繫好帶子,擡頭望了望今夜無星的夜色,只一輪半月高掛着,清亮得迷人眼: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林士風被方敏恩的師傅率衆打到廢了一條右腿的事兒,沒過一夜便在京城傳了個遍,那熱鬧的程度緊隨於林家莊子剛剛莫名奇妙走水這一件事兒。
花宵打馬到茗樓,這是司家的產業,正好與葉家茶樓運樓在同一條街上。
自從司展顏與陰十七見過面,並談得很順利結果很合心意之後,他便不再到月華居去。
這一點花宵問過猜過,但司展顏沒細說,只說是見過陰十七一面了。
對此,花宵一臉我就知道的欠揍模樣,調侃司展顏幾句後,直接說起一大早起來便聽到的事兒: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這十七真是越來越狠了,不做則罷,做了竟直接就廢了林士風的一條腿!真是變了!十七變了!”
司展顏睨了眼緊挨着他右手邊坐,卻坐得沒個正形的花宵:
“在京城立足,什麼都能缺,就是不能缺個狠。”
花宵點頭:“這話也對,林家都欺到十七頭上了,十七要是不狠心下重手,那也震不到那些沒眼的!”
“林士風廢了一條腿,這年後二月的武會試指定參加不了了,林國安與林士炎就指着他給林家開拓出個新局面,這下被十七這麼一攪……”司展顏說到一半,見花宵又一臉欠揍的模樣,不禁一掌貼過去,將花宵直笑得暖昧的臉給推到一側去:“樓家那邊我已讓溪河去盯着,林家這邊你也讓人盯緊些。”
溪河是司展顏衆多長隨中的心腹,辦事也是如山峰一般牢靠,很得他的信任。
花宵就知道於司展顏而言,陰十七就是靈丹妙藥!
先前時候還一副思念過度連名兒都不敢說的模樣,這會兒一見過面,都能甜甜蜜蜜正常喊十七了。
“其實吧,只要林家收一收,找個人出來頂罪,讓十七身邊那個受冤的大丫寰從京衙牢裡出來,林家也就萬事大吉了,這是你上回跟我說的,沒錯吧?”花宵伸手拿了個紅彤彤的果子一咬,滿口的甜膩味讓他覺得,這味道就像司展顏現今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簡直能甜死個人。
司展顏道:“沒錯。”
花宵口齒些微不清:“林國安不指望了,你說過他就是個老糊塗,林士炎有些眼力慧根,可到底沒碰對人,這回他也是太着急了些,更是站錯了隊,樓家家主那是什麼人?是能輕易讓他借勢的?真是異想天開!希望到這個節骨眼上了,他能聰明些!”
司展顏端起茶杯抿了口:“嗯。”
吃完一個果子,花宵欺近司展顏,笑嘻嘻地問:
“茉煙姑娘不敢直接找上你,差人瞭解過我的行蹤,昨兒個就讓她身邊的那個小丫寰碰了個正着,你猜猜,她讓那小丫寰問我什麼?”
司展顏沒興趣猜這個,理都沒理花宵。
花宵早知司展顏會是這樣的反應,他也沒真望司展顏會猜猜,一問完自個便接着往下揭謎底:
“茉煙姑娘見你已有兩三日沒去月華居了,又見天氣寒冷,唯恐你是受了風寒,巴巴派了小丫寰過來詢問一番,她這般關心你,可見是對你動了心的!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將她收入……”
花宵興致勃勃,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話音未落,司展顏便側臉冷冷看他:
“你收?”
花宵趕緊將未說出來的房中二字給咽回來。
開玩笑!
他可對通房沒興趣,何況人家姑娘心悅的人也不是他啊,他收什麼收?
花宵搖頭:“不收!”
司展顏提茶壺給自已杯子添滿:“聽說花世叔頗爲屬意紅家大小姐?”
花宵一聽,什麼興致都蔫了,立馬起身道:
“林家那邊我盯着,你放心,我家竹優也不是吃乾飯的!”
竹優是花宵的心腹隨從,身手好,也絕對忠心,跟鬆喜一樣自小便被指派到花宵身邊侍候。
只是後來花宵跟着司展顏遠離京城,到洪沙縣久居,這十年空白倒也沒減了他們主僕三人的情誼。
初聞花宵便要回京的時候,兩人是歡喜得三夜沒正經睡過覺。
還沒待白子從南京傳來什麼消息,陰十七便收到了林士珍的貼子,邀她出門冬遊。
說是冬遊,其實也就是到京郊一家臨河的果園裡看看寒日裡難得青翠果蔬。
在冬日溫室裡種上一些反時令的新鮮瓜果蔬菜,京城中的高門大戶大數都有,但皆是小打小鬧,產量並不多。
一則是沒合適的地方,一則是沒懂行的農手。
京郊臨河這座果園莊子的主人家素來很是神秘,京城裡大多數人都很想知道果園的主人家是誰,可惜這果園開了這麼多年,也沒被誰挖出來爆光過。
主人家沒有給果園給什麼正式的名兒,園外大門之上就掛着簡簡單單的“果園”二字,所以那些想從名兒上猜一猜的人,也是無從入手。
後因果園臨近京郊的泗水河,慢慢地也被稱之爲泗水果園。
陰十七由紅玉陪着坐上陰家大車直出京城,再行三刻餘鍾也就到了泗水果園。
大車停下,車伕便下車上前去敲了門,並說明了來意。
果園裡的管事應是早得了林家的信兒,很快隨着車伕來到陰家大車前,禮道:
“小的姓楊,是這果園的莊頭管事,林小姐先到的果園,說陰小姐很快便到,小的一聽不敢怠慢,便早早在門房等候,迎陰小小姐入內!”
大車沒有停,直接從果園側門進了園裡,由楊莊頭親自引路到了果園裡的一處小院前方停了下來。
陰十七一下車,便見到了林士珍。
她雖不認得林士珍,卻也心知這會兒能這般勞師動衆安排迎她的人,除了林家人也沒誰了。
兩廂見禮後,林士珍有那麼一會兒直盯着陰十七發愣,那模樣像是在研究她,又像是在打量着什麼。
陰十七沒在意,大大方方進了院子上房坐下後,看着屋裡簡易的擺設,又看了看桌几上早備好的新鮮瓜果,那份難得的香甜直撲她鼻間。
林士珍進上房坐下後,便親暱地與陰十七聊了起來,神態舉止很是自然,沒絲毫扭捏,也不讓人反感。
陰十七邊隨意應着,邊在心裡想,這林士珍不僅是個長相甜美的可人兒,性情也是溫和純真。
初初見到她時,那絲毫未掩的真實作態已見林士珍其實沒什麼心機。
與她閒聊的幾句,更是直接又坦白。
林士炎讓林士珍來跟她談,倒是很會選人。
說了一刻多鐘的閒話,畢竟不是真的相熟,總在找話說的林士珍已有些詞窮。
看着林士珍這般暗暗着急又不得不主動發出善意的窘態,陰十七決定還是不爲難這個單純的女性同胞了:
“林小姐有話還是直說吧,你我從未有過相交,今日也是初次見面,倘若非是林東家讓林小姐往陰府遞貼子,今日大概也沒有我們相約冬遊的機會。”
陰十七一挑破說開,林士珍瞬間鬆了口氣,逐想着臨出府前長兄再三囑咐她要問的話。
想了一會兒,那句話也在心裡反覆過了兩遍,覺得與長兄交代的無兩樣後,林士珍方敢慢慢開口:
“今日能與陰小姐這樣對坐閒聊,也是我的榮幸。陰小姐爽快,我也不好再明人說暗話,我大哥與父親對我三哥被廢去一條腿之事,是痛心不已。”
客氣話開了個頭,接下來便是林士炎要林士珍真正帶過來的問話了:
“大哥就是讓我問陰小姐一句——如何能夠平息?”
陰十七笑了笑。
屋裡除了兩人也沒旁人,紅玉與林士珍的大丫寰都守在屋外廊下,沒跟着進門。
這非是她的主意,而是林士珍使的眼色。
既然林士珍不想有閒人在場,她便也隨了林士珍的意,讓紅玉到外頭站一站。
外頭冷,她也不想紅玉站久着涼,話是越早說開越好。
可林士珍帶來林士炎這一句簡單至極的話,還是讓她情難自控地笑了開來。
林士珍見陰十七聽她替長兄問出的話後,便淺淺笑開,心下不由跳快了幾拍,頓如擂鼓。
陰十七起身道:“既然林東家這樣坦白明瞭,那林小姐也替我回令兄一句——兇手落網。”
說完陰十七便走出了上房,紅玉上馬上前侍候戴上紫貂斗篷和淺紫色幃帽,再加上她今日是一身素白簡單的衫裙,走出去,不看大車上的族徽,任誰也瞧不出她就是近日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陰家小姐。
可事就是有例外。
還未上車,一個不算陌生的陌生聲音傳來:
“小姐且慢!”
紅玉也聽出來了,那就是上回在百年小店對自家小姐極其無禮的那年青男子:
“小姐,是樓家三爺。”
無需紅玉低聲提醒,耳力甚佳的陰十七早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