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三娘靜了片刻,嗤笑道:“我同樣經歷許多,算是死過,又重新活了過來,從不覺得需要度過所謂殺劫!”
周都督淡淡道:“只因他跟你不是同樣的人……楚姑娘,你去吧,若能勸走了他,我也不會干預,同樣,若他執意留下來,姑娘也需要看開一些。 ”
楚三娘沒有迴應,扭頭而去。
到了阿呆帳前,那裡沒有燃燈,漆黑一片。
楚三娘深吸口氣,就要掀開帳簾呼喚。
忽聽其內人聲平靜道:“楚姑娘嗎?”
正是阿呆的聲音,看來,他並沒有睡着,現在聽起來也正常得很。
楚三娘心裡一喜,道:“我來喚你離開的,明日大軍就要走了,我不想你跟去。”
帳內沉默了良久,才又傳出聲道:“楚姑娘,在之前,秋水鎮相識以來,你就對我有百般恩惠,那時候的我,失了憶,心中沒有目標方向,更沒有着落,那時候,我對你萬分依賴、感激。”
“但是不久前,強逼自己持劍的那一刻,我終於想明白了,那就是我必須要走的路,我之所以害怕持劍,只因那是我避不開的宿命,而這條路,註定佈滿了血殺,但是我相信,在無數次揮動劍的過程中,我能越來越接近往昔的自己。”
“入軍伍,這是我尋求自身真相的唯一機會,所以,你的好意,阿呆只能心領了……”
這回,沉默的人變成了楚三娘。
不知都想了些什麼,她忽然一嘆,無力一樣道:“也許真像別人說的那樣,我和你並非一樣的人,所以,無法理解你的念頭,不過,跟着你,去看看能否找回自身真相,在我來說,倒是個有趣的課題,所以,你要怎樣,就隨了你吧。”
阿呆一聽這話,一驚,道:“你難道——”
楚三娘於看不見處莞爾一笑,道:“我說過,跟着任何人,到達那裡,都算人之一生的旅行,在軍旅之中,說不定真能體悟到些新的東西,你就好好睡吧,現下想不通的東西,往後咱們一同捉摸……”
說完,就沒了動靜。
阿呆忙起身出帳來看,悠悠夜色下,除了帳前一縷幽香,什麼也沒有了。
但那些話,那些話裡的溫情,恐怕將長久留駐自己心底。
作爲一個人生的迷路者,碰到她,也許就像尋到了一同前行的旅伴一樣。
是種莫大的幸運……
自此之後,楚三娘作爲阿呆在軍旅中的陪伴者,一同上了路。
而阿呆也正式成爲南陵軍中無冕的“王將”,也是大都督周凌的殺手鐗。
他的出現,也大大增加了南陵軍的勝戰率。
小仗小節不需他打,只有碰上對方將領武力強,或者兵員戰力蠻橫的時候,才請他出手。
而一旦阿呆上了戰場,總是所向披靡,且首要會去尋覓對方主將決鬥,當將其三兩下砍殺下馬的時候,那種威懾力,對敵人士兵的衝擊,以及對己方士氣的鼓舞,都是空前的。
一時間,阿呆成了軍中神話,他的威名,以及他所持的那柄“名將”,也一同流傳,很多時候使別人聞風喪膽。
又由於楚三娘特意爲其縫製了一條白色披風,周都督又爲其行動方便而重金打造了一副銀色輕鎧,加上名劍,也算威風倜儻,所以,阿呆又被稱爲“白袍劍神”。
而對楚三娘來說,心境也是幾經打磨。
總會見到阿呆總戰場上歸來時,身上沾血,面上也越加冷酷無情,她當初的擔憂就會加重,但是,她卻一次未將這種心情道出,只是一切的陪伴輔助,料理着諸般細節。
她在心底想,有自己在,阿呆殺人再多,嗜血再深,也不會變成失去理智的殺人魔的!
只是,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阿呆的悟透,又在何處?
日復一日,她不知道,再次的轉變到來了……
這一天,周都督召開過軍務會議後,支走了衆將,將阿呆留了過來,道:“我的常勝將軍,這次,恐怕又要你出場了。”
現在的阿呆,甚至也不止是當初在校場上屠戮人的阿呆了,已算殺場無數的他,渾身氣質純粹,人劍難分,讓人遠遠就能感受到一種壓迫力,面上更是長期沒有一絲表情。
這次,他照樣是在周都督講完後,從閉目中睜眼,淡淡道:“何時,何地?”
周都督遙想着道:“大概在三天之後,北面的陵蔭城外……當初我們來不及救援從而失掉了陵蔭城,不得不全面調整防線,放棄了一些地方,現在,後方總算穩固,有你存在,該平定的小勢力也都平復了,該是往北去,奪回陵蔭城了,而我估計,陵蔭城內可駐軍隊有限,對方若爲追求戰爭效果,當會大部出城,羅列於野外,與我方主部對主部進行戰鬥,那時刻,也正是兄弟你大顯身手的機會!”
白袍劍神,戰鬥時往往都是從馬上下來,於平地之上近戰對手,這也是周都督特意強調平野的原因。
“只不過”,周都督皺眉道:“對方主將也是個頗有來歷的人,傳聞武力也是不凡,這次的對手,恐怕與先前並不相同,這一點,阿呆兄弟你可要注意了。”
周都督用的是“注意”二字,是對阿呆建議性地警惕。
但是阿呆卻只是道:“我不管是誰,只要能讓我和‘名將’找到對手,足矣!”
說完,阿呆起身出了營帳。
看着阿呆的背影,周都督心中嘆息,他沒有告訴阿呆,這次的大戰,將是南北軍的主力第一次決戰,其勝負結果,關乎着日後的總走勢,若己方勝,則可以收復陵蔭城,並向北部進擊,反過來,則是敵方擴大了棋子面。
而勝負的關鍵,可能就在阿呆身上了……
與此同時,北面數百里之外,陵蔭城中,蕭家軍正在計議軍事。
當初他們遠襲陵蔭城,並快速奪了下來後,並未繼續進擊,畢竟,孤軍深入是兵家大忌,奪下一座城池、一片區域後,首要的是全盤調整適應,尤其是後方的兵員、糧草供應鏈條能及時銜接上,且能與其他地方互爲援助,不然,奪下來了,也守不長久。
蕭家軍當時做的,就是同化陵蔭城地域,將其與原地域真正銜接起來,也正因爲如此,現今的陵蔭城民是隻知蕭家軍爲天,而不想記得南陵城曾爲主。
而觀南陵城軍方面,陵蔭城失落後,總帥周凌的調兵北上防禦方案失敗,其乾脆的放下了此城,轉而去鞏固可以鞏固的防線,如此,阻絕了蕭家軍緊急緊逼的可能,自己還可緩出手去平定各方未平定處,也可謂下了一步好棋。
“而現在”,看着中間沙盤,主帥蕭雲總結道:“敵我雙方都懸兵於此片地域,是進行一次主力大戰的時候了。”
戰局也明瞭得很,其他人也沒有可以多說的,不過,軍師諸葛治卻道:“這是我軍與南陵軍的第一次正式作戰,敵方底細未全明透,初始可就要謹慎些了。”
衆人都是幾經戰爭的人了,包括向來跳脫的小侯爺趙舍,都附和點了點頭。
但是,任九重卻道:“但是,我倒知道些內幕,兩軍歇戰的間隙,我曾數度和見惜化裝後進入南軍地域,探查軍情民情,聽說南陵軍中有一個人號稱‘白袍神劍’,是周凌親自延請來助陣的,他上戰場,專找對方主將對決,阻止其行進的士兵,往往無一活口,而且,他持有的一把劍兇厲萬分,有斬鬼殺神之能,周凌對那些小勢力的快速平定,恐怕少不了他的功勞,若對陣周凌軍,此人當需注意。”
哦?
衆人各自想象了起來。
趙舍吐舌頭道:“白袍劍‘神’?怪不得敢持劍上戰場,既有好膽又有勇武啊。”
餘人也點頭。
綵鳳宮主忽道:“此類人可能有神勇,但純粹殺人器械,名頭再響,也難以英雄稱呼,雲弟,咱們當避則避吧。”
她的話,多少有幾分是在提醒蕭雲,畢竟蕭雲是主帥,符合對方尋戰邏輯。
蕭雲未應,似乎在考慮什麼。
夕照城主忽請示道:“元帥,若對上他,不若由我出戰吧。”
夕照城主雖然武勇,於戰場上是蕭雲以外的不二之選,但歸順以來還真的沒幾次上前線作戰的。
原因很簡單,他是統屬着原夕照勢力的地盤白白歸順的,他的存在,對於原勢力內的人心向背至關重要,爲了其安全,當然要藏着些了。
雖然知道如此,夕照城主畢竟還是有些心癢難耐了。
其他人都望向蕭雲,等他發話。
卻聽蕭雲以不可違的口氣道:“持劍上疆場者,多爲武人出身,而且,他那把兵器聽起來是把靈劍,凡兵遇之,恐怕不妥,若有此人,便由我親自來吧。”
在場之人,武學方面,蕭雲在前排,兵器方面,也僅有蕭雲持有的月明輪是可稱無堅不摧的靈器,能與對方兇劍對決,所以,他的出場,已是無可避免。
只是,現在還沒有人意識到,不久後的那場對決,竟是一場解救的開始……
三日之後,陵蔭城南部平野,地域空闊,正適合兩軍作戰。
而南陵軍、蕭家軍兩股大軍,就在這平野對峙開來。
南陵軍中,主帥周凌遙觀蕭家軍如凝固一般的陣勢,讚歎道:“聞說蕭家軍精通陣法,進退之間,有條不紊,從其列隊、紀律來看,想必不假。”
他身邊大將點頭,道:“不錯,屬下也曾聽聞一說,即是與蕭家軍鬥,不可久戰,意爲持久下必被其敗,我軍在此方面則較弱,加上平野之上最適合大部分陣法的施展,須要考慮長遠一些。”
周凌不由側目道:“黃威,你有何策?”
這黃威,其實也是當初親手佈局校場屠殺的那大將。
黃威心念靈動,湊耳道:“主上,我看,直接讓阿呆大俠提前出戰吧,挑釁敵軍,然後……”
周凌聽完,皺眉,低聲道:“阿呆是我們的終極利器,這樣做,似乎有些冒險。”
黃威卻道:“我們先前,不也是這般用他的嗎……何況主上,這次作戰不比那些小戰,對方非同小可,戰爭結果也影響深遠,可使出的棋子,就該使出來了。”
周凌看看對面,知道耽擱不起了,一咬牙,道:“好,具體你安排吧!”
黃威大喜,於是開始叫過來一些士兵,各自吩咐。
很快,南陵軍中後軍中,有數個士兵來到了阿呆與楚三娘面前,其頭目對阿呆單獨道:“阿呆大俠,前列請吧!”
楚三娘一怔,忙問道:“這是要做什麼?”
那頭目道:“到了陣前,大帥自有吩咐,請——”
阿呆一聲不響,拄劍從地上立起,隨着那頭目向最前方走去。
楚三娘伸手正想去拉住他,哪料只走動了一步,就被剩下幾個士兵持兵刃攔住了。
她一時心中大急。
要知道,阿呆在南陵軍中的作用,類似於殺手鐗,是於關鍵時刻來用的,楚三娘就和周凌商定過,想讓阿呆上場,第一不可是孤身一人,左右必須要有些許輔陣者,第二不可去打攻城戰,一切都在平野,第三,對方主將處需在目力之內,並非難以到達,不然,千軍萬馬縱橫中間,透過無數可增厚的防護去取上將首級,那更多是傳說,所以,這些條件促使下,阿呆往往是在順理成章的情況下出戰的,像士兵一樣一開戰就衝到前排的情況不會有。
但這一次,前列的敵我情況雖不明瞭,戰爭的規模與危險性卻是前所未有的,阿呆爲何這麼早出去,更不要說,不讓自己跟隨了。
再說蕭家軍中,中軍諸將望着對面的南都大軍,心裡都有了初步判斷。
任九重道:“看南陵軍狀態,單兵戰力恐和我方相差無幾,但我們多了陣法應用上的精通,戰下去應該贏面更大。”
餘人都點頭。
張彥道:“何況,我們還有一位居中指揮的高明軍師。”
說到這裡,衆人都側目向後,看向了萬千人頭後的一座木製器械,會心一笑。
此種器械叫做雲塔車,底盤寬大,轉有多個輪子,推動起來可向任意方向挪動,戰後更可拆卸分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