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人的其他護衛將五人押走,驛丞也熱情恭敬的迎着馮大人進門,但馮大人還是先請被驅趕的民衆先回去。
這種愛民的好官讓民衆們很是激動。
“走,走,我們寫聯名狀去。”其中幾個老持穩重的便自動招呼大家。
民衆們呼啦啦的進去了,門前的熱鬧便散去了。
王十七郎轉身,見那女人已經坐在篝火邊了,就如同方纔自己過去跟她炫耀弄到房間那般,適才的事似乎根本就沒有發生一般….
“..這幾個是家奴…讓他們的主子來罰吧…”
夜風吹來曹管事的話。
王十七郎回過神,看到曹管事正與幾個護衛說什麼,那幾個護衛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立刻同意了。
“程嬌娘,你,你到底在幹什麼?”他疾步過去,喊道。
適才的熱鬧並沒有影響半芹,在這邊又是打又是罵又是激動請命的時候,她已經將晚飯做好了。
路途之中很簡單很暖身的過路神仙。
半芹正跪坐在蒲團上將涮好的菜肉盛給程嬌娘。
所以程嬌娘便擡頭答道。
“吃飯啊。”
吃飯?
王十七郎只覺得怒氣沖天。
“我讓你吃飯!”他擡腳將程嬌娘面前的几案踢翻了。
半芹一聲尖叫。
所幸是小鍋在她那邊,程嬌娘的几案上只擺了碗筷盤,碗筷也被程嬌娘拿在手裡,踢翻的几案只有盤子滾落,避免了湯汁翻滾四濺燙傷人的可怕局面。
“你小子想幹什麼?”曹管事第一個揪住了王十七郎,毫不猶豫的劈手一個耳光。
王十七郎被打懵了。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不對。第一次被人打…
打他的還是一個下人!
“來人,來人!”王十七郎回過神嘶聲喊道,伸着手就往曹管事身上招呼。但他怎麼是曹管事的對手呢,而且還有人抱住了他的胳膊。
“公子。公子,有話好好說。”老僕喊道。
王十七郎更要氣瘋了。
誰有話不好好說?人家先動手了,捱打的是自己啊!還他孃的要怎麼好好說?
他還要喊,老僕已經又搶過話頭。
“程娘子,程娘子,這次的事是我們魯莽了…”他忙說道。
王十七郎不可置信的瞪着老僕,再看其他隨從看着四周圍起來的周家隨從都低頭噤聲。
打了一頓這就被周家的人嚇慫了?
“坐下。”程嬌娘說道。
應聲王十七郎就被曹管事按在了地上。直直的跌的屁股生疼,王十七郎嚎叫一聲。
老僕卻鬆口氣一般撲過去。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他連連說道。
王十七郎又是氣又是急。
“你也傻了?公子我捱打了你還跟人家道謝?”他喊道。
呃,是啊。我怎麼直覺就該道謝…
老僕也愣了下,但作爲一個老僕,很多時候他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
“公子,方纔的事,是我們魯莽了。”他忙低聲對王十七郎說道。
“什麼事?什麼事也比不上公子我被人打了事大。程嬌娘我告訴你,這門親事就這麼算了……”王十七郎喊道,要跳起來,肩頭卻被曹管事按住。
老僕還沒來得及說話,有人走過來了。
“娘子。是那位馮大人。”曹管事說道。
在場的人都看過去,見果然是那位清瘦男子走過來,身上還披着斗篷兜帽,顯然還沒有歇息洗漱,而是與驛丞說完話就直接過來了。
“果然來了,你乾的好事,當衆敗壞人家名聲。”王十七郎冷笑喊道。
程嬌娘看向他。
“你竟然能看出我是當衆敗壞人家名聲?”她說道,“倒也不傻。”
王十七郎瞪眼。
“那你能看出,他是來謝我救命之恩的嗎?”程嬌娘接着說道。
救命之恩?
這女人不止是傻子,還是個瘋子!
王十七郎要跳起來,無奈被曹管事按着肩頭。
說話間,馮大人已經走近來,看着程嬌娘長身作揖。
“某馮林多謝娘子救命之恩。”他說道。
王十七郎一臉愕然。
竟然…..
“馮大人言重了。”程嬌娘說道,一面起身還禮,“只是我家下人糊塗惹事,所以出面教訓罷了。”
馮大人的視線落在老僕身上。
“多謝大人。”王家的老僕立刻上前叩拜,“小的肆意妄爲,險成大過。”
呃…
王十七郎看向老僕,覺得有些抓狂…
他們一個二個的到底在說什麼?
馮大人解下兜帽,露出與身形一樣清瘦的面容。
“娘子的下人是爲了好心,但我的屬下可不一定是好心。”他嘆息說道。
“好心有時候的確會辦壞事。”程嬌娘說道,“也不爲過。”
“那要看是有心還是無心的。”馮林說道,目光閃爍看着程嬌娘。
程嬌娘沒有說話。
場面一時凝滯,夜風呼呼。
竟然沒接話,馮林有些疑惑。
“這次如果不是娘子及時喝止,某就遇上大麻煩了。”馮林便自己接着說道。
“只是教訓家奴而已,大人不必多心。”程嬌娘說道。
馮林看着程嬌娘一刻,神情帶着幾分探究。
“娘子是從京中來的?”他問道。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挑起話頭了,很明顯是要繼續攀談,但眼前的小娘子還是沒有請坐的意思。
“嗯。”程嬌娘說道。
這種回答真是乾脆利索。
“不知是哪一家?”馮林帶着幾分好奇問道,“某也是從京中來的。”
“平常人家,不足掛齒。”程嬌娘說道。
馮林也不以爲意,笑了笑。
“這到底天晚了,又是女子家,驛丞方纔收拾出一間房,娘子不如且去歇息吧。”他誠懇說道。
“多謝大人。只是不用了。”程嬌娘說道。
馮林目光掃過四周,已經搭起的帳篷,冒着熱氣香氣的大鍋。點了點頭也沒有強求。
“那就不耽誤娘子歇息了。”他說道,拱手施禮。
程嬌娘還禮。
馮林邁步走開。
驛站裡已經收拾好了上房。馮林洗漱一身風塵,卻洗不去面上的疲憊。
“大人,茶。”親隨說道,遞來一碗茶,“飯菜也做好送來了。”
馮林看了眼几案上擺着的飯菜,搖搖頭沒有胃口,面色陰沉的接過茶碗。
“問出來了嗎?”他問道。
親隨搖頭。
“那幾人一口咬定是爲了孝敬大人。並無其他私心,更沒有人指使。”他說道。
馮林冷笑一聲。
“孝敬?”他說道,將手中茶碗重重的撂在几案上,“以爲本官是傻子。看不出他們的心思的嗎?他們的心思,就差大聲的喊出來了!”
一句話喊出來,心中的怒意再難掩,起身踱步。
“深更半夜驅趕民衆,這是對我的孝敬?這是把本官架到火上烤!”
“…如果這件事得逞。看着吧,不到天明,附近官員彈劾奏摺就能雪片般的飛向京城!不待本官走進太倉路,御史臺就能把本官押解回京!”
“..他們小兵小吏,到時候一推乾淨。挨些訓斥,天塌下來由我這個上官頂着!”他說道,越說越生氣。
“這種把戲,以爲本官沒見過嗎?當初廖海峰奉命去查蘇州鹽稅,結果人剛到蘇州,下雪天吃了頓飯,就被當地官員彈劾擾民,直接綁回了京城,鹽稅沒查到,反倒自己被查個底朝天,從御史臺趕到嶽州去,是因爲什麼?”
“…不就是吃飯的時候讚了一句雪景甚美,只是茅草屋略煞風景,結果就被人藉口驅趕民衆拆掉了草屋,他們是爲了孝敬嗎?他們是爲了借刀殺人!知道廖海峰沒別的毛病,就是一個窮酸文人愛得瑟!”
親隨跟隨其後,一面低聲急急的勸着大人息怒。
“我說這太倉路轉運司怎麼這麼好心,派了人親自來接。”馮林說道這裡又是連連冷笑,“真是玩的好把戲!還竟然跟神兵營的人勾連!”
“大人,這門差事着實不好乾,怪不得別的人都推脫不來…”親隨嘆氣說道。
轉運司掌握錢糧,乃是油水最大的部門,這一動不知道要壞了多少人的利益,明裡暗裡多少人盯着紅了眼等着對付你。
“爲國豈能惜身。”馮林肅容說道,“這些把戲就能嚇到本官了嗎?也要多謝他們給本官提個醒!”
親隨點點頭,又帶着幾分慶幸。
“虧的是那位娘子路見不平,要不然大人這次真難收場了。”他說道。
馮林點點頭,帶着幾分心有餘悸。
如果當時真的沒有人出面,縱然他趕到阻止也難以收拾局面了,明知被人捅一刀子,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說道那位娘子,馮林神情凝重一刻。
“真是路見不平?”他自言自語說道,“如今這世道,還有人這樣路見不平?還是女子家?”
“或許是她身旁的那位公子的主意…”親隨猜測道。
開口說話的並不一定是最厲害的人,不開口說話的那個纔是身份貴重的。
馮林立刻搖頭。
“那個人什麼都不是。”他說道,“長得眉眼精神,但一看就無神。”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
“倒是這位小娘子,看似呆呆,眉眼俱是精神,言語精明,滴水不漏。”他說道。
親隨有些怔怔,這個他可沒看出來…
“她不是說是因爲家僕被牽連其中,所以才如此的。”他說道,“看來的確如此了,如果這次的事落定,大人自然是難逃被罰,但這幾個僕從也定然會受到牽連,這位娘子不知道是京中哪家,想必如果被牽連也到底是難免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馮林點點頭。
“那倒是,萍水相逢無親無故,她定然不是爲了我。”他笑道,又搖頭。
說了一時話,再加上這次有驚無險,馮林心情緩解。
“大人,吃點東西早點歇息吧。”親隨趁機忙勸道。
馮林點點頭撩衣坐下來。
“那位娘子不知道做的什麼好吃的。”他忽的想到什麼,微微一笑道,“聞起來蠻香的。”
几案擺好,半芹將重新煮好的飯菜盛上來,那邊曹管事等人已經圍着大鍋開始吃喝。
端着碗筷的程嬌娘看了眼王十七郎。
“既然同行,最好聽我的,我的規矩是,事不過三。”她說道。
王十七郎神情陰沉聞言跳起來。
“你這是在威脅我?聽你的?你的規矩?程嬌娘,你在我跟前有什麼規矩?”他喊道,伸手指着那邊的曹管事,“我告訴你,你今日不把那個打我的下賤東西打斷了腿,你就休想再進我王家的門!”
他說完甩手就走。
“公子,公子…”老僕忙喊道。
王十七郎不理會很快走開了,老僕追了幾步停下腳,示意其他隨從都跟去,自己則遲疑一刻走回來。
“娘子。”他屈身跪坐施禮,“我家公子還請娘子多擔待,我家公子不諳世事,家裡派我來照顧,這次是我照顧不到,這次的事怨不得公子,是老奴我思慮不周,上了人的當,讓娘子費心了。”
他說道俯身叩頭。
“謝倒不用。”程嬌娘說道,“事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就算真發生了,你們也不會有什麼事,說一說花些錢也就罷了。”
那倒也是…
反正不會跟那個倒黴的官一般,他們最多也是被斥責擾民,被斥責罰些錢,下人們挨些板子就了事。
當然這話老僕不會傻了真說出來。
“不是,不是,哪有那麼簡單,娘子費心了,讓娘子費心了。”他再次叩頭說道。
“不費心。”程嬌娘說道,“我只是不喜歡麻煩而已,尤其是耽擱我行路的麻煩。”
所以,在麻煩還沒有找上門的時候,就出手將麻煩解決了嗎?
老僕心裡說道,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娘子。
“如果,如果這位大人當時不領情呢?”他忍不住問道。
如果那位大人也是如同這蠻橫無理的小吏和兵衛一般呢?
“那今晚的聯名狀,告的就是他了。”程嬌娘說道,看着老僕,“我說過了,這件事只是因爲你們幾個糊塗的下人。”
那也就是說,根本就不是什麼抱打不平…
也不管誰是誰非。
如果那個官員糊塗,那麼就助這小吏與兵衛一力,毀掉的便是這官員的身家,這樣有了這種協助,那小吏以及兵衛自然不會再牽連他們幾個下人。
如果那個官員清醒明理反應快,能借力打力,那就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毀掉小吏和兵衛的身家,這樣也是受了這娘子的助力,感激還來不及呢,自然也不會再牽連他們幾個下人。
老僕跪坐在地上,心情有些複雜。
如果知道如此,那小吏當初一定不會挑上他們幾個做槍使吧。
如果沒有那句我們看王公子也是因爲吃住犯難,所以想大家合作一下,如今他們只怕已經心想事成了。
命運無常,一句話就是截然相反的結果。
真的是禍從口出,說話一定要謹慎三思啊。
今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