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謝母說不再反對,姬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爲她深刻的知道,南朝這種門第之見,已經不是一家一門閥的事,而是整個士族階層的立身之本。就算以陳郡謝氏之榮,可他們一旦接納自己,便可能被整個士族階層所排斥,導致自身威望下降!
見到姬姒瞪圓的雙眼,謝母突然一笑。
還別說,這位雍容的貴婦,她不言不笑時,給人的感覺是溫和內斂,可這一笑,卻平生添了無數生動。
對上姬姒,謝母滿意地笑道:“原來還知道驚懼?看來的確是個有知己之明知人之智的人。”
轉眼她又說道:“雖說我不再反對,可也不會贊同。”她抿了一口茶,說道:“我已經吩咐下去,下面的人若是看到你出入陳郡謝氏,不會加以阻攔。以後,這陳郡謝氏的府第,你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姬姒明白了。謝母的意思是,她不贊成也不反對,下面的人也一樣,他們不會再對姬姒出言嘲諷或再有不敬,可他們也不會明面上對她特別尊敬,不會授人以柄。
在南朝這樣的風俗下,姬姒能夠自由出入陳郡謝氏,能夠被他們平等以待,已經是謝母所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再讓步下去,就會對陳郡謝氏的名聲有損了。
想到這裡,姬姒朝着謝母盈盈一福,低聲說道:“多謝。”
“以後叫我伯母吧。”
“是,伯母。”
謝母看向姬姒,徐徐又道:“我可以承諾,他日你和十八郎的孩子,雖然在生時無法記入陳郡謝氏族譜。可過逝之後,族人會把名字補上。”也就是說,以後姬姒所生的孩子,活着的時候,是無法對人自稱自己是陳郡謝氏之後了?不過若是過逝了,倒可以葬入祖地,並把名字記入族譜?
姬姒聽到這裡。不由有點悲涼。她慢慢一笑,暗中想道:我的兒子姓姬一樣可以活得自在,壓根就不稀罕你們陳郡謝氏!
想是這樣想。姬姒也知道,這已經是謝母所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
一刻鐘後,姬姒出了佛堂。看到站在佛堂外,緩緩轉過頭溫柔的向她看來的謝琅。姬姒低下了頭。
謝琅大步向她走來,他來到姬姒身前。先是朝她的臉色端詳片刻後,謝琅牽着她的手,輕聲說道:“不高興?”
姬姒搖頭,她微笑道:“不是。母親說了,她以後不會再反對你我。”把謝母說的話重複一遍後,姬姒望着遠方。微微曬道:“母親已經做了她能做的最大讓步,一切只是我自己太貪心了。”
謝琅緊了緊她的手。並沒有說話,而是這般走了出去。
謝琅帶着姬姒來到了他自己的院落。望着這處有着叢叢疏林,蘭花點綴,無處不講究,無處不高雅的院落,姬姒想道:整個建康,整個天下,曾經有無數個小姑想要進入這個院落,想要在我身邊這個男人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多呆片刻也不可得,而我卻已登堂入室,就這點而言,我倒是應該得意。
她如此這樣想了兩遍後,果然心情好了不少。
進入院落後,謝琅便吩咐婢僕,讓她們準備熱水。而姬姒在幾個美婢的服侍下,暖暖地洗了一個熱水澡,還穿上謝琅特意讓人送來的華貴衣裙後,才走了出來。
她走出時,謝琅也換了一襲白衣,他站在華貴的大堂中,回過頭來看向姬姒。對上她的目光,他低低一笑,向她伸出了他的手。
姬姒走了過去,五指與他的相纏。
這時,謝琅轉頭,朝着一個管事吩咐道:“把衆人都叫過來。”
不一會功夫,四五十號人便出現在姬姒面前。這四五十人中,有十六個婢女,而其中的八個,卻是姬姒第一次與謝琅見面就看到過的。這八個婢女長相絕美,氣質出衆,任哪一個站出去,都會讓人以爲是世家女。除了這八個絕色美婢外,另外八婢,也是千里挑一的人才。
這種千里挑一,不僅是外表,甚至不僅是氣質。這些婢女,都是腹有詩書,都有出衆的才智,她們進退顧盼之間,那眼神那舉止裡,有着太多的驕傲和底蘊。
這些是會讓一般的士族女都爲之自形慚穢的頂尖美人。
看着她們,姬姒想道,化身姬越前的她,那容顏氣質最多也就是與這些婢女差相彷彿,甚至在舉止上只怕還有所不如。
就在姬姒沒來由的一陣心中堵悶時,謝琅低沉的聲音一側響起,“姬氏是我的夫人,以後,你們見到她行主母禮!”
謝琅這話一出,衆僕明顯一怔,不過謝琅積威極重,他們只是一楞神,馬上低頭應道:“遵郎君令!”
這時,謝琅轉向姬姒,向她一一介紹這些僕人來。
在介紹了幾個大小管事後,謝琅見姬姒的雙眼時不時瞟向那些美婢,不由脣角一揚。
轉眼,他清咳一聲,向那大管事說道:“這些婢子年歲也大了,你有時間的話安排一下她們的婚嫁之事。”
謝琅這話一出,姬姒便是一怔,她連忙看向那些美婢。
她這一看,才發現這些美婢眼中無驚也無喜,似乎早就心裡有數一樣。
謝琅又吩咐了幾句,衆婢道過謝後,他淡淡說道:“行了,都退下吧。”等衆女一退,謝琅轉過頭來看向姬姒。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阿姒方纔似有不快?”
姬姒輕哼一聲,她回答道:“只是不想面對自家夫郎的房中人罷了。”
她竟是回答得這般直接!
謝琅一怔,轉眼他輕輕把姬姒摟入了懷中。摩挲着她的背心,他低聲說道:“你想多了。她們不過是各有才藝,是有需要時的行囊之一。”轉眼謝琅又道:“那一年,當我決意不再放開你時。就不再有房中人了。”
說到這裡,謝琅雙手各自握上姬姒的雙手,彼此十指相纏間,他的低語聲傳來,“阿姒,我甚是滿足!”
夜色降臨時,謝琅的院落裡到處掛起了紅燈籠。地面上鋪上了厚厚的白緞。花園的每一個角落,都傳來了悠揚的琴聲。
入夜間,謝琅更是用了百般溫柔手段。直令得姬姒主動告了饒,忍無可忍之下強行扒了他的衣裳騎到他身上才以一夜纏綿告終。
第二天,因陳郡謝氏的家族都知道了姬姒與謝琅在祖地成親一事,因爲他要給族人一個說法。便很早就出了門,忙着處理這事去了。
而姬姒自是歸心似箭。她坐上驢車,在幾個部曲的保護下,急急朝着自家莊園駛去。
剛剛來到莊園所在的那條街道里,姬姒堪堪下車。便聽到一個陰冷的男子聲音從後面傳來,“你果然回來了!”
這聲音,是莊十三!
姬姒回頭看去。
一年不見。莊十三那清俊的臉上,竟多了一條二指長的傷痕。同時,他已不再是以前那清瘦的模樣,而是身材高大氣勢迫人,再加上他臉上的那道傷,莊十三整個人變得寒氣滲人,存在感十足!
這正是她前世時,最後記憶中的莊十三!
不對,前世最後記憶中的莊十三,雖然也像如今這般成熟了,身材高大氣勢迫人了,可他那時臉上總是帶了幾分笑,不像現在眼神這般的冷。
這時的莊十三,那眼神冷得像冰一樣,彷彿他這一生所有的燦爛,這一生的快樂幸福,早就埋藏在記憶中。彷彿眼前這個人,已經完全化身成了一柄刀,那刀,只有鮮血才能讓它感到興奮!
因莊十三氣場太陰寒,衆謝氏部曲同時一凜,竟是齊刷刷拔出佩劍,圍在了姬姒周圍。
對上脣角浮起一抹諷嘲的笑容的莊十三,姬姒轉頭輕輕說道:“他是我的故友,不會傷害我。你們退下吧。”令得部曲們退去後,姬姒提步向莊十三走去。
她一步一步走來時,莊十三的眼中有着恍惚。
眼前的姬姒,實在是既熟悉又陌生,儼然變成了成熟婦人的她,光是行走間便透出一種千嬌百媚。
這是莊十三夢中才見到過的風情!
在莊十三一瞬不瞬地盯視中,姬姒走到他身前,她擡頭看了他一眼後,輕聲問道:“你臉上這傷,是怎麼回事?”
看看看看,這婦人總是這樣,她看到他時,眼神總是複雜得讓他心驚,語氣也總是熟稔得彷彿他們之間有着刻骨的糾纏!
不知爲什麼,莊十三臉上的譏嘲慢慢隱去,感覺到眼中有點澀意,他連忙冷笑了一聲。
他冷笑着看着姬姒,說道:“也沒什麼,不過是一年前終於找到了機會,便帶人埋伏了周玉,結果被那廝反手在臉上割了一刀!”
周玉?
姬姒馬上記起了他和周玉之間的深仇大恨,不由一陣啞然。過了一會,姬姒問道:“後來呢?”
不知莊十三想到了什麼,他再次譏嘲的一笑,放慢腔調,他淡淡說道:“後來?後來自然是周玉大病一場,不過直到現在他還活得好好的。”
原來莊十三做了那麼多的準備,還不曾殺了周玉?怪不得那麼多人都說周玉才智極高,現在看來果然不凡。
就在這裡,莊十三陰冷地問道:“謝琅居然還沒有拋棄你?”他說這話時,雙眼微眯,眼神極陰極沉。
姬姒一凜,她擡頭看向不掩失望,也不掩譏嘲的莊十三,脣動了動後,終是低聲說道:“不過是少年時的一時癡迷。你,忘了它吧。”
“是啊,不過是少年時的一時癡迷。”莊十三語帶痛苦地喃喃說道:“不過是少年時的一時癡迷啊……”因爲他聲音中的痛苦太過深刻,姬姒聽着聽着,竟是眼中一陣酸澀。
她突然想道,自己前世時,也曾被眼前這個男人如珍如寶的待過。可能她總是在他表露出她的不甘吧?那時侯,他在百般照顧她的同時,語氣行動中,也總帶了幾分陰冷和狠意。有一次,她試圖勾引一個外地來的世族子弟時,他還差點把她的腿打折了。是了,這樣的事發生過幾次,而每一次事情發生後,莊十三都會狠狠的折磨她一番,那時候,她頸上帶圈,腳上帶鎖鏈,光着身子被鎖在牀榻邊幾乎是尋常事……
就在姬姒陷入恍惚中時,突然的,一個年邁婦人的叫聲傳來,“十三郎,回來。”
這聲音!這聲音!
姬姒轉頭看去。
只一眼,她便看到了一個年邁的,頭髮花白的老婦。不過那個老婦顯然不知道自己年歲已老,竟是珠釵粉黛的打扮得極其花哨。
那是莊母!那是莊十三的母親!
在姬姒看向莊母時,莊母也在朝她看來。這個顯然受過不少折磨,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不止的婦人,在朝着姬姒盯了一會後,突然的,她認出來了。
當下,莊母雙眼瞪得滾圓,她朝着莊十三尖聲喝道:“十三郎,你回來!”這是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莊母這一聲喝,帶了幾分歇斯底里,瘋狂得讓人害怕,一時之間,路人紛紛朝這個方向看來。
莊十三皺起了眉,他深深地看了姬姒一眼後,轉身朝着莊母走去。
沒有想到,就在姬姒轉身坐上驢車時,莊母居然追了上來。
轉眼間,莊母便追到了姬姒驢車旁,她呼的一聲扯開姬姒的車簾,雙手扣在車窗上緊緊朝着姬姒盯來。
盯了她一會後,莊母道:“我記得你,你是那姓姬的賤人!”低聲說到這裡,莊母突然露出一口白牙,猙獰笑道:“小賤人,你說奇不奇怪,前陣子我居然做了一個夢。夢裡啊,你這個小賤人居然纏上了我兒子,明明是個放蕩的,卻偏有本事令得我家十三郎神魂顛倒。我呢,本來看在十三郎的面上準備容忍你的。可誰想你這賤人竟然懷上了十三郎的孩子。我家十三郎是何等高貴?他怎麼能讓你這樣骯髒的人生下子嗣?當時我想啊,你都這樣不知恥了,十三郎還一門心思護着,要是他知道你生了他的孩子,他豈不是誰也不要了,一門心思只守着你,還把你扶成正室?我當時光是想想都無法忍耐。於是啊,趁着十三郎外出了,我就藉口你得了傷寒,連夜把你弄昏給活活燒死了……”
幾乎是莊母那句“活活燒死”的字眼一出,姬姒眼前一陣白光閃過,於一波一波的頭痛中,她記起來了!
她記起她前世是怎麼死的了!那一次,莊十三要去蜀地談一樁生意,便連夜出發了。記得他在出發前,也不知聽了什麼消息,一直對着她傻笑,他笑着笑着,還會把她推倒在榻上,掀開她的衣裳吻她的肚皮。
因那一陣子,姬姒再次違逆過他,被莊十三鎖了好幾天,精神有點恍惚,所以莊十三這個異常的舉動,她也沒有太在意。
而就在他走後第二天,她便聽到婢婦在那裡閒話,說是不遠處似乎有人犯了傷寒,也不知是真是假。當時姬姒正感覺到胸悶不適,聽到外面有這種病後便準備關門不出,然後,就在當天晚上,她被人打昏了去。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四腳被綁,嘴裡被塞上布條,正架在一堆柴火上。再然後,莊母出現了,她當時也是這樣說的,她告訴姬姒,說她懷孕了,而莊母無法忍受姬姒這樣骯髒不潔的婦人纏着她兒子一時不說,還要和她骯髒的子女一道纏他一世。於是莊母讓人點起了火,再然後,她在劇痛中一點一點看着自己被燒成灰燼。對了對了,那時她身上唯一的飾物是一塊從不離身的玉佩。她被燒死後,魂魄入了玉佩,然後被瘋狂哭叫着追來的蕭道成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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