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走到湖邊,微闔雙目,凝神感應。
如此過了片刻,他的心神與整個湖水仿若彼此相融,葉青也得以迅速感應出沉入水中的身影。
他垂在身側的右手輕輕撥動,如水中游魚悠然擺尾。
隨着他的手掌輕撥,眼前的萬頃碧波異相再生,湖水於無聲無息間驟然分爲兩半,露出中間一道狹長的凹痕,仿若被一柄利劍劈開。
葉青這一手輕掌分湖讓天舞、無提等自己人看的神色微訝,他們固然是不知道葉青除了劍法還有此等手段,但是乍然驚訝之外只有十分佩服,心神微定,戰意更盛。
此舉卻令血鷹和魔僧看的心神一凜,他二人不由自主的在心裡再次分析雙方實力對比,未免陰溝裡翻船,絲毫不敢大意。
幾人心思未定,只見葉青右手輕擡,一道身影倏忽間衝破水面,湖水已緩緩恢復如常。
被葉青帶出水面的黑衣人影一身衣衫盡溼,四肢無力的自然下垂,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樣。
葉青眉頭輕皺,心念電轉,實是方纔已經吃了一虧,此刻不免有些過度謹慎。
不過還未和對方交涉,貿然殺死對方令他無法安心。即便是魔教中人,又非十惡不赦之輩,自己又奪了對方的長鞭,應該給對方一個機會。
思念及此,葉青引着那道身影緩緩飄在自己面前,伸手摘下她的面具,露出一張嬌弱秀麗中略顯慘白的面容。
果然是一個女子,葉青其實未下重手,她應該是不識水性以致溺水昏迷。
葉青引着她的身體翻轉,讓她面朝地面,一掌輕輕印在她後心,他內力輕吐,黑衣女子驀然噴出一大口湖水,連連輕咳幾聲,已是悠悠醒轉。
葉青將她放在一側地面靜臥,待她自行恢復,目光遙遙分別望向魔僧與血鷹。
他此舉只是想看看他二人的神情變化,落在魔僧和血鷹眼中,卻不吝於挑釁示威。
魔僧卻是老神在在的無動於衷,血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邪異中帶着輕蔑的笑容。
自己人被擒,他二人表現的仿若渾不在意,葉青猜不透他二人的真實想法,也不太擅長揣測人心,只得作罷。
移目看向在地下已經醒轉恢復清明的黑衣少女。
“你是叫魅吧?”葉青柔聲問道。
乍然聽到葉青出聲相詢,黑衣少女心神一震,疑竇叢生,似是沒想到竟會被敵人叫出名字。
她緩緩撐着地坐起身來,微微氣喘,目光警覺地盯着葉青,她此時忽覺臉上一涼,忙伸手觸摸臉側,驚覺面具已失,神色微慌,繼而反應過來,默不作聲,只是再度冷冷地盯着葉青。胸膛微微起伏,不知是恐懼還是憤怒。
但是她此刻昏迷剛醒,一時氣力還未能恢復,四肢乏力,連坐起都有些困難,長鞭又失,就算再想拼命,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葉青見她不答話,心覺這也是個性情倔強的姑娘,只得偏頭向天舞投去了一個求助的眼神。
但是天舞負手悠哉悠哉的嬌軀微晃,故作愜意地東張西望,假意無視葉青的目光求助,卻是一副根本不打算援手相助的樣子。
葉青嘴角微僵,只得迴轉目光再次看向身前的魅,心下沉吟片刻,斟酌着該說些什麼打消對方的敵意。
過了一秒,葉青只得在心裡承認自己不善言辭的事實,唯有如實說道:“姑娘,其實在下沒有惡意。”
魅暗中運氣調息,聞言卻是渾身一顫,緊盯着葉青秀眸中閃過一絲懼意。
葉青目光敏銳,將到少女的反應看在眼中,不禁面色一僵,暗道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福至心靈間,葉青忽而想到少女久陷魔教,她又是專職傳遞情報、隱身暗殺的,見過的諸多黑暗恐怕是葉青無法想象的。自然也見過無數面色和善實則心懷不軌之人。
也許在她的認知裡面色和善的人比面色兇惡的人還要恐怖吧,想到這裡,葉青感到一陣頭痛。
葉青在原地飛速尋思,眼神轉動間自然也沒有在少女面前掩飾,令她心生不解。
二人心思各異,一時陷入沉默。
黑衣少女見過各種各樣的人,魔教中窮兇極惡、心狠手辣之輩更是難以計數。
她心思縝密,正是懂得分辨對方的惡意,才能存活至今。
可是她望着葉青,心裡卻是一時有些莫名,猜不透對方的想法。
想到對方的詭異手段,方纔潛行被破已令她十分惶惑,一番交手之下更是令她漸感絕望,心生恐懼之下一時只想尋死了事,免受折辱。
落進水中自然不至於會被淹死,可是她一心尋死,也就不加反抗。
原來溺水是這種感覺,這種結局似乎也還不錯了……
就在她覺得自己徹底解脫之時,卻忽然回過神來,渾身一暖,忍不住吐出腹中嚥下的水,這才驚覺自己仍舊活着,一切仿若幻夢一場。
但是……如今對方不殺自己反而生擒戲弄,她心裡只覺得十分無助。
“啪”的一聲,忽然有什麼東西落在自己面前,她心神一驚,認出是自己的黑色蛇形軟鞭。
她擡頭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葉青,卻聽他微笑着柔聲說道:“你的鞭法很不錯,讓我受教了,現在物歸原主。”
她楞楞地伸手拿起面前的軟鞭,有些遲疑地捏在手中,不過心下略一權衡,明白自己就算武器在手,也未必真能傷到對方。
她收起長鞭緩緩系回腰間,低着頭默然不語,眼下自己落在對方手裡,既然對方不讓自己如願解脫,姑且看看對方有什麼要求吧。
“面具……還給我。”她下意識地說道,但是話剛出口,她便有些後悔了,自己實在不該再提要求的。
葉青一愣,和對方的鞭法兇厲狠辣不同,她的聲音卻是空靈悅耳,此刻還有一份不易察覺的怯意,卻是頗讓人心生好感。
葉青看了看捏在左手指尖的黑色面具,材質輕軟,質料不凡。
聽她出口索要,葉青不由莞爾,自己當然不會稀罕這樣的東西,不過他卻不希望對方太過害怕。
葉青注目少女臉上的神情,見她低垂目光似乎不太敢直視自己,又見她衣衫仍在滴水,她或許是不敢在敵人面前運功以免誤會?
葉青伸掌隔空輕揮,憑空生出一股和煦暖風,拂過少女衣衫。
她只覺得渾身驀然感到一陣無盡暖意,再一回神,自己衣衫溼發盡皆蒸乾。
她楞楞地抱膝坐在地上,卻聽面前的葉青含笑道:“面具還給你也可以啊,不過嘛,我有個條件。”
葉青伸出一根手指,笑吟吟地望着她。
魅輕輕皺眉,心裡暗道:我現在哪裡還有選擇的餘地,自然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只得微微點頭,心中有些忐忑地聽着古怪少年接下來的要求。
“我叫葉青,還給你面具的要求嘛,就是以後你在我的面前,不可以戴它。”葉青伸指,捏着面具在少女的眼前轉了兩圈。
魅聽罷葉青的要求,神情一怔,一時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就這麼簡單嗎?
魅尚未回答,葉青已笑着道:
“既然你未拒絕,我就當做你答應了。”說着葉青松手一拋,面具輕飄飄地落在少女的膝上。
魅伸手接過,輕輕摩挲了兩下,心裡頓時有些安心,這個面具是她親手製作的,已經戴了很多年,她已經很久未在人前顯露真容。
只有掩藏在面具之下,她才能感到一絲安心。
她正不由自主的想伸手戴上,卻驀然動作一頓,看了看面前的葉青,只得將面具收在懷中。
她站起身來,望着葉青,猶豫了一瞬,還是忍不住問道:“我從未見過你,你爲何會知道我的名字?”
“這個嘛……”葉青無奈地輕撫額頭,再次回身望向天舞,這回他卻是學乖了,若是開口求她,她只會越加得意,是以只是沉默地盯着對方。
天舞還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戲,見葉青忽然又把麻煩扔給自己,被他盯久了漸漸覺得氣氛有些古怪。
天舞輕哼了一聲道:“記得欠我一個人情。”
說完她輕移蓮步,繞過葉青,緩緩走向仍是凝神以待的魅。
魅乍聞天舞開口說話,已覺得對方的聲音似曾相識,又見對方的一身紅衣,心神更是一震,只覺自己的猜測有些異想天開。
待天舞站在魅的面前,輕輕揭開面紗一角,只讓少女看到了一隻含笑星眸,便再度鬆開面紗。
天舞一言不發的轉身走開幾步。
黑衣少女卻是面現驚愕之色,口中喃喃念道:
“你……天舞?你怎麼會在這裡?”
天舞負手停步,卻默然不語。
魅連忙緊跟着走近幾步,來到她身後,低聲再次問道:“天舞?這是怎麼回事?”
說完她又移轉目光瞟了葉青一眼,卻是更加無法理解了。
天舞回過身來,銳利的目光透過白色面紗望着少女一臉疑惑的神色,冷冷道:
“你是誰呀?我和你很熟嗎?”
魅聞言神情一窒,怯怯地說不出話來。
葉青識趣地走遠一些,來到湖岸邊遙遙注視着血鷹與魔僧的動靜,這邊魅的反常舉動可能會暴露天舞的身份。
不知這邊的動靜會帶來怎樣的結果,又會對戰況有多大的影響。
望着有些膽怯的魅,天舞忽然噗嗤一聲輕笑出聲:“小丫頭已經長的這麼可愛,竟然連我也瞞着?這下可給我看到究竟長什麼樣子了吧。”
說着天舞伸出青蔥玉指輕撫魅的側臉,劃過少女粉腮之時忽而伸指輕輕捏起。
魅被她存心捉弄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眼見對方越捏越起勁,只好求饒道:
“天舞姐姐,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的人,貿然動手……”
天舞秀眉微皺,截斷了她的話道:
“哎,你說錯了,我是我,葉青是葉青。那個傢伙你揍的沒錯,可是你太弱了,反而被教育一頓。”
魅苦笑着點頭,偏頭瞧了葉青一眼,葉青自然是裝作沒聽見。
魅忽然低呼一聲,面色焦急地望着天舞悄聲道:
“遭了,這次鬼婆婆也跟着來了,她還在後面沒有出手。”
“我知道。”天舞神態輕鬆地點點頭,不以爲然道:“那個紅色怪物剛出來,我就知道是鬼婆的手段,這次是她負責任務目標嗎?”
魅輕輕點頭,忽然想到身後遠處還有血鷹和魔僧在虎視眈眈,她悄聲退了兩步,不再和天舞顯得過分親暱,二女以傳音入密的功法低聲交談。
“她交給你的任務是什麼?”天舞也低聲道,不過她似是並不在意被魔教的人認出身份,或許是有恃無恐吧。
“她讓我去盜出夜光神劍的屍身,教中已經得到夜莊主身死的消息了。”魅悄聲答到,面色含憂,她自幼在魔教的權威之下耳濡目染,對魔教實已深俱在心。
而且她至今還不太明白天舞的立場。
她爲何掩藏面目在這裡靜觀呢?
難道她已決心背叛魔教?
但這是幾乎不可能的……
“你不用害怕。”天舞柔聲安慰道,“我已經決定脫離魔教。”
從她口中得到確切的回答,魅神情一怔,有些不可思議地道:“難道你……”
天舞看着她震驚的模樣,嫣然一笑道:
“怎麼?你覺得我在尋死嗎?”
她語含揶揄地道:“在你眼中,我是那麼蠢的?”
魅連忙搖搖頭,急道:
“不是的,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就一定有解決的辦法,我相信你……”
說到這裡,魅的聲音漸漸小下去。
天舞隱約猜到她的想法,柔聲道:
“如果你不想回魔教,就跟着我吧。”
“天舞姐姐……”魅轉憂爲喜地望着天舞,忽然神色又低落下去,“我這麼沒用,會給你添麻煩的。”
“誰說的?”天舞秀眉一揚,“你可別說傻話了,在我身邊我自然會護着你,而且你這條命早就是我的了,可還記得?”
魅點點頭,神色鄭重的小臉上,秀目中露出追憶的柔和目光,她一刻也沒有忘記。
對她而言,自己早就該死了,曾經在自己最無助的一天。
正是因爲天舞無意中救了她,她如今才得以站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