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被大明帝國統治了幾年的江南,雖然因爲一場自然災害而稍顯蕭瑟,但終究已是太平天下。江都、臨安、慶元、泉州、莆田、平江這樣的大城市,甚至已經顯出了幾分蒸蒸日上的繁華景象。雖然這種蒸蒸日上的背後,是大量的自耕農和佃農破產,被迫進入大城市謀生。
這樣的事情在歷史上那些先發的資本主義國家都出現了,城市的資本主義化和農村的資本主義化同時出現,相互刺激。在生產力水平大幅提高的同時,給生產者造成了極大的困難。
資本主義嘛,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萬惡的很,是要吃人的!
吃人的資本主義,不僅在江南肆虐,而且它的威力已經波及到了距離江都幾千裡的瓊州府,也就是海南島。
瓊州府最南端的吉陽縣臨川鎮外,一羣農人翻耕完土地,聚在一起訴苦。嚼着檳榔,吐出第一口檳榔水,整個人就興奮起來,話語言辭也就多了些。
“如今的米價怎麼屬了猴子,一個勁兒的上竄下跳呢?去年糶米的價錢還有兩貫,今年怎麼只有一貫了呢?”
“唉,米價跌了,地租、利錢、田稅卻不會減半分,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不如鬧一鬧吧,咱們這裡是天涯海角,朝廷不會迫得太緊。”
“那是老早的朝廷,現在的朝廷不管這個,田稅本就是地方是自收自支的,縣裡面的老爺肯不要?”
“地租、利錢也不可能賴掉啊,現在的老爺都是北方來的太尉,個個都兇,開口就是打打殺殺。瞅咱們的眼神也跟瞅畜生似的。前一陣黎峒那邊起事,不是叫小王太尉派兵剿了?”
“說這些有什麼用?咱們還是細想一下明年種什麼吧?”
海南這邊的黎胞現在也遇到了和江南農民差不多的麻煩,米價暴跌。而且這裡的米價跌得比江南還兇,直接跌去了六成!
之所以這樣。其實和前兩年海南米價偏高還有南番戰爭有關。前兩年唐宋夏英四藩在南番這裡用兵,在兩廣採購了許多軍糧,海南的米價自然高昂一些。
而今年,爪哇島和占城的糧食生產有所恢復。這兩塊被夏國和唐國征服的土地都是著名的糧產區,特別是爪哇島上出現了許多農奴農場,稻米的產量一下就多到了吃不完的地步。不僅足夠供應陳淮清和李庭芝的遠征軍,還能運回兩廣傾銷。結果一下砸垮了海南米價,讓海南這裡黎人佃戶苦不堪言。
沒錯。是佃戶!
佃租制只是在漸漸衰亡,並不是猝死。就是在士大夫地主階級在經濟上遭遇滅頂之災的江南,佃戶還是廣泛存在的。而在廣西海南(宋朝時候海南屬於廣南西路,在陳明則屬於廣西省)這種地方,本就不存在什麼詩禮傳家的義門。這裡的土地要麼被黎峒的頭人佔有(主要是山地),要麼就被漢人豪強佔有。
而這些漢人豪強又被一度統治廣南西路的王堅、王炎父子拉入了自己的軍隊。現在王家父子都投靠了大明,王堅封了公爵在江都養老。王炎則出任廣西都督府都督,統帥王家舊部駐防廣西,防禦可能發生的大宋入侵。而王家舊部的軍官,則在廣西擁有大量土地。在海南島上更是佔據了絕大部分的平地。
這些豪強一樣的人物可不是初興的士爵、軍戶那般,充其量不過是中等地主,而且他們也沒有什麼興趣去自己經營土地。他們都還沿用着做官、收租、放債的盈利模式。繼續壓迫剝削黎族勞動人民。還利用官府的力量侵奪山區黎峒頭人的土地和礦山。不久之前還激起了一場黎峒起事。可惜,如今海南島上的反動勢力非常強大,王炎在這裡駐紮了整整一個營的鋼甲兵,個個刀槍不入,輕輕鬆鬆就把造反的幾個黎寨給平了。
造反的事情,沒有人敢再提,談話的內容又回到了怎麼生活下去這個大難題上了。
“只能種棉花了,咱們黎人的吉貝布名揚天下,在北面最是好賣了。種棉織布一定不會虧本的!”
“對,還是種棉織布叫人安心。總歸不會虧本的。”
“不過稻米也不能不種,這可是口中食。現在米糧買賣都壟斷在北人手裡。咱們要是不種,這些北人奸商又該擡糧價了。”
“可是就這麼一點地,種了糧食就不能種棉花,種了棉花就沒有地方種糧食,可怎麼辦呢?”
“還能怎麼辦?只能讓北人奸商扒層皮!”
說到北人奸商,衆人都唉聲嘆氣。黎人終究是老實,哪裡似漢人那麼機靈會做生意?這海南島的商業,向來就被漢商掌握着。那些做小買賣的漢商倒還有些良心,可是那些大商人就個個如狼似虎了。這黎人多種棉他們就壓低布價擡米價,若是黎人多種米他們就壓米價擡棉價,總之吃虧的都是黎人……
衆人唉聲嘆氣的時候,一個人剛走過來,正聽到這話,大聲道:“鄉親們,不如就種棉花和番薯吧。”
來的是一個黎人打扮的婦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皮膚卻比普通的黎人要白皙許多,五官也比較挺拔,一看就是北方來的面孔。這婦人彷彿是個最小買賣的,牽着輛驢車,上面滿滿一車的番薯。
“是巧兒姐啊,又來咱們村收吉貝布了?這回準備用什麼來換啊?”
“這車上裝的是什麼啊?一個個好像紅土團團一樣的。”
黎人們對這個做小買賣的漢人婦女倒是客氣,紛紛起身圍了上去,好奇地打量着一車的番薯。
這婦人姓黃,名巧兒,不是海南當地人。而是飄洋過海從嘉興府華亭縣上海鎮跑來的,已經來海南有六七年了,據說是受不了公婆和丈夫的虐待,偷偷跑上海船,哀求船主把她帶來海南島的。
到了海南島,這位黃巧兒就定居在了海南島最南端的吉陽縣臨川鎮,搗騰起來吉貝布的買賣。不過她也沒什麼本錢,買賣自然不大,就是從縣城裡面搞點黎人需要的生活用品或是農具,拉到鄉下換吉貝布。有時候還會向黎族同胞請教織布手藝,不過也沒有學到什麼織吉貝布可是黎人的看家本領,怎麼肯輕易交給漢人?要是讓漢人學了去,再大量生產,大量販賣,那麼黎人最後這點保命的手段可就沒有了……
所以這位黃巧兒,就是在原本歷史上被人叫做黃道婆那位在這個時空,她是被後世稱爲“工業之母”的黃富婆,花了六年時間和黎族同胞交朋友,虛心求教,還是沒有學會多少織布的本事。
不過黃富婆就是這麼個百折不撓的性子,認準一個事情,是一定要做到底的。六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三十年,總會學到真本事的!
而這一次,她在縣城裡的天道觀聽道(未來的富婆已經入道了,她是海南島第一批天道徒)的時候見到了一個能幫她學到織布本事的寶貝番薯!這些番薯是天道宮發下來給下面的道觀,讓分給教衆免費試吃的。但是吉陽縣這裡沒有幾個天道徒,根本吃不完,於是就被黃巧兒低價買下來了。
“什麼?世上還有這樣的寶貝?可以一畝十石?而且無地不宜?”
“真的嗎?巧兒姐,你可莫欺我們黎人老實。”
黃巧兒微微一笑,拿起一個番薯道:“真不真的大家試着種幾畝不就知道了?若是不相信,就轉租兩畝地給我,你們看着我種,明年如果能收上二十石番薯,大家再一起種。這樣,你們就能用一成的地種番薯,九成的地種棉花,再不怕奸商盤剝了。”
黎人們互相看看,頓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現在黎人受窮,不就是因爲地太少,種了棉花就沒有辦法種稻子,必須買米下鍋。可是奸商們都看準這一點,到時候就擡米價壓布價。如果黎人可以用一成土地種番薯養活自己,剩下的九成地種棉花。這日子可就好過多了……
若真是如此,這黃巧兒果然同北人奸商不一樣,她是大好人,是黎寨的大恩人,是黎寨的自己人!
淳樸的黎族同胞們都在心裡做了決定,只要這番薯真有那麼大的產量,能讓黎人衣食無憂,就把織布的本事和紡機都給她吧。
看到黎人同胞們的表情,黃巧兒的眼睫忽閃忽閃,甜甜一笑:“就這麼說定了,這一車的番薯,大家都分了吧,都拿幾個回去嚐嚐,看看能不能填飽肚皮。如果能吃飽,我就去縣裡面再拉一些來做種子。”
……
“百萬,朕知道你說的有道理,這北明洲種棉花什麼的,幾十年都不會興起。但是朕既然開創了華夏世界,就不能不替子孫後代多考慮一些。”
陳德興說這個話的時候,已經完全忘記了13世紀是有黃道婆存在……他現在已經打造了一個“準資本主義”國家,都萬事俱備了,再加上黃道婆提前得手,這還不跑步進入工業革命?
明洲棉花事業,這回大有可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