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麼事?
一日後大家心裡又都冒出這個問題。
此時他們已經離開了溫暖的家,昨日的酒氣早已經散去,站在寨堡的最高處,徐茂修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敵人。
花花綠綠寫着奇怪字體的如林旗幟,對於邊境的兵將們來說都不陌生。
那是西賊王親叔叔統轄的精兵。
“原來這就是那老東西的陣仗啊。”徐棒槌在一旁啐了口說道,已經混雜着血土的臉看上去滑稽的很,他咧嘴笑了,“咱終於也有機會見識見識了。”
是啊,有機會見識見識了。
以往這種精兵是絕對輪不到他們這些寨堡營兵們遇到的。
徐茂修面色沉沉,他沒有說話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敵軍,心裡算着人數。
密密麻麻浩瀚如海,似乎數不清的人馬漫天遍野,除了靜待的將兵,還有西賊赫赫的騎兵來回奔馳,蹄聲如雷滾滾不停,似乎下一刻就傾盆大雨。
數不清也要數。
徐茂修強忍着數完了。
“多少?”範江林問道。
“六千。”徐茂修說道。
此言一出身邊的人面色都大變。
“直娘賊!姓趙的說讓咱們從後邊包抄,打西賊一個措手不及,這他孃的到底誰給誰一個措手不及!這是哪裡得來的消息,西賊的主力怎麼在這裡!”一個將官在後罵道,一面來回踱步,重複這句話,“他是怎麼回事!他是不是故意坑我!爲什麼西賊的主力會出現在這裡!”
“大人。”徐茂修上前喊道,“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現在要大人定奪怎麼辦。”
將官停下腳,看着身後寨堡,除了自己帶來的這幾百兵丁,寨堡裡還有不到一千兵丁。再加上寨堡的二百民夫,算下來快要二千人了,再想想適才得到的敵人的數目,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烽火點了嗎?”他問道。
身後親隨應聲是。
“那。那咱們就撤吧。”將官說道。
“大人,可是現在撤的話,後方那邊只怕準備不及啊。”徐茂修說道。
這裡是進入龍谷城的最險處寨堡,過了這裡便可以長驅直入了,想想那些得了命令在另一個方向準備迎戰的隊伍,無疑是把後背赤裸裸的展露給敵人。
將官自然明白這個可怕的結果,但他也明白留下將要面臨的可怕結果。
“那也是趙成他判斷失誤釀成的大禍。”他咬牙說道,反正最大的過錯肯定栽不到他的頭上。
徐茂修遲疑一下。
“大人,我們不如再稍微抵擋一刻,信使也派回了。烽火已經點起來,我想一個時辰就足以給趙將軍他們做準備了。”他說道,一面向前幾步,指着城堡外,“而且咱們現在退守堡城。依城而戰,這就有了一半的勝算。”
那倒是,跟那些騎馬狂奔的西賊不同,西北兵最擅長的還是城戰。
這是挑戰,也是一個機會,立大功的機會,就好像守龍谷城的朱老大人一般…
將官眼神閃爍光亮起來。
“對,那年朱老大人能靠着二千餘人守住龍谷城,我們怎麼就不能守城呢!”他大聲說道,“更況且我們只是守城一個時辰,雖然人少,但是也要讓西賊知道。咱們漢家男兒的軍陣不能闖,城堡不能攻!”
…………
“大人,大人!”
龍谷城北的劉奎如同困獸一般團團轉,好容易見到一個將官忙撲過去。
“可以派援兵了吧?”
那將官一臉鐵青沒好氣的看他一眼。
“派什麼援兵!還不快去奔回守城!”他喝道。
“大人,那方侍禁他們…”劉奎急道。
“他們?他們都點了烽火了。還不知道跑啊。”將官喝道甩開袖子走了。
劉奎看着他的背影,神情焦急。
“我會看着他們的,我會看着他們的,我不會讓他們跑了的!”他喃喃說道,一咬牙向外奔去。
“我想他們不會。”
而此時在營帳裡,週六郎站起來說道。
滿屋子的視線都看過來。
對面有個將官衝他使個眼色。
“六郎坐下。”他低聲說道。
爲首的將官卻不以爲惱笑了笑。
“這是你們周家的後生兒郎,不錯不錯。”他點頭笑道,“你說。”
“我認爲方侍禁他們不會立刻棄寨而走的。”週六郎說道,深吸一口氣,一面伸手指着面前的沙盤,“這裡的距離不是烽火傳遞消息就能讓咱們做好準備的,這一點西賊知道,方侍禁他們肯定也知道,所以他們一定會守城,給咱們拖延時間。”
“可是信使說西賊兵有四千之多,他們可不足二千啊。”一個將官說道。
週六郎挺直胸膛。
“咱們漢家兒郎從來不懼敵多。”他說道。
那幾個一心想要掙功名的男人更不會,這可是一個大大的機會,是你們立功揚名的機會,這幾個傢伙可別放過!你們可別放過!你們要堅持住!
週六郎垂着的手緊緊的攥起。
張弓搭箭,羽箭如雨,位於最前方的六人幾乎手不停,動作快速,力度大的箭雨穿透了城堡下的盾牌,帶起一片慘叫。
“這茂源山兄弟的箭術果然了得..”方侍禁站在城門上說道,看來或許真能頂上一個時辰。
他的話音未落,一隻利箭從城下而來,竟然直衝他的面門。
身旁的親隨立刻擡手揮刀,方侍禁也仰面後退一步,箭羅在地上撞倒他的腿腳上,猶自帶來一陣生疼。
好箭術!
果然不愧是西賊王座精兵。
方侍禁看着城門下歡呼怪叫騎馬奔騰的西賊騎兵面色更加發白,再看遠處密密麻麻的敵軍,手心裡冒出汗水。
也許,一個時辰太長了….
因爲猛烈的箭雨,城堡下的攻城兵潮水般退回去。
徐棒槌哈哈大笑。
“孫子們,讓你們知道爺爺的厲害。”他看着城門下的屍首有些眼紅,“只可惜待會兒帶不走,這得多少功勞啊。”
“棒槌。放心吧,有的是西賊的頭讓你割。”一個兄弟笑道。
話音未落,城下又是一陣擂鼓聲,這表示新一輪的攻城又開始了。
連這麼一個小城都攻不下。豈敢稱精兵,對方顯然也是如此的想,帶着更猛烈的攻勢而來。
一陣箭雨,投石逼的城堡上的人擡不起頭。
“….還有多久?”範江林大聲的喊道。
“快了!”徐茂修喊道,“還有半個時辰。”
還有半個時辰..
“怎麼今天這一個時辰過的這麼久啊…”有人說道。
話雖然這麼說,趁着城下攻擊暫停,他們舉起弓箭還擊。
“還有箭嗎?給我箭!”徐茂修大聲的喊道。
沒有人回答他,待他回頭纔看到城門上竟然已經沒多少人了。
原本站立在主位的方侍禁沒了影子。
他的神情愕然。
“方大人跑了!”其他人也回過頭看到了,大聲喊道。
這聲音讓城門上頓時陷入混亂。
兩個兵丁扭頭就跑,卻被飛來的投石砸中。腦漿迸裂。
“孃的,這軟蛋!”徐棒槌喊道。
“大家不要亂,現在跑根本就跑不過西賊的馬蹄!”徐茂修喊道,制止混亂的兵丁,“我們還要拖延時間。”
“徐敢勇。還怎麼拖延,我們這些人根本不夠!”其他人喊道。
徐茂修看着城下涌涌,又看不斷飛來的箭和石頭。
“我們燒城!”他說道。
庫房被胡亂的踹開,塵土破筐一起砸了過來,範江林擡手擋開呸呸兩聲。
“這裡面有油嗎?”他喊道。
徐茂修衝進去開始翻找,其他三人也跟着進來,一面翻找一面將方侍禁罵的狗血噴頭。
因爲方侍禁的提前逃走。寨堡裡的兵丁以及民夫都跟着跑了,讓他們找東西十分的不方便。
“快,快,不管什麼能引燃的都搬出來,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範江林催道。
很快油缸擺在了城門,四周的房屋上街上也被潑上。
“快走快走。”範江林看着差不多了忙喊道。
城門上早已經等不及的寥寥數衆飛奔而下。其間有三四人沒能逃過箭雨和石頭的襲擊,喪命在城門梯上。
西賊已經開始撞門,一聲接一聲的撞擊着每個人的心。
“點火,點火。”範江林喊道,一面拋下火把。火光騰起,卻見徐茂修向城牆上衝去。
“老三,你幹什麼去!”他喊道。
“不行,還不夠一個時辰,我再頂會兒,不能白費了力氣功虧一簣!”徐茂修喊道,一面說一面上了城牆,將散落的弩機一字擺開。
範江林嗨了聲擡腳跟上去,已經跟隨衆人騎馬而去的徐棒槌等人回頭看到了便毫不猶豫的跟來。
足足十具重弩在城牆上擺好。
“去死吧你們這些狗東西!”徐棒槌喊道,一面鬆開了弓弦。
與此同時徐茂修等人也鬆開的弓弦,伴着嗡聲厲響射出一片箭雨。
城門下一陣哀嚎,撞擊門的動作陷入停滯。
“走,走。”範江林喊道。
他的話音才落,站在他一旁的徐茂修伸手將他抓住一推。
“怎麼了?”範江林跌倒在地,大聲喊道,擡頭見徐茂修看着自己,眼睛瞪圓似有些不可置信。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三哥!”
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周圍的兄弟們撲了過來。
徐茂修覺得四周的一切都放慢了,他低頭看着自己胸口的箭頭,帶着血肉的箭頭,西賊的箭頭一向毒辣,絞着肉。
上一次他就是被這箭頭射傷了,所以纔在奔逃路上發了毒瘡。
上一次…這一次還是…..
徐茂修的嘴角不由浮現一絲笑。
是病,又不是命,怎麼治不得。
所以這是命吧。
命裡沒有這個功名立業,就是沒有,再努力也沒有的。
能死在戰場上,能這樣的死去,已經足矣。
“讓她別難過。”
徐茂修看着越來越模糊的兄弟們的面孔,喃喃說道,仰身跌下城牆。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