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十七對曾品正道:“武行裡面,子落已是盡數安排妥當,待他們一前一後出來,便輪到你的見機行事了。”
曾品正正色道:“明白!”
黑市武行也不是真正的黑市,只是個招牌。
不過後來經武行老闆的隨意經營,目標只爲斂財,慢慢的也就有一半還真有黑市的模樣。
其中最像黑市的一點,便是這鬥武臺上的生死不論,傷情自負。
因着這個黑市武行,京城裡也多了一條不成文的默契。
但凡有私怨想拼個你死我活又不想讓官府介入的人,雙方便會私下發出鬥武貼,邀到黑市武行鬥武臺上來個一決雌雄。
只是林士風這回沒讓人給方敏恩送鬥武貼,也是他太瞭解方敏恩了。
知道方敏恩就差個機會整他,他便也順水推舟給了方敏恩這個機會,同時也是給自已一個報仇泄恨的機會。
黑子被派去武行裡觀戰,隨時傳回來鬥武臺上的進展。
第一回傳來戰況:“方家九少爺被林家三爺打掉了兩顆門牙。”
這是林士風的實力。
第二回傳來戰況:“方家九少爺死咬了林家三爺一口血。”
這是方敏恩最擅長的撒潑式戰術。
第三回傳來戰況:“方家九少爺被林家三爺正中胸口一拳,倒地不起。”
胸口可是心臟所在,林士風已然動了殺心。
第四回傳來戰況:“方家九少爺被林家三爺打趴在地,口吐鮮血。”
看來輸贏已定,這鬥武臺上的勝負已分。
招回了黑子,交待黑子緊盯着黑市武行的前門,等林方兩家主子爺前後出來,便趕緊來報。
黑子應着退下。
曾品正也是畜勢待發,袖箭來回檢查了兩遍,準備黑子一上來報,他便衝下樓去助攻最後一次。
葉子落瞧着曾品正:“這袖箭還是我給你的那三十支袖箭?”
曾品正點頭:“再用一支,就剩二十八支了。”
“你射出袖箭後,林士風一旦陷入昏迷,方敏恩的人一蜂涌而上,你便趕緊退回來,讓黑子盯到結果便可。”陰十七囑咐,“記住了,射完便退回來,可不能貪着想看個刺激而多留在那裡,知道麼?”
十七姐怎麼知道他射完箭會想看看林士風被揍的場景?
曾品正覺得陰十七實在是太瞭解他了。
這點不好,讓他時刻有種被抓現形的沮喪尷尬感。
點了頭應下後,曾品正面上訕訕,垂着眼不大敢去瞧陰十七。
“品正還小,會有看熱鬧的心思也正常。”葉子落看着曾品正這般模樣實在想笑,轉又替陰十七對曾品正解釋下:“不過十七說得對,方敏恩這回可是連他師傅老郭也帶出來了,林士風那邊的人雖有方敏恩的人引開,暗下也有我們的人助一助,不過也不能引開太久,萬一方敏恩氣不順,真讓人把林士風把打死了,那可不妙。”
“這兩人帶的小廝不說,那隨身的幾個長隨可都是有功夫底子的,你就會點箭術,還是小心爲上,射完便退回來,少了被發現的風險。”陰十七與葉子落含着笑說不同,她滿面正色:“黑子不同,他也有功夫在身,即便讓方林雙方的人有所察覺,他也能及時擺脫。”
曾品正來回那麼一聽,便明白了陰十七是怕他會受到傷害,也怕此次行事露跡落敗:
“知道了,不過我可不小了,過了年就十二了!”
聽到曾品正前頭的知道了,陰十七與葉子落很是安心地點了點頭。
聽到曾品正後頭特地的重審,兩人則默契地自動閉耳,權當啥也沒聽到。
兩人端起茶杯輕碰了下,雙雙閒情地吃起茶來,兩雙眼更是重新落在樓下黑市武行大門,聽着隱約傳出來的鼎沸人聲。
吃過半壺茶的時間,黑子便跑上樓來稟說:
“林家三爺先出武行後門出去,再是方敏恩的師傅也跟着出去,再是方敏恩被兩個長隨擡着出了後門,大明跑來告小的一聲,便已快跑跟了上去!”
陰十七問了句:“林士風是走着出武行後門的?”
黑子點頭:“是,走得很是輕巧!”
看來林士風還不愧爲武舉人,這身手較之方敏恩,簡單不知高上多少倍。
陰十七瞧向曾品正:“小心!”
曾品正鄭重地點頭:“十七姐放心,不會有事,更不會誤事!”
這天夜裡,京城發生了另一件大事,風傳整個京城,擾得京城在這個夜裡沒幾個人能真正睡得熟的。
陰十七除外。
自如願聽到林士風被方敏恩師傅老郭打得廢了一條右腿後,她便安心地歇下了,睡得安穩又極熟。
陰啓巖與陰峻派人到驕園探知陰十七已然上牀睡下之後,兩人在內書房除了半宿。
其中喜憂參半。
喜的是他們陰家的小姐果真沒一個是草包的,此次借刀殺人便做得很是不錯。
憂的是做爲他們陰家的小姐,不管哪一代,都註定不會有平順安遂的人生,註定坎坷,滿路荊棘,闖不闖得過,全得靠身爲陰家女自已。
陰啓巖嘆息:“上一代陰家女是我們陰家的太祖姑奶奶,也是燕昭皇帝的聖賢皇后,外人只知那一代陰家榮寵無限,卻看不到太祖姑奶奶她老人家的苦楚!”
“父親,關於太祖姑奶奶的事情,兒知得不多,但也知道太祖姑奶奶當年倘若不是爲了陰家,約莫也不會入宮當上中宮之主,兒怕……”陰峻滿面憂色,“兒怕十七會步上太祖姑奶奶的後塵。”
在林家倘真被陰十七以手段還擊並順利大挫林家之後,這一代陰家女勢必又在京城掀起大風大浪。
本來自陰十七回京,京城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世家大族,皆大睜着雙眼看這一代陰家女的能耐,其中以皇家爲甚。
“我們陰家較之前數代,如今已是落魄許多,榮寵盡無,風光不在,我們陰家在太祖姑奶奶薨後留下密旨,那密旨早被我們陰家太祖毀了,內容大意是陰家口口相傳,大意是……”陰啓巖停了下來,一臉凝重。
陰峻緊盯着陰啓巖,隨着父親臉上那抹凝重,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
陰啓巖接下說:“大意是,下一代陰家女嫁給哪一家都好,就是不能嫁入皇家。”
陰峻遲疑着開口:“那……司家……”
“不行!”陰啓巖一下子自扶手圈裡霍然站起,橫眉怒目:“當年太祖姑奶奶在中宮孤獨悽苦,便有大半是司家造就!”
陰峻垂下眼:“是,兒失言了。”
方敏恩沒了兩顆門牙,說話都露風,胸口被重擊,嚴重淤傷一大片,連大夫看了都連連搖頭說:
“九少爺這傷不輕,得靜養,最好躺在牀上靜養個三五月,手肘腿肚的傷處也是不輕,最少半個月不能沾水,不然怕有後患……”
聽着大夫一字一句地細細交代,又看着牀榻上自家小兒那疼得斜眼裂嘴的模樣,方家三爺的心就像是在滴血,沒一處是不疼的。
方家老爺那處還瞞着,方家三爺下了死令,得死死瞞着。
一則是此時這般晚了,老人家睡一覺不容易,憂了怕再睡不下。
二則,也是最重要的,方家三爺怕父親如他一般,見到方敏恩這模悽慘模樣的時候會恨不得替小兒受,父親年紀大了,又是最疼這個最小的嫡親孫兒,他怕父親會受不住病倒。
方家這會兒連夜燈火通明,就方家老爺院子暗着,闔府上下經過方家老爺院子附近時,俱都是靜悄悄地不敢有半點聲響。
林家比方家更甚,不僅燈火亮如白晝,闔府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無論外院還是內宅,皆人聲沸騰。
滿京城林家能請上的醫術最高明的大夫皆被請進了林府,全聚在林士風院子裡。
不下十位大夫坐在林士風寢屋隔壁臨時收拾出來權當會診場所的廂房裡,個個不是愁眉苦臉地束手無策,便是萬分嚴肅地探討完全不是法子的法子。
林國安與林士炎端坐其中,一個滿臉痛心,一個眉頭緊皺,皆靜默無言地聽着大夫們你一句我一句地來來去去。
上一刻是你一句的提出最佳最適宜的治療方案,下一刻是我一句的否決了上一刻的治療方案,探討到最後,便是什麼法子也無法成爲最佳治療方案。
再交待了衆位大夫一定要想出法子治好林士風被廢的右腿,林士炎請林國安出了廂房,兩人緩步出了屋裡,迎着寒冷的夜色站在夜幕之下。
林士炎道:“父親,這事兒不簡單。”
林國安身爲一族之長,想到料到的不會比林士炎少:
“先前你說陰家小姐已得到林掌櫃死前藏起來的那樣東西?”
“是。”林士炎道,“不管那樣東西是什麼,據這兩日京衙未上我們林家門的狀況來看,那樣東西大約對我們林家也沒什麼致命的威脅,不過是讓秦府尹略懷疑到我們頭上。”
“這事兒從一開始,只要有心人探究一二,便都能知道我們林家是替京城衆家試探陰家小姐實力的先鋒。”林國安心中很是不安,“倘若此次敗了,我們不僅得不到樓家的支持,勢必也得得罪陰家,更在陰家小姐心裡埋下一根刺,只要有機會,陰家不會放過我們。”
經林國安一提,林士炎想到了陰家小廝遠到南京一事:
“陰家已經動手了。”
林國安終歸年長許多,經的風浪要比林士炎多且複雜,但論看事情本質,卻沒比林士炎看得更長遠更深層,疑道:
“陰家已經動手?你是指南京那邊?”
“是,父親。”林士炎知道陰家父子於此次佳味齋血案,是半點也沒插手,全然讓陰驕一個人折騰安排:“真要論起來,其實也算不得是陰家動的手,畢竟陰家家主與少主一直是袖手旁觀,僅僅只是陰家小姐動的手,且不說南京那邊,陰家小姐有什麼打算,就說三弟現如今的狀況……”
林國安再糊塗,這會兒也能明白林士炎的意思,他看着嫡長子,眼裡透着深深的悔意:
“先前是我糊塗了,那會兒你阻止我,我卻說你膽小怕事……如今想來,你纔是對的,爲父實不該答應樓家做這馬前卒。”
林士炎搖頭道:“現在說這些已沒什麼用了,父親,現今還是要保住三弟爲要。”
林國安痛心道:“你三弟一條腿廢了,你剛纔也聽那些大夫說了,即便能治好,也無法再像從前那般……你三弟他一身功夫怕是……”
“這應該就是陰家小姐的目的。”林士炎眸色轉暗,“上回她特意轉人給我提了個醒,可我沒在意,總覺得不過是一介女子,且還失蹤五年養在那等沒見識的小縣裡長大……是我害了三弟……”
林國安沒聽說這回事:“你說什麼?你知道陰家小姐得到了林掌櫃那樣東西的消息是她給你的?”
林士炎再不敢瞞,一五一十跟林國安說了。
聽後林國安一陣恍惚,不解道:
“她這是……”
林士炎道:“她是在警告我。”
陰家小姐是想告訴他,她已經知道了事實真相,知道了人證被滅口,物證也大半無法爲她的大丫寰平反。
她大搖大擺出入月華居,卻能不讓消息傳出半點去,且如願給他傳了消息警告他,她在告訴他,倘若要毀了林家,她有這個能耐!
可那會兒他不信,只付之一笑,鄙夷後置之不理。
連佳香齋遭人夜闖,夥計遭袖箭射中,他也沒往陰家小姐的方向去想。
直到南京那邊大掌櫃傳來消息說,陰家小廝忽臨南京,隨後陰家在南京的兩大掌櫃私下做了不少活動。
雖這活動不知是什麼,也不知是否是針對他林家所做,可到底足讓他正視起陰家小姐對他的警告。
卻在他還未完全想透並決定的時候,他三弟出事了。
先是林家莊子被燒,那個被他三弟藏嬌的女子落胎險些沒命,緊接着他還未回過味來,他三弟已然被貼身小廝隨從擡着回府。
這一樁樁一件件,倘若說其中沒有陰家小姐背後下的暗手,他又怎麼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