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緋袍綠袍的官員在一羣親隨簇擁之下,就在霹靂水軍大營外面一個臨時搭起來的綵棚裡面坐着。當先的是緋袍襆頭的李庭芝,身邊還有個同樣裝備的留夢炎,背後則站着綠袍襆頭的陸秀夫。李庭芝和留夢炎都是身份高貴的文官,前者還是權淮東路安撫使兼知揚州,節制淮東、淮西諸軍事宜。理論上是陳德興這個權霹靂水軍都統制的頂頭上司,根本無需親自到揚州迎接這位下屬歸來的。但是他和留夢炎兩人還是一大早就離開揚州,來到長江邊上這座碩大的大營門外迎接凱旋之軍了。
這個綵棚旁邊,其實也是個碼頭,是霹靂水軍專用的碼頭。陳德興的船隊本該在此靠岸,這樣18000兒郎就不用擾動百姓,可以直接開進軍營了。但是此刻,霹靂水軍大營的碼頭上卻聽着一長串鉅艦。是比三層槳座戰船還大還高的鉅艦!也有三層槳座,同時甲板之上還有三根桅杆,可以張掛船帆。
這些就是陳德興準備用來稱霸東亞海上的利器——槳帆並用戰艦!一共建造了15艘,每艘都配置有348名槳手、4名舵手、18名操帆手和130名甲士,總共約500人的編制。除了這15艘槳帆戰艦之外,霹靂水軍碼頭上還停着一長溜總共20艘福建海船。全都是高大堅固,載重量巨大,能夠遠赴重洋的大海船。
這20艘福船是黃智深出面向福建的民營造船場訂購的,就是這個時代南宋海商最常用的商船。這些船的價格也便宜。每條不過幾千貫銅錢。在南沱場大捷後,陳德興便指示黃智深截留了分朝廷的犒賞用來購置了這些商用的海船。隨着這20條福船過來的還有幾十名跑老了海的船工。當然都是跑東亞近海——高麗航線和日本航線的,這兩條航線是漢人海商壟斷的,阿拉伯人進不來。而南番航線則是阿拉伯人和漢商分庭抗禮。再往西就是阿拉伯海商的天下了。
李庭芝掃了一眼江面上停泊着的高大海船,也沒有對20條商船的出現表示太多的關注。如今那家將主不在利用軍隊經商?陳家軍如此作爲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即便是陳德興尚了升國公主,買賣還是可以照做的。
這時壯士高歌和百姓歡呼的聲音已經傳來,紅色的陳家軍將旗也在道路盡頭出現了。李庭芝扭過頭,在跟隨自己的文武官員中一掃。目光就停留在了霹靂水軍副都統制呂師虎身上。
“慕班……”李庭芝的眉頭微微一皺,他知道這位呂副都統制在霹靂水軍中被邊緣化了。只有一羣從其餘諸軍調入霹靂水軍後被投閒置散,留在揚州混日子的軍官和他接近。
這些傢伙一開始被留在揚州的時候都覺得幸運……用不着去四川送死!但是沒想到霹靂水軍居然立了潑天的功勞!眼見着往四川去的軍官個個都要高升,就他們倒黴什麼都沒有撈到。現在只得加倍的抱緊呂師虎的大腿,巴望着這位爺能接陳德興的班當都統制,他們也好跟着雞犬升天。
只是這些人也不想想,從四川回來的霹靂水軍已經不一樣了!之前不過是新立之軍。有些銳氣而已。而現在霹靂水軍已經是名動天下的無敵精兵,在川江之上8000破10萬,打死了蒙古大汗!這樣的精兵怎麼可能交給呂家?
根據大宋的慣例,這等精銳只能由殿前三衙直接管轄,說不定還會直接升級成爲殿前第四衙——水軍司。到時候沒有樞密院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休想調用!至於主管殿前水軍司公事的差遣。那是節度使、承宣使一級的高官纔敢想的,呂師虎頂天能加個遙郡,離正任還十萬八千里呢!
不過李庭芝卻不甘心就這樣完完整整的把霹靂水軍“交”上去,這支兵畢竟是從淮地出來的。
“慕班,你過來。”他將呂師虎喚到了跟前。“這霹靂水軍也算是你一路帶出來的吧?”
呂師虎聞言只是尷尬的笑了笑,他也不是傻瓜。如何不知道朝中諸公會如何重視這支打死了蒙古大汗的精兵?而李庭芝的問話,他也完全明白——如此精銳,怎麼能不留下一些在兩淮呢?
如今呂文德、夏貴兩軍都調出了淮地,李庭芝這個淮東安撫手中已經沒有多少得用的兵馬了。
“下官在霹靂水軍中確實有些基礎。”呂師虎恭恭敬敬的回答。
“可以拉出3000人嗎?”李庭芝也不敢多想,兩萬精銳中的一萬七給殿前司送去,留3000在揚州就足用了。
呂師虎試探着道:“這個……就怕上面不許啊。”
李庭芝淡淡一笑:“賈相公那裡自有本官去說,本官留些精銳在淮地也是爲了國家,賈相公自會應允的。”
呂師虎如何還不明白李庭芝的意思——這是要瓜分陳德興的“遺產”啊,他連忙躬身一禮道:“末將願聽從安撫調遣,雖萬死而不辭!”
“殺韃子,上天庭!”
“殺韃子,上天庭……”
這個時候,隨着陳家軍的前進,歡呼擾動之聲,一浪接着一浪的傳來。李庭芝和呂師虎停止了對話,同時都將目光投向前方,就看見陳德興一身白袍,昂首挺胸,舉着一面霹靂水軍的陳字軍旗,在衆人的注視之下,策馬走在當先。面色,卻是無比的輩壯!
在他身後,就是一千多名白衣甲士,手中捧着骨灰盒子,盒子上面端端正正擺着的,正是陣亡將士的靈位!
……
“……8000破10萬,一力挽狂瀾,得勝凱旋迴,臨安尚公主,人生盡得意,不忘萬骨枯!”
望着街上隆隆通過的白衣甲士,郝經低聲吟出了一首打油詩,不是他的詩才已盡,而是實在沒有作詩的心情。
在他看來,陳德興如此做派,只是說明一點。此人的心思還在軍務上,還在功業上,還在妄想有朝一日要北犯中原,將中原從大蒙古手中奪走!
此等深通兵事,蓋世奇才的人物,儼然還是大蒙古的死敵……
若不能將之剷除,只怕日後被其做大,真的遂了嶽武穆未成之野心!
“明經,我們不能任憑此人繼續做大下去了!此子……根本沒有想要在富貴溫柔鄉中安度此生!”
郝經深吸口氣,目光沉沉的看着身旁的劉孝元,沉默了半晌,似乎在下諾大的決心:“那位樑崇儒說的有道理,不能讓他娶了公主!此子根本無心退隱,南蠻官家和賈似道也未必想讓他年紀輕輕就把一身本事都荒廢在溫柔鄉中。南蠻的那些祖制,總有空子可以給陳德興鑽的……我大蒙古不能冒這個險!”
看着郝經神色凝重的開口說話,劉孝元也有了同感,低聲道:“南蠻綱紀鬆弛久矣,宋主又只有一女,未必不容陳德興執掌實權!哪怕不是直接掌兵,得個提舉武學兼提舉御前駐軍兵器所的差遣,轉爲南蠻朝廷教養武官打造利器也足夠壞事了!”
郝經輕輕搖頭,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讓真金王子南下的!
他又看看劉孝元:“明經,你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除掉陳德興,瓦解霹靂水軍嗎?”
劉孝元頓了一下,輕輕點頭道:“倒是還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說吧。”郝經皺着眉頭,雖然他已經同意向忽必烈提出要真金南下,但是這不過是萬不得已下的辦法。
“行刺!”
“行刺?”郝經翻了翻眼皮,忍不住就失望起來。陳德興這樣的大將,自身的武功有多高就不說了,身邊肯定是護衛重重,豈是那麼容易殺掉的?
“這陳德興……只怕不容易行刺啊!”郝經搖搖頭。
劉孝元卻冷冷一笑:“不是刺殺陳德興……”
郝經一愣:“那要刺殺誰啊?”
“刺殺伯常先生!”
“伯常先生……”郝經聽着這個名字耳熟,一時卻想不起是誰。“那個伯常先生?”
“郝伯常,陵川郝伯常!”劉孝元笑着道。
“陵川郝伯常……是老夫!”郝經猛地一怔,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劉孝元,說話的聲音也抖起來了。“你……你……你想幹什麼!”
說着話他連忙四下看看,整個酒樓的三樓就只有他和劉孝元兩人還有一名他的弟子,此時也是一臉愕然。
沒有發現刀斧手什麼的,郝經稍稍鬆了口氣,但還是一臉警惕的看着劉孝元。
劉孝元哈哈一笑:“伯常先生勿慌,晚生是在用計,段段不至於要了先生的性命……”
“用計?莫非是要栽贓陳德興?”郝經是何等心思,慌張過後,已經想清楚了狀況,隨即就猜到了劉孝元的計策是什麼。
“果然瞞不過先生。”劉孝元笑着點點頭。
“如何栽贓?”
劉孝元放低了聲音,湊在郝經耳邊一陣嘀咕,只看見郝經連連點頭,臉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