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王十七郎氣急敗壞的擡腳追過去,那邊曹管事等人拖着四個兵丁還有王家的三人過來了,扔在門前。
“竟然敢欺凌百姓,真是膽大包天!”曹管事喊道。
四周一片叫好聲。
“打得好!”有三三兩兩的人喊道。
“你們幹什麼?造反嗎?你知道我們什麼人?”胥吏喊道。
看着幾個人被打了,胥吏的神情驚愕卻不見驚恐,眼珠滴溜溜的飛快轉動,一句話間心中念頭轉過萬千。
這女子的口音是北邊口音,隨從是京城,看這些隨從的氣勢,應該是京中哪個官宦的家眷…
掃過她的衣衫,看不出什麼,掃過其後的馬車,也一般般…..
身後竟然在路旁搭了營帳,想來也不是什麼高官貴裔,要不然也不會是這般簡單規格。
“….竟然敢阻擾三司院馮大人辦差!”他緊接着喊道,似乎怕人聽不清一般,大聲的重申,“京城三司院的馮大人!奉天子命辦差的馮大人!”
伴着他的喊聲,清瘦男人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程嬌娘不理會他,而是看向四周的民衆。
“他們爲了自己住的舒服,驅逐先來的你們夜半出門,你們說,誰是歹人?你們說,他們該不該打?”她問道。
“他們是歹人!他們是歹人!”
“該打!該打!”
四周民衆轟然喊道,當然其中多是曹管事等人的聲音,不過混雜在人羣裡倒也沒人特別注意。
這突然的聲響將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沒有驅趕。是他們自願的。給了錢…”胥吏忙喊道。一面忙又看清瘦男人,“馮大人,你一路日夜不停趕來,他們是擔心爲你着想啊…”
“錢?錢有時候是很重要,但有時候卻不是重要的,餓的要死的時候,需要的是一口飯,而不是一把錢。他們之所以住進客棧,就是爲了託庇一晚,趕出去,縱然拿着錢又能如何?三更半夜,老弱婦幼,你讓他們去哪裡?”程嬌娘打斷他喝道,又看着周圍,“你們需要錢嗎?”
“不需要!不需要!”
“對啊,對啊,真是不講道理…”
“有錢當官的就能這樣欺負人了嗎?”
“還打傷了人……”
四周議論聲紛紛。這一次曹管事等人的聲音被蓋過去了。
“我們大人是奉旨…”胥吏哼了聲,邁上前一步大聲喊道。
話音未落便被程嬌娘再次打斷。
“奉旨?爾等奉天子的旨。仗勢橫行欺凌百姓?”她說道,不待胥吏說話,目光看向這位馮大人,“這位大人,這就是你的屬下?這就是你任其肆意妄爲的屬下?”
清瘦男子火把下神情忽明忽暗。
程嬌娘說完這句話後,也不再說話,而是看着這位大人。
站的近的人似乎覺得一陣詭異的安靜,但事實上現場並沒有安靜,孩子的哭聲,民衆的議論聲,被打的兵衛的呻吟聲….
“混賬東西!”
忽的一聲厲喝,伴着一聲脆響。
現場這才安靜下來。
看那位胥吏捂着臉後退幾步,帶着幾分惶恐看着清瘦男子。
“竟然敢擾民如此!還敢胡言亂語!”男子豎眉喝道,似是激動不已,身子微微發抖。
“大人,大人,我們是爲你啊。”胥吏喊道。
“你們爲了我隨意欺凌百姓?爲了我敗壞天子盛德?”清瘦男人喝道,伸手一指,“本官當不起!”
火把之下男人神情激動,義憤填膺,看的周圍的百姓稍微鬆口氣,還好這個大人看起來還是個清官…不是那種官官相護的….
“你們的錯是你們的,但本官難辭其咎。”清瘦男人嘆氣說道,一面衝四周的人拱手長揖,“驚擾了百姓,本官有罪。”
“也不怪大人啊..”
“大人也不知道嘛…”
“要不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呢…”
四周的人紛紛說道,氣氛緩和了很多。
胥吏也不敢再說話了,視線落在程嬌娘身上,滿是恨恨。
都是這女人多事!咱們等着瞧!
那女人的視線也看過來,夜色下竟然清晰的看到那比夜色還黑的雙眸,胥吏心頭一顫忙垂目。
“大人,既然有罪,那就要罰…”
女聲淡淡說道。
“..有幾個百姓,可是被打傷了..”
什麼?
胥吏不可置信的擡起頭,這個女人竟然不依不饒?
他們有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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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瘦男子聞言很是驚訝,忙擡腳邁步。
“傷者在哪裡?”他問道,一臉憂心。
曹管事在聽到程嬌娘的話之後,就尋出傷者所在,搶先幾步邁過去。
其實那傷者傷的也不重,還跟着人後踮着腳看熱鬧,猛地被曹管事一巴掌拍坐在地上。
“..傷者在這裡..”曹管事喊道。
人羣忙讓開,露出坐在地上被拍的齜牙咧嘴一臉痛苦的老頭。
果然傷的不輕啊…
“老丈。”清瘦男子疾步過來,矮身蹲下握住老頭的胳膊,一臉悲痛,“是本官管教無方!”
看着清瘦男子心痛的似乎要落下淚來,周圍的人更加感嘆,果然是個好官啊。
“倒也不是大人的錯..”
大家紛紛說道。
“不,不,是本官的錯。”清瘦男人斷然說道。
“既然有錯,大人要明斷啊。”
程嬌娘淡淡說道。
清瘦男人看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程嬌娘說道,“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啊。”
這句話出口。清瘦男子猛然站起身來。
“來人。將這五人押下,削去兵籍吏身,解送到太倉府定罪。”他肅然喝道。
什麼?削去兵籍吏身!
此言一出,地上的兵丁以及胥吏大驚失色。
這下事情可鬧大了!他們爲了得到這身份,可是費了好大力氣,而且靠着這身份養着好些利益,這要是沒了,那可就什麼都沒了。簡直要了命了!
“大人,大人,饒命啊。”
“大人,大人,我們知錯了!”
清瘦男子不爲所動,負手而立。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肅容說道,目光垂垂掃過五人,意有所指。
“大人,你不能罰我們!”胥吏急道,乾脆也不哀求了。帶着幾分急躁,“我是太倉路轉運司的人…”
他這一提醒。四個兵衛也回過神來了。
“你也不能罰我們,我們是天子衛,我們是三班院的人!”他們亦是喊道,帶着幾分得意和不屑。
這個三司院被踹出來做着苦差事的倒黴鬼,一年到頭也見不得幾次聖上面,哪裡跟他們能比!
被當衆如此反駁,清瘦男子的面色很是難看,眼中還閃過一絲無奈。
方纔人羣中的有人說的不錯,自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大人罰不得,那百姓們罰得罰不得?”
有女聲又淡淡的說道。
清瘦男子一個機靈,站直了身子。
“大膽!”他喝道,看着眼前五人,“爾等還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卻欺凌百姓,壞天子聖德,本官是罰不得,本官職責無權,那就讓民做主!”
他說道轉身看向四周。
“各位父老,你們說他們該不該罰?”
聽他竟然如此詢問,在場的人都怔了怔,有七嘴八舌凌亂的聲音響起。
“該罰!該罰!”
“該不該罰?”清瘦男子再次問道。
有人帶了頭,這一次便有更多的人開口了。
“該罰!該罰!”
暗夜裡幾十人的答話很是響亮。
“能不能罰?”清瘦男子又大聲喝問道。
“能罰!能罰!”
這一次更多的人齊聲答道。
“各位父老,你們可能給本官寫聯名證?”清瘦男子大聲問道。
“能寫!能寫!”
滿場響亮的喊聲伴着夜風迴旋。
“好,那本官如果不能爲民做主,這官,不當也罷!”清瘦男子擡手揮臂喝道,面上青筋跳動,神情激動。
“爲民做主!爲民做主!”
一聲聲的喊聲再次響起,掀起一陣聲浪,席捲整個驛站。
聽着這喊聲,兵衛和胥吏面色慘白一臉不可置信。
當拿着鞭子驅趕這些民衆的時候,兵衛可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喊出這麼大的聲音來,這一聲聲的聲浪,好似能將他們碾碎….
完了,完了…
怎麼這事成了民意了?
這他孃的到底怎麼回事?
民意,民意是一座大山,沒人敢去碰,就連皇帝也不敢慢待!
對於這座大山,胥吏再熟悉不過,他就曾經藉着這座大山,碾碎了好幾個不識時務的官員。
沒想到今日竟然輪到了自己…
完了,完了…
胥吏再說不出話來,面色慘白,冷汗如雨,噗通跌坐在地上。
看着跌坐在地上動也不敢動的兵衛和胥吏,聽着身後還在不斷掀起的聲浪,清瘦男子只覺得自從出京後第一次挺直了脊背,第一次覺得心中的那股悶氣盪出,如果不是顧忌官員身份,他都恨不得跟着大喊。
幸福來得太快他都有點蒙,甚至想不起來這是怎麼回事了。
但趴在地上的王家老僕心裡卻清楚的很。
事情原本不該是這樣,是有人三言兩語就讓事情變成了這樣!
是有人字字如刀的逼着那官員做了這個決定!
他擡起頭,面色亦是慘白,透過夜色,透過影影重重的人羣,看到那個已經離開這喧囂回身向自己帳篷走去的女人。
是她,這麼一眨眼,就壞了這五人的身家性命!
四周火把照耀下她的影子拉的很長,夜風拉扯她的斗篷飛揚,勾勒出的身影就如同揮舞着勾槍斧鐮的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