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午後,天空中還殘留着濃煙曾經繚繞過的痕跡,劉耳披着一件板甲靠坐在城牆下,身邊是同樣滿臉疲憊,被煙燻得烏漆麼黑的尤典房。
劉耳身上的板甲是尤典房給他的,在那之前,它是某個小崗物流隊員的裝備,那個隊員被砍斷了脖子之後,尤典房把板甲從屍體上扒下來送給了劉耳。
盔甲在這個時代屬於好東西,特別是中原王朝以外的土地上,別看兩年前煤鐵聯合體就已經開始平爐鍊鋼,應用水力煅錘和衝壓機一次成型等技術批量出產兵器盔甲,但是在中原以外的土地上,鐵器還是相當稀罕的物品。
事實上在煤鐵聯合體整爐出鋼之前,即使是生活在中原王朝的普通百姓也難得擁有一件鐵器,更不要說需要鍛打成型的鋼製農具了。
陳瓊還在蜀川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有計劃地通過煤體聯合體爲農業合作社鑄造鋼製農具,極大地提高了農業合作社的生產效率,要不是他實在沒辦法實現蒸汽機小型化,說不定農業合作社連駕駛鏈軌拖拉機的裝甲兵都弄出來了
也正因爲鐵器難得,所以周朝的敵人們往往在面對裝備精良的周朝軍隊束手無策,高勇能帶領神策軍縱橫沙場,和敵人裝備水平太差也有很大的關係,基本上只要他擊破了敵軍中裝備最好的那支軍隊,剩下的人就算再多也只能送人頭,甚至都破不了神策軍士兵的防。
當然就算是周朝地位最高的上三軍,也裝備不起全員鐵甲,所以除了鐵甲之外,還有大量輕便的皮甲。當然在煤鐵聯合體建立之後,神策軍中也已經開始小批量裝備重量更輕,防護能力更好的鋼甲了。
高勇留在若利城的神策軍全是輕騎,所以普遍裝備皮甲,只有一些軍官有鐵甲。倒是小崗物流的二十名隊員人人都有一次衝壓成型的鋼製板甲,在經歷了長達二十天的戰鬥之後,有些板甲的主人已經換了四五個,但是這些傷痕累累的板甲卻仍然在發揮防護作用,簡直被士兵們視爲神物。
現在基本上雙方已經默認只有最英勇善戰的人才會穿板甲,達瑪士兵甚至會看到穿板甲的人之後轉身逃走。
幾天前一名穿板甲的士兵戰死在敵人羣中,達瑪士兵爲了爭奪他身上的板甲,甚至還出現了一次小規模的爭鬥,死傷了好幾個人。
不過現在,劉耳幾個人已經沒有心情考慮這些事了。在達瑪援兵趕到之後不久,若利城的土牆就被攻破了,尤典房及時下令焚燒房層,這才阻止了達瑪士兵趁勢攻佔全城。
若利城因爲處在高勇大軍的糧道上,所以囤積了不少軍需和糧草,所以即使被圍也不缺乏食物和軍械,但是他們人數太少,開始的時候劉耳還試過發動本地居民守城,但是很快就發現這些人出工不出力,甚至還有人趁機搗亂,於是只好作罷。
城破之時,若利城裡還有大量的物資囤積,劉耳雖然想過點火焚燒,但是擔心火勢蔓延殃及無辜,所以一直在猶豫,倒是尤典房和薩拉頂絲毫不在乎平民的傷亡,發現不妙立刻四處放火,不但把囤積物資的倉庫燒了,連民居都一起燒掉,同時也利用火勢擋住了達瑪士兵的攻勢。
可惜若利城實在太窮,除了幾個囤積物資的倉庫之外,很多民舍甚至都沒什麼可燒的東西,很快就自動熄滅了。尤典房等人依託城內建築逐步抵抗,一面撤退一面放火,也只是又堅持了一天,就已經退到了城牆最堅固的南門附近,這裡有城牆遮擋,不至於腹背受敵,同時也是若利城中最大的糧倉所在,神策軍剩餘的幾十匹戰馬都在這裡。只是連戰前的民夫都算上,劉耳身邊也只剩下七十多個人了,不但人人帶傷,最主要的是連日激戰,大家都疲倦欲死,已經沒有力氣廝殺了。
薩拉頂體力過人,連日激戰之後,這時居然還有力氣走動,他提着一柄長刀走了過來,低聲向劉耳說道:“劉縣令,我看敵軍又在準備攻城了,只怕撐不過今天去。”
劉耳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尤典房嗯了一聲,從身下依靠的袋子裡掏出一把生糙米,胡亂塞進嘴裡,一面咀嚼一面含糊說道:“撐過今天也撐不過明天,早死早超生吧。只是引火之物不多了,我擔心一會火放不起來,被蠻子搶了這些糧食去。”
薩拉頂就是蠻族出身,從前最恨別人在自己面前說“蠻子”這種字眼,不過這些日子和尤典房並肩廝殺,早已經不會在意這種事,點頭說道:“我已經囑咐大家了,一會敵軍攻上來,咱們不分好歹立刻就四下放起火來,能燒多少燒多少,只是可惜了老子的好馬。”
說到這裡,他湊近一步,向劉耳說道:“劉縣令,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你們文官不想死,其實我也不想死,可惜軍令如山,就算跑了也是砍頭的下場,只好死戰到底,砍死一個算一個。一會打起來,你和尤老弟騎馬衝出去,逃得了逃不了只看自己這條命吧。”
劉耳看着他笑了一下,搖頭說道:“校尉好意,劉某心領了,不過某守土有責,也是跑不得的。倒是尤壯士可保有用之身,留待後用。”
要說起來,劉耳這讀過書的人說話就是比薩拉頂這種粗人好聽,一樣是勸別人逃跑,從他口中說出來,聽着居然就跟勝利轉進一樣。
尤典房微微一笑,搖頭說道:“這事休再提起,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尤某帶着二十個兄弟出川,若是獨自一人回去,哪有面目見人?要死就死在一起,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劉耳抿了抿嘴,他是不太理解尤典房這種人想法的,在他看來,自己和薩拉頂都是官家人,死戰到底是題中應有之義,尤典房這種逐利而來的商人有機會逃跑居然不跑,實在難以理喻,簡直是給商人的形象抹黑。
他正想說話,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號角聲。這些日子裡,劉耳已經聽慣了這種聲音,知道達瑪人攻城在即,也就不再多說,撐着城牆起身說道:“既如此,劉某就與二位兄弟來世再見了。”
然而薩拉頂的臉色卻變得有些奇怪,他側耳聽了一會,搖頭說道:“不對,這不是攻城的號聲。”
劉耳心中一動,知道薩拉頂出身西北蠻族,族中也喜歡用號角傳遞消息,對這種聲音特別敏感,他說不對,只怕就真有不對。
尤典房迭經大戰,早就不是開始的時候聞戰心喜的狀態了,聽到號角聲也不着急起身,反正達瑪人要衝過來還要先跑一會才行。這時聽了薩拉頂的話,卻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幾步搶上城牆,向着遠處望去,果然看到城外不遠處正在集結的達瑪士兵並沒有做出攻城的姿態,倒是遠處一隊騎兵在號角聲中向東跑去。
尤典房自幼習武,眼神很好,隱約看到遠處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幾個騎兵,正向着戰場緩慢接近,那隊達瑪騎兵顯然就是衝着他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