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3.第1133章 年少曾學登山法

第1133章 年少曾學登山法

驚蟄一過,鬥指丁,春分將至,鬥指壬。

庭院靜謐,淡淡風溶溶月,被道士稱呼爲薛姑娘的紅裙女鬼,今夜換上了一身素雅白裙,來這邊賞花。

畢竟女鬼也是女子,屋內衣裙之多,滿滿當當幾大箱子。

不過她只是孤芳自賞罷了,與那種女爲悅己者容,沒有一顆銅錢的關係。

畢竟那個中年道士,論相貌,真心不夠看,又是個掉錢眼裡出不來、俗不可耐的庸碌男人。

牆裡花開滿地,院內還有一架鞦韆。

她坐在木板上,雙手拽着繩子,腳尖一點地面再懸空,一架鞦韆便輕輕搖晃起來。

其實在道士入住之前,宅子早就荒廢了,雜草叢生,蛇鼠流竄。

如今卻是處處井然有序,花開滿院,爭芳奪豔。

那個作爲最大功臣的中年道士,此刻正蹲在臺階頂部,一手端着只裝滿某種草藥熬成汁水的白碗,一手手持木柄刷子,在那兒擦拭牙齒,偶爾擡起頭,喉嚨咕咚作響,再一口吐掉水,重新“洗刷”牙齒。

她問道:“就只是蒲公英熬成的湯汁,用來洗牙,真有你說得那麼玄乎?能夠幫人穩固齒牙,壯筋骨?”

蒲公英如野草一般,別稱黃花郎,它們隨意生長在石罅磚隙間,天底下的花草圖集、畫冊,好像都不稀罕繪錄此物。

“騙你作甚,有錢掙嗎?”

道士剛剛仰頭灌了一口水,這會兒使勁點頭,含糊不清道:“若是按照藥方煉製成一種山上的仙家還少丹,鬚髮皆白的古稀老人服了,都能白髮還黑,齒落更生,青壯男子吃了,更了不得,效果極佳,像張侯這樣的,雖說正值少年,可是經常挑燈熬夜讀書,服用此丹,耳目清明,強健筋骨,完全不在話下。”

薛如意笑呵呵道:“好巧不巧,道長剛好手邊有這麼一瓶秘製丹藥,對吧?就是價格不便宜,不過熟人可以打五折?”

“沒呢,天底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道士歪頭吐出一口水,將那根木刷子斜放在白碗內,放在腳邊,搖頭道:“薛姑娘還記得前些日子的粥菜嗎?還說鮮嫩好吃呢,詢問貧道是什麼菜蔬來着,不過當時貧道賣了個關子,故意沒有說破,其實就是這蒲公英的早春葉苗了,只需入鍋煠熟,再用貧道秘製的辣醬、麻油稍微一拌,拿來就白米粥吃,山珍海錯都沒法比的。”

薛如意點點頭,在犒勞五臟廟這件事上,這位道長還是很有幾手的,而且都不太花錢。

道士試探性問道:“要是薛姑娘誠心,我就可以循着那張藥方煉製一爐丹藥,張侯想要通過院試,最近讀書太辛苦了,得補補,再過段時日,蒲公英可就老了,丹藥效果會沒那麼好。”

薛如意白了一眼,拐彎抹角兜了這麼大個圈子,你還不是想要從我兜裡騙錢?

無需旁人推動,一架鞦韆自行晃盪,一高一低,她就看着那些高高低低的花卉草木。

依稀想起很多年前,紅牆黃臘梅,美極了。

按照這個道士的說法,一個人僥倖生逢盛世,百慮可忘,若是再精通種植花草之術,宛如四時皆春,可教人不知老之將至。

所以一座庭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條,或地植或盆栽,花草繁茂,清香撲鼻,不同花種,次第花開,或濃而不妖,或淡而不冷。

宅子庭院這邊,光是被道士作爲迎春的盆供,就多達七八種之多,除了松竹梅外,還有數盆被道士說成是迎春“主帥”的花。

幾句話倒是說得漂亮,其實就是被道士拿出去賣錢罷了。

比如其中有一盆不知道士從哪裡搬來的老本花卉,枝幹粗如女子手臂,部分已脫皮露骨,老根突起如龍爪,栽在一隻紅砂盆中,作古拙欹斜形貌。哪怕只是個外行,薛如意都知道這盆景,不愁出高價的買家。

那幾本被道士說成是“殿春花”的地栽芍藥,種在向陽處,天寒地凍時,道士還曾特地爲它們鋪蓋稻草,今年入春後,道士都會逐日澆水,在發芽前,他還曾特地澆糞水施肥一次,當時看得薛如意直皺眉頭。

薛如意瞥了眼整齊擺放在牆角的那幾只花盆,枝條細長,略帶蔓性,花開鵝黃。

許多盆景在院內來來去去,大概都被換成了一粒粒碎銀子,唯獨此花,出現後就沒動過一盆,可能是那個道士特別喜歡,當然更可能是賣不出好價錢,就乾脆不賣了。

她伸手指了指,問道:“你是最鍾情那幾盆‘金腰帶’?”

此花有個更通俗的名稱,迎春花。

道士擡頭看了眼牆角那邊,點頭道:“貧道於花木如名帥將兵,多多益善,來者不拒。此花率先迎春,開花能夠搶在梅花之先呢,而且開花既多,花期又長久,所以貧道最喜歡此花,沒有之一。”

她心不在焉問道:“吳鏑,你本名叫什麼?”

中年道士微笑道:“陳見賢。看見之見,聖賢之賢。”

她一愣,這麼坦誠嗎?

道士誠懇建議道:“薛姑娘以後可以喊我全名。”

默唸兩遍名字,陳見賢,陳劍仙?終於回過味來了,薛如意呸了一聲,“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就沒一句真話!”

吳鏑,無敵。陳見賢,陳劍仙?

中年道士笑道:“好好的,幹嘛罵人,貧道如今也就是年紀大了,修心養性功夫見長,擱在貧道年輕氣盛那會兒,非要跟你掰扯掰扯,尤其是嫉惡如仇的少年歲月,呵。”

真是名副其實的騙鬼了。

薛如意懶得搭理這茬,問道:“一直沒問,你來京城這邊做什麼?”

“敘舊。”

“敘舊?找誰?親眷,遠方親戚?還是江湖上認識的朋友?在外邊混不出明堂,打算找道上的朋友混口飯吃,一起合夥騙人?”

自稱陳見賢的道士搖頭笑道:“都不是。”

薛如意一下子就來了興趣,玩笑道:“總不會是尋仇來的吧?”

她轉頭看了眼道士,可能是覺得自己這個說法太有趣,她忍俊不禁,自顧自笑起來,“就憑你?那幾手不入流的鬼畫符,連我都嚇不住,真要跟人尋釁鬥毆,你打得過幾個青壯?”

道士笑道:“你沒瞧見我每天早晨和晚上,都會練拳走樁?根本無需仙術,徒手打兩三個青壯男子,根本不成問題。”

她翻了個白眼,就那麼來來回回走幾步的拳法,京城大大小小的武館幾十個,估計隨便拎出個武把式,都能把你打趴下吧。

“說說看,若真是尋仇,我可以幫你出謀劃策,說不定鬧出命案來,我還可以幫你掩護跑路。”

她也是個看熱鬧不嫌大的。

道士搖頭道:“薛姑娘就別瞎猜了,敘舊而已,鬧哄哄打打殺殺的,不是我這種身世清白的良民所爲。”

如果不是被他提前知道了馬家的某樁長遠謀劃,肯定會更早來到玉宣國這邊“敘舊”。

當然,雙方早些時候碰頭,也無意義,極有可能尋仇不成,反而被仇家給斬草除根了。

護送李寶瓶他們去往大隋書院之後,第一次南遊寶瓶洲,就曾與馬苦玄在異鄉相逢,還打了一架。

世事難料,不曾想第二次遊歷劍氣長城,會在那邊逗留那麼久。

等到成功返回浩然天下,起宗門,建下宗,借取山水補地缺,去天外煉劍……

薛如意沒來由說了句,“咬人的狗從來不叫,我覺得你這種人,瞧着是塊軟麪糰,可若是發狠起來,手起刀落,定是極心狠手辣了。”

道士神色自若,笑道:“世間悲歡離合,愛恨情仇,皆如緩緩釀酒,唯有揭開泥封飲酒時,必須痛快,得是豪飲。”

薛如意轉頭,“可怕。”

道士笑道:“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何曾少了。”

她沒來由想起附近那個縣衙裡邊當官的,就有私底下放高利貸的,同時販賣私鹽的,當然當官的不會親自去做,都有心腹爪牙做這類髒活,而且有靠山,靠山的靠山,好像是一位刑部侍郎,至於這位侍郎大人的靠山是誰,她就不清楚了,尚書大人?皇帝陛下?或是某位山上修道有成的神仙?

薛如意問道:“你說他們都這麼有錢了,怎麼就不知道收手?掙着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家裡都堆出銀山了吧?”

陳平安笑道:“好些個所謂的伐冰之家,如果不是這麼個行事風格,一門心思搜刮民脂民膏,每天忙着敲骨吸髓,爲人處世百無禁忌,就沒辦法成爲薛姑娘所說‘這麼有錢’的人了。這裡邊藏着個先後順序,其實並不複雜。”

薛如意一時語噎。

跟他說話,閒聊還好,可只要涉及道理,頂沒意思了。

先前這個道士,也會跟着許多百姓去冰凍河上,鑿冰賣錢,好像但凡是能夠掙錢的營生,都願意去碰,如盆景這般,都很擅長。

記得道士剛來宅子沒多久,她大致看出對方的品行了,別管他怎麼財迷,只說在男女一事,確實還算是個正人君子。

所以之前她還經常調戲這個一本正經如道學家的男人,結果某天道士只是一句話,就把她給噁心壞了,打那之後,她就再無逗弄道士的想法。她當時就坐在這架鞦韆上邊,中年道士同樣是坐在身後臺階,轉頭笑問那吳鏑一句,是不是在看她的屁股。

其實在那之前,她的一些個葷話,道士都會假裝沒聽見,從不搭腔。

估計是被她糾纏得實在煩了,道士便撂下一句,腚兒大些,可以多拉幾斤屎嗎?

粗鄙!下流!

薛如意沒來由嘆息一聲,“花草一秋。”

修道之人也好,精怪鬼魅也罷,看待山下的生老病死,與凡俗夫子看這院內的花開花落,又有何異。

她轉頭問道:“你是怎麼成爲練氣士的?”

道士微笑道:“機緣巧合之下,年少曾學登山法。”

她轉回頭,輕聲道:“你是聰明人,想必已經猜出個大概,我身爲鬼物,之所以能夠久居此地,定然是有所依仗。”

道士點點頭,很好理解,不難猜,“上邊有人。”

京師都城隍廟那邊,有一尊位高權重的文判官,與她在各自生前好像是舊識。

這位判官曾經兩次夜巡宅邸,與她見面。不過有點類似微服私訪,並沒有大張旗鼓。

陰陽各有官場,作爲玉宣國的都城隍廟,按例設置了二十四司,這位文判官作爲城隍爺的左膀右臂,就統轄諸司之首陰陽司在內的其中六司。不過這是已經翻篇的老黃曆了,現在嘛,不好說了。

只要是官場,不管學識深淺本事高低,不管陽間陰間,就怕一點,不合羣。

薛如意突然轉頭,臉若冰霜,滿臉煞氣。

道士無奈道:“薛姑娘,都是正經人,想啥呢。”

就說嘛,少看些才子佳人小說,多看幾本經傳註疏。

薛如意怒道:“那你知道我想什麼?!”

道士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見那女鬼依舊臉色難看,道士只得解釋道:“你說貧道貪財也就罷了,但是好色?薛姑娘你可以信不過貧道的人品,但是總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看人眼光吧?”

薛如意覺得這個說法在理。

道士好奇問道:“能不能冒昧問一句,薛姑娘在官場的靠山是何方神聖?得是多大的官?才能讓薛姑娘就在縣衙幾步遠的地方落腳,縣城隍那邊卻從無任何一位冥官鬼差登門。”

薛如意冷笑道:“我與縣城隍廟的枷鎖將軍是好友,你怕不怕?”

道士偷偷嚥了口唾沫,站起身,朝那縣城隍廟遙遙抱拳,使勁晃了幾下,沉聲道:“貧道一心修行,身存正氣,邪不可幹,從不怕走夜路。何況枷鎖將軍,本就司職懲奸除惡一事,最是秉公執法,尤其是我們縣的枷鎖將軍,與那七爺、八爺,更是有口皆碑的好官!貧道若是在都城隍廟那邊能說上話,早就建議將這三位大人提拔重用了。”

薛如意揉了揉眉心,你這麼溜鬚拍馬,他們幾位也聽不着啊。

此地不比別處,縣城隍爺都不管的。

“陳見賢,你就沒有喜歡的女子嗎?”

否則豈會這麼不着家。

“有啊,怎麼沒有。”

“還真有啊?”

薛如意知道對方是個貨真價實的練氣士,雖然境界不值一提,兩境?撐死了就是個三境練氣士?可畢竟一隻腳踩在山上的人了。

她打趣道:“哪家姑娘啊,多大歲數,是跟你年紀相當,還是個年輕女子?對方是鬼迷心竅了吧,纔會瞧上你?人到中年萬事休,你說你都這麼大歲數了,四十好幾的人了,還一事無成,靠着個道門私籙度牒成天亂晃盪,找機會領過來給我瞧瞧,呵,我非把你們拆散了,省得你禍害人家。”

其實這個道士每天擺攤算命,沒少掙錢,比起一般的京城小門小戶,猶有過之。

只不過作爲一個練氣士,就完全不夠看了。就這麼每天風吹日曬,幾年下來,才能掙着一顆雪花錢?

陳平安笑了笑,“那你可拆不散。”

薛如意轉頭打趣道:“能看中你的女子,模樣估計不太好看吧?”

坐在臺階上的中年男人,一笑置之,只是雙臂環胸,擡頭望月,眼神溫柔。

薛如意撇撇嘴。

哎呦喂,酸哩。

可能身後那個男人是沒出息,可能那個心心念唸的女子,模樣確實一般,可他們到底是相親相愛的。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花言巧語。

但是眼神騙不了人。

道士取出一枚硃紅色酒葫蘆,老物件,包漿油亮。

薛如意聞見酒香,忍不住問道:“哪家酒水,這麼香?”

道士笑道:“自家釀造的酒水,好喝是自然的,公認的價廉物美,就是得省着點喝。”

薛如意乾脆起身站在鞦韆上。

記得中年道士剛搬來宅子的時候,一架鞦韆無人而晃,還發出一連串銀鈴般的嬌笑聲。

把過路道士給嚇得立即從袖中抓出一摞符籙,手腕顫抖不已,掏出火摺子,點燃符籙之後,高高舉起,步罡踩鬥,亂晃一通,一邊晃盪出一條火龍,一邊飛奔而逃,嘴上嚷嚷着些不知道是哪一脈道家傳下的真言咒語,砰然關上屋門,動作極快,噼裡啪啦,往門上、牆壁跟窗戶貼滿了不值錢的黃紙符籙。

道士看着那個站在鞦韆上的背影,嘆了口氣,提起手中酒葫蘆,默默喝了口酒。

似是而非的場景,同樣是牆裡鞦韆牆外道。

薛如意玩笑道:“對了,你到底找誰敘舊?都來京城這麼久了,一面都沒見着?這麼難打照面,難道是皇帝陛下嗎?”

道士好像不願意提及此事,轉移話題,“再過幾天,就是春分了。薛姑娘要多注意幾分。”

天時至春分,至此剛好陰陽相半,晝夜均而寒暑平,陰陽相薄爲雷,激揚爲電。

對於世間鬼物來說,驚蟄後到清明前,相對都是一段比較難熬的歲月,尤其是春分過後,陽氣漸盛,以擊於陰,雷乃發生。

薛如意顯然沒有上心,她雖是女鬼,卻屬於修道有成的陰物,近乎英靈,自然不懼這些追隨節氣運轉、天然而生的雷電。

中年道士也只是隨口一提,自顧自搓手道:“春分日,我再露一手,給你們擺一桌子春盤,春分吃春菜,筍,碧蒿,椿芽……貧道走南闖北,去過很多地方,春分過後,綵衣國附近有那桃花汛,河裡邊的鱖魚、鯽魚,清蒸紅燒俱是美味,更南邊,靠海的地方,若是這個時節,來上一大盤黃沙蜆炒韭菜,嘖。”

薛如意沒好氣道:“你就只知道吃嗎?”

道士微笑道:“民以食爲天。”

薛如意一時語噎,跳下鞦韆,十指交錯,伸了個懶腰。

道士擡頭望天,輕聲道:“春分有雨是豐年,不過今年京城地界估計是那天晴無雨的氣候了。”

收回視線,道士笑道:“貧道掐指一算,清明這一天,可能會打雷,而且動靜比較大。屆時薛姑娘不必多想。”

薛如意譏笑道:“原來陳道長除了算人,還能算天?真人不露相呢。”

道士說道:“萬般學問,難易深淺,不過都是個‘積思頓釋’,難也不難,不難也難。”

薛如意抖了抖手腕,打算回了。

道士指了指身後正堂一側花廳,“薛姑娘,最近幾天,貧道可能要藉此寶地一用,與薛姑娘先打聲招呼。”

薛如意點點頭,疑惑道:“要做什麼?準備宴請朋友?擔心我跑出來攪局?”

道士搖頭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薛如意提醒道:“擺酒宴無妨,可別喊幾個青樓女子過來嬉戲助興,烏煙瘴氣!”

道士連連擺手,“動輒幾十兩銀子,到底是喝酒,還是喝錢啊。”

薛如意冷笑道:“倒是曉得行情,果然是人不風流只因貧。”

道士微笑道:“男人最怕裝傻扮癡,有錢動手,無錢也動心,如貧道這般風光霽月的,反而是真正的老實本分。”

薛如意飄然而走。

道士步入側廳,看了眼長條桌案,點點頭,雙手握拳輕輕擰轉,準備去住處取來筆墨紙硯,在此大展手腳。

剛轉頭,道士便瞧見一顆頭朝地的腦袋掛在自己眼前,下意識就是一拳砸去,拳頭堪堪在那女鬼面門停下,怒道:“薛如意,會嚇死人的!”

女鬼飄然而落,道士氣呼呼大步走出側廳,她跟在身後,問道:“借用花廳作甚?”

道士沒好氣道:“京城居不易,馬無夜草不肥,貧道不得掙錢賺房租啊。”

女鬼打着哈欠,“我就奇了怪了,你一個三腳貓的練氣士,好歹也是個練氣士,就這麼喜歡錢?”

“過日子,柴米油鹽,認錢不認人,莫要有個‘只’字即可。做神仙,所謂真人,無非認真不認人,切莫無個‘只’字。”

“修道修道,千百條道路,萬法只作一字解。”

薛如意皺眉問道:“何解?”

“心。”

“形神合一,心與神契。”

約莫是在外闖蕩多年、走慣了江湖的緣故,很是知道些烏七八糟的旁門左道,總之這個假道士修爲不高,學問很雜。

反正不管她聊什麼都能接上話。

那道士一邊走一邊娓娓道來,“地仙地仙,陸地神仙,天地之半,煉形住世,常駐人間,陽壽綿長,幾近長生不死。”

“鬼修證道者,是謂鬼仙。只是相較於前者那些陸地真人,還是要略遜一籌的,畢竟是舍了陽神身外身、只餘下一尊陰神的清靈之鬼,不算真正的大道,因此神象不明,三山無名,雖然可以不墜輪迴,但是依舊難登綠籍,前無所去,退無所歸,想要證道,就比較難了……”

薛如意跟在一旁,聽得迷迷糊糊的,好些內容,她都是頭回聽說。

也不知道他從哪本神異野史小說照搬而來的。

見那中年道士停下腳步,開始掏袖子,擡頭笑道:“薛姑娘,我們都這麼熟了,也算投緣不是,你別看貧道幫人看相奇準,其實真正拿手的,還是符籙一道。不如做筆買賣?如薛姑娘這般出身的修道之士,最有奇效,只需沐浴齋戒後,再焚此符,點燃三炷香,心中默唸幾遍,某某人禮敬三山九侯先生,沒什麼繁文縟節,效果之好,匪夷所思!”

她嗤笑道:“故伎重演,又要殺熟?!都不知道換個新花樣嗎?”

道士唉了一聲,“其它符籙不去說,確實是稍微差了點火候,但是你看我何曾主動與薛姑娘兜售符籙?唯獨這張符籙,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買一張是小賺,買一摞是大賺,總之買越多掙越多,貧道要不是與薛姑娘關係莫逆,絕不輕易示人。”

薛如意冷笑道:“這麼好,你怎麼不自己用啊?”

道士眼神憐憫,看着她。

是那種聰明人可憐一個傻子的眼神。

她自知失言,確實對方都說了如她這般的修道之士,猶豫了一下,招招手,“先給我瞅瞅,勘驗優劣。”

普通的黃色符紙,研磨硃砂作墨,符紙上邊繪製三座山頭,古里古怪的,瞧着不像是什麼正經符籙。

不當這個冤大頭,雖說內心主意已定,她還是問道:“一張符籙,賣幾個銅錢?”

道士埋怨道:“想啥呢,幾個銅錢?一張符紙都買不起!”

薛如意說道:“隔壁街的老劉頭鋪子,這樣的低劣黃紙,一刀才賣幾個錢?陳道長再裁剪得小些,豈不是一本萬利?”

難怪道士每次見着老劉頭就喊老哥。

“符紙不貴術法高啊,都說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符籙一道亦是同理,畫符看符膽,符紙貴賤是很其次的。”

見那道士不動聲色,毫不臉紅,就又從袖中掏出幾張符籙,“罷了罷了,薛姑娘到底是眼光高,無妨,貧道這幾張品秩更好,就是價格貴了點。壓箱底的,一般都是秘不示人的……”

嘖嘖,不愧是個做慣了買賣的生意人,環環相扣,後手頗多呢。

“別一口一個貧道貧道了,陳仙師你就不臊得慌麼。”

薛如意將符籙丟還給道士,揚長而去。

春分,天無雨,地氣溫暖。

京城郊外踏青,除了那些鮮衣怒馬的官宦子弟,水邊多佳麗,美人頭上,嫋嫋春幡。

空中滿是風箏,靈巧的燕子,極長的蜈蚣,或相約作鳶鷂相鬥。京城內那些老字號的風箏鋪子,掙了個盆滿鉢滿。

按照朝廷禮制,皇帝君主需在春分日祭日於壇。

今天祭祀結束後,玉宣國皇帝陛下就會讓禮部衙門,爲四品以上的京官送出一幅宮內御製的春牛圖,二開的龍紋紅紙,印上翰林院學士書寫的二十四節氣名言警句、新鮮出爐的詩詞,再配合一幅畫院待詔精心繪製的農耕圖,負責送圖的多是禮部相貌端正的年輕官員,其餘諸部司的新科進士,往往也會參與其中,他們在這一天被譽爲春官,那些皇親國戚和將相公卿的府邸門房,都需要還以春官一個象徵性的紅包。上行下效,京城坊間也有了類似身份的“說春人”,官員給當官的送圖,一些個心眼活絡、生財有道的老百姓就給有錢人送圖,敲開門後,與主人家說些類似不違農時、五風十雨的吉慶話,一天忙碌下來,只要腿腳伶俐,走街串戶的數量夠多,也能掙不少。當然吃閉門羹更多,一些個被頻繁敲門討要紅包的富裕門戶,不勝其煩,就直接讓門房趕人。

玉宣國京城裡邊,一些個經驗老道的說春人,哪怕走遠路,都會去一條永嘉街,街上多是祖上極其闊綽的家族,否則也不會用縣名來命名街名,自然輪不到他們這些市井說春人登門送圖,他們卻是隻去找一戶姓馬的人家,因爲肯定不會白跑,誰都能拿到個大紅包。據說這戶人家的門房,一天到晚就在那邊發紅包呢,只要登門送圖,說幾句類似五穀豐登、風調雨順的好話,那麼見者有份,足足六兩銀子!馬家的門房再累,對所有送圖的說春人,都是滿臉笑容,極爲和氣的。

京城有兩縣,大致上是北邊富貴南邊窮,後者主要是歸長寧縣衙管轄。

兩位從北邊跑到南邊討營生的說春人,一年老一少年,一個送春牛圖一個說吉語,從早到晚,跑了一天,刨去必須上繳給某個江湖幫派的孝敬,其實他們才掙到三兩銀子,沒法子,這個看似臨時的行當,年復一年,也有了許多門道和規矩需要遵守,不是誰都能當說春人的,更不是可以亂跑亂敲門的,如果不按規矩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堵在街巷挨頓揍,倒是其中有些坊市裡弄,有一定機會“撿漏”,暮色裡,少年還好,老人就有點乏了,這條街上敲門都不應,身材消瘦的老人坐在一處臺階上,一手撐腰,一手敲腿,看樣子是要兩手空空而返了,這條街的住戶就這麼窮嗎?照理說離着長寧縣衙這麼近,不該如此拮据纔對,先前老人咬咬牙,用八錢銀子與人買來一條街的送圖說春,八錢銀子吶,就這麼打了水漂,老人愁眉不展,都沒個水花。

少年說要去別處碰碰運氣,老人笑着說不用了,揹着籮筐的少年便蹲下身,幫着老人輕輕捶腿。

宅子大門吱呀打開,走出一箇中年道士,少年立即起身,從背後竹箱裡取出一幅春牛圖,爺爺已經很疲憊了,所以本該爺爺來說的開場白,少年今天跟了一路,其實都背得滾瓜爛熟了,就由他代勞好了,只是不等少年開口,那道士就笑着擺手,蹦出兩個字,“同行。”

同行二字,比什麼婉言拒絕都管用。

少年大爲失望,一臉將信將疑的神色。不給錢就算了,都無需藉口,很正常不過的事情,只是這位道長何必誆人。

中年道士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張宣紙,輕輕抖了抖,撫須而笑道:“長寧縣這一大片坊市,春牛圖的底稿,都是貧道親手畫的。”

老人立即站起身,迅速掃了幾眼那幅所謂的春牛圖底稿,先行拱手禮,再笑問道:“道長怎麼還會繪製春牛圖?”

道士低頭,單手掐訣還禮,“貧道清貧吶。”

“敢問道長繪製的春牛圖,多少錢一幅?”

“十文錢。”

“價格這麼低?!怎的比永嘉縣那邊便宜一半?”

市井坊間的說春所送圖,幾乎一幅比一幅粗糙,與那官家御製的春牛圖,不管材質還是內容,都是雲泥之別。

“貧道厚道。”

“那我能不能與道長預定明年的一百幅春牛圖?”

道士搖頭笑道:“不湊巧,貧道只是雲遊至此,暫時落腳,不會久住。”

少年終於開口,試探性說道:“聽說長寧縣衙附近有個算命攤子,算命很準,抽籤手相,測字和銅錢卜卦,都很厲害。”

中年道士撫須而笑,“這就趕巧了,若無意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是貧道了。”

少年滿臉意外之喜,“道長真是那位鐵口神斷的吳仙長?!”

道士眯眼捻鬚,“浪得虛名。”

牆頭那邊,彩裙女鬼翻了個白眼。

臺階一旁老人慾言又止,只是看了眼相依爲命的少年,一雙眼眸裡滿是憧憬和希望,便不忍心說什麼。

道士微笑道:“這位公子,是算姻緣,還是財運?”

少年霎時間臉紅,怎麼還稱呼公子了,這位道長也太和藹了些。

少年鼓起勇氣,說道:“這些都不算,我就是想問一事,能不能請道長幫忙畫幾張符,就是那種在路邊擱放一個盆,裡邊燒符紙,遠遠祭奠先人。”

道士疑惑問道:“爲何不在清明時候,上墳掃墓燒紙?”

少年說道:“我跟爺爺是外鄉人,從南邊來的,走了很遠的路,家很早就沒了。”

老人嘆了口氣,其實他們不是親爺孫,其中曲折,一言難盡。

最早是老人照顧一個孩子,後來是孩子照顧老人,相依爲命,就像相互還債。

道士問道:“如果真有這種符籙,你願意花多少錢買?”

“身上所有的錢!如果暫時不夠,我可以跟道長寫欠條立字據!”

“字據什麼的豈可當真,你目前有多少積蓄呢?”

“這些年我攢了七兩八錢銀子,還有一罐子銅錢!”

“才這麼點?”

少年赧顏不言。老人愧疚。

“貧道是可以畫出三官符籙,可爲逝者賜福、赦罪和消災減厄。”

道士沉吟不語,片刻之後,搖搖頭,“只是此符珍貴,你這點銀子,遠遠不夠啊。”

少年剛要說話,道士滿臉不耐煩,一揮袖子,開始下逐客令了,“休要多言。”

少年站在原地,道士問道:“給你十天,願意去借去偷去搶,湊足一百兩銀子嗎?”

黝黑消瘦的少年低下頭去,神色黯然。

方纔道士看着少年,看着少年眼中的自己。

等到少年鞠躬致謝,再帶着老人一併離去。

無家可歸的遊子,思念故鄉,鬱郁累累。

牆頭那邊的女鬼臉色陰沉。

傷人言語,有劍戟之痛。

道士突然喊住少年,少年茫然轉頭,道士笑言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自助者天助之。”

道士揮揮手,“去吧。”

少年愣了愣,再次鞠躬。

等到道士雙手籠袖,轉身走回宅子。

薛如意站在門內,冷笑道:“好個修道之人,真是鐵石心腸!幫不上忙就別裝神弄鬼,退一步說,不幫忙也就罷了,偏要耍些虛頭巴腦的言語伎倆,噁心不噁心人!”

原本對這個一門心思賺錢的假道士,相處久了,印象好轉,還有幾分親近之心,等到今天親眼見到這個場景,真是氣壞了她。

道士笑道:“虛心者無虛言。”

彩裙女鬼一閃而逝,撂下一句,“三天之內,滾出宅子。”

道士一笑置之。

夜幕沉沉。

遠處街上響起打更聲。

張貼在宅邸門上的兩幅彩繪門神金光一閃,走出兩位來自都城隍廟的高官,男子作文士裝束,女子身披金甲,背一把七星銅錢寶劍。

薛如意察覺到門口那邊的異樣,趕緊從閣樓飄蕩而出,來到正堂大廳門口待客,畢恭畢敬,與他們施了個萬福,嗓音輕柔道:“見過洪判官,紀姐姐。”

文判官輕輕點頭致意,他此次離開城隍廟,只帶了一位心腹,已經職掌陰陽司三百年。

各地城隍廟陰陽司的主官,作爲諸司之首,都可算是城隍爺的第一輔吏。

那位身居要職的女子英靈笑道:“如意娘,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薛如意曾是立國之初的宮娥出身,專門爲玉宣國曆史上那位只差一步就篡位登基的皇后娘娘,開箱驗取石榴裙,暱稱如意娘。

她輕聲問道:“院試案首也被內定了嗎?”

那位被薛如意暱稱爲紀姐姐的城隍英靈,嘆了口氣,“不光是案首,就連之後春闈的會元頭銜,也要讓位給一個草包。事實上,整個京城春闈,會試和殿試,不出意料,除了馬徹是狀元,此外榜眼、探花和二甲傳臚等名額,早就被關起門來內定了。”

薛如意咬了咬嘴脣,滿臉悲苦,“這是爲何?若說是那個有真才實學的馬徹,也就罷了,憑什麼那些紈絝子弟都能登科?!”

那位陰陽司主官,猶豫了一下,一語道破玄機,“武判官參與其中了。”

薛如意憤懣道:“一國文運之權衡,他們豈敢如此兒戲?!紀小蘋,你與洪判官,還有城隍爺,明知如此,就都不管嗎?!”

紀小蘋說道:“武判官那邊,自有一套說辭,可以爲自己解釋不是什麼徇私枉法,其中涉及祖蔭等事,再加上一些陽間善舉等,薛如意,你可以理解爲是鑽了某些陰冥律例的空子。而且管轄玉宣國的那座西嶽儲君之山……”

文判官皺眉道:“慎言。”

紀小蘋只得改口說道:“除非是一紙訴狀,燒符投牒到那座西嶽山君府的糾察司。只是越級告狀,一直是官場大忌。”

紀小蘋說到這裡,她看了眼身邊的文判官,神色複雜。

文判官自嘲道:“雖說還不至於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境地,但是如今我在都城隍廟內,除了紀小蘋的陰陽司,已經調動不了誰了,實不相瞞,就連文運司都已經轉投那位武判官了,文運司尚且如此,更不談其餘諸司了。呵呵,一朝天子一朝臣,陰陽殊途同歸。”

城隍廟文運武運兩司,權柄大小,並無定數,因時因地而異,就像附近那處縣衙的鹽房,

因爲按照與張氏先人的那個約定,後者的後世子孫,只要出現一位光宗耀祖的一甲進士,她就算完成了契約。

紀小蘋說道:“是幕後有高人故意爲之,想要將洪老爺調離玉宣國都城隍廟。”

說到這裡,她憤憤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紀小蘋深呼吸一口氣,與薛如意繼續解釋道:“洪老爺有可能去往大驪陪都附近,擔任一州城隍爺。”

從玉宣國京師都城隍廟的文判官,轉任大驪王朝的一州城隍爺,絕對不能算是貶謫,而是實打實的官運亨通了。

薛如意立即施了個萬福,忍住心中憤懣,輕聲道賀:“奴婢在這裡先行祝賀洪判官高升。”

文判官神色鬱郁道:“在官場,高升自然是高升了,可是就這麼離開,到底不甘心啊。”

世間各地各級的城隍官吏,不比陽間官場那麼講究人情,沒有任何人脈和香火情可言,無法遙遙插手別地事務,一旦離開某地,是不許插手原處公務的。這是一條雷打不動的陰冥鐵律,除非是異鄉人在某地,涉及到了類似命案這種事情,兩地城隍廟纔有可能聯手辦案。

薛如意苦笑道:“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再等幾年便是。”

文判官瞥了眼窗外庭院,笑道:“這位只有私籙道牒的道士,倒是個當之無愧的雅人。”

紀小蘋點頭道:“只需看那些花木的養護,就知道此人不俗,更像是一位閒雲孤鶴的山野逸民,絕非是表面上那種渾身銅臭的貪財之輩。”

一處小屋內,道士鼾聲陣陣。

薛如意一想到這廝就來氣,黑着臉說道:“他自稱真名叫陳見賢。”

紀小蘋搖頭道:“聽過就算了,當不得真。”

洪判官笑道:“還是這個化名更好些。見賢思齊,擇善而從。”

取法乎上,見賢思齊焉,君子慎獨,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紀小蘋猶豫了一下,說道:“薛姑娘,這個臨時住客,洪老爺和我都看不出他的道行深淺,興許是那種喜好遊戲人間的世外高人,也可能就是個騙子,都難說。畢竟他不是玉宣國本土人氏,我們無法查閱檔案,既不知他的真實籍貫,那份與私籙掛鉤的通關文牒分明是僞造的,關鍵他在京城這邊又無犯禁違例之舉,我們就沒辦法從別國調閱秘冊了。”

她不可能爲了這種私事,就讓都城隍廟與大驪王朝那邊打交道。

京城如此之大,對方偏偏選取這棟宅子作爲落腳地,由不得薛如意不懷疑對方有所企圖。身爲都城隍廟的文判官,之前兩次夜遊此地,除了來見故人,再就是爲了確定這個假道士的修爲境界,以及是否別有用心,對宅子和那件秘寶有所圖謀,練氣士,尤其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那種山澤野修,什麼手段用不出來。

其實陳平安還真就只是偶然路過,沒有任何用心和企圖。

一件早已名花有主的法寶而已,值錢是值錢,又非那類無主之物,難不成還要強取豪奪嗎?

紀小蘋突然臉色劇變,說道:“是他來了?”

馬苦玄!

她甚至都不敢直呼其名。

文判官亦是頭疼不已,點頭道:“剛剛入城,先前在折耳山神宋腴那邊喝了頓酒,就失蹤了,不知爲何直到現在才入京。”

小屋內,道士緩緩睜開眼,只是很快就鼻息如雷鳴。

(本章完)

482.第482章 橫波府195.第195章 鎮劍樓1103.第1103章 教拳與續杯1008.第1008章 天下一詞1046.第1046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三)159.第159章 送君已千萬裡1124.第1124章 陣容73.第73章 木人659.第659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540.第540章 沒見過半仙兵?(下)241.第241章 泥菩薩有火氣1089.第1089章 猜先292.第292章 山上山下503.第503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中)439.第439章 錢是什麼,就是個屁!1192.第1192章 大師兄和小師弟693.第693章 喝盡人間腌臢事1120.第1120章 雲上琅琅杏花香277.第277章 最強之間891.第891章 落魄山的鏡花水月第1295章 青衫落座854.第854章 萬事俱備只欠風雪590.第590章 二月二1.第1章 驚蟄646.第646章 劍客行事(一)546.第546章 水堵不如疏284.第284章 香火嫋嫋1065.第1065章 那就我行我素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時(下)1026.第1026章 無事即平安404.第404章 拜訪1017.第1017章 下棋739.第739章1155.第1155章 摸魚兒輸一半1201.第1201章 總是拿事補人心156.第156章 少年肩頭挑着草長鶯飛587.第587章 不聽道理是最好644.第644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二)372.第372章 正月794.第794章 第五件364.第364章 誰能借我一劍610.第610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二)1150.第1150章 文有第一武無第二1122.第1122章 酒杯換碗719.第719章 風將起778.第778章 醉酒231.第231章 黑雲壓城623.第623章 寶瓶洲的現在和未來945.第945章 落魄山觀禮正陽山690.第690章 還不過來捱打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493.第493章 魂歸天地382.第382章 一國武運690.第690章 還不過來捱打408.第408章 來者不善120.第120章 遠遊383.第383章 棋盤上169.第169章 來個能打的545.第545章 江湖還有陳平安201.第201章 若無閒事掛心頭195.第195章 鎮劍樓983.第983章 年輕人們892.第892章 壓壓驚1157.第1157章 人間校書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459.第459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點1071.第1071章 高處711.第711章 與誰問拳,向誰問劍1255.第1255章 三三得幾794.第794章 第五件1083.第1083章 一腳七境1176.第1176章 有張空椅子1151.第1151章 休要亂我道心977.第977章 猜錯的謎底817.第817章 要問拳(一)624.第624章 落魄山的家底(一)479.第479章 人心關隘環環扣(上)455.第455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點(上)810.第810章 少女問拳河神52.第52章 晃了晃1021.第1021章 十二高位647.第647章 劍客行事(二)1220.第1220章 璀璨402.第402章 小師叔和小姑娘891.第891章 落魄山的鏡花水月299.第299章 拳不停1222.第1222章 驕傲594.第594章 如神祇高坐644.第644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二)1188.第1188章 白也詩無敵417.第417章 人生若有不快活692.第692章 請與我陳平安共飲酒61.第61章 過河卒1176.第1176章 有張空椅子228.第228章 初一十五,隨我除魔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892.第892章 壓壓驚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520.第520章 小巷祖宅一盞燈564.第564章 出拳與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