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嘶叫着向我撲來,天君大怒,連續幾掌擊中狐狸,只見她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便直直墜落冰面,霎時鮮血四濺,那一身油光發亮的雪白皮毛覆在晶瑩的冰面上,與殷紅的血光相互映襯,觸目驚心。
天君伸指優雅一挑,狐狸就縮小成流蘇大小的一件掛飾,落在他的掌心。他將掛飾輕輕釦在我的腰帶上,滿意一笑道:“好看。”
我淡淡一笑,輕輕道了謝。天君是好意,他不會知道這狐狸掛飾給我日後的天庭生活帶來了無窮的隱患。
回到天庭,天君一直鬱鬱寡歡。我是陪着他下凡體察民生的,知道他的愁悶。見得多識得廣,只是見到的都是負面的東西,認識到的都是自己的不足和缺失,怎能不神傷?下凡遊歷一次,令我對天君的印象更深了一層,過往他處處護我幫我,我本就對他心存感激,此番同遊下界,看到他正義凜然,同情心盛,更對他敬佩信服,要不是礙於月神和西王母口口聲聲指摘我是天君的一場浩劫,我一定會對他親暱有加的。只是現在,我對天君只能敬而遠之。天君忙於三界政務,也鮮少來找我,這一日他卻突然駕臨瀟湘館,進門時眉宇間也一掃往日鬱悶,眉開眼笑,神清氣爽的樣子。
“什麼事情令天君如此高興?”我奇怪地問。
天君坐在院子的石椅上,招呼我過去。我走到他身旁,他將手一揮,眼前便拉開一張幕布。幕布上現出一個身着人間太保官服的男子,他正坐在書案前專注地看書。我驚奇地問:“他是誰?”
“你見過他的,臥冰求鯉的小男孩啊!”天君含笑而答。
我恍然大悟。原來天君用一生官運亨通來獎賞王祥的孝心。我看天君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溫柔,可是天君接下來的話卻讓我駭然。他道:“人間尚有如此大孝之人,朕身爲三界之首當爲表率。絳珠,朕決定去崑崙接回我父親母親,你意下如何?”
你是至高無上的天君,我能有什麼意見?
我仔細斟酌數日,還是下了這個決定:在天君從崑崙接回西王母與東王公之前必須逃離天宮。我揹着行囊潛到南天門,見當值的正是楊戩。我深吸一口氣,想使用遁身術走出南天門,不料南天門不知暗設什麼機關,硬生生把我從另一個層面彈了回來。我“噗通”摔倒在地,響聲驚動了天兵天將。楊戩立即疏散衆神,不許大家圍觀我。他從地上拉起我,雙眉緊蹙,目光凌厲,見我背上揹着行囊便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裡?”
我摸着生疼的屁股,尷尬地杵着。
“你想離開天庭?”楊戩審視着我。
我靈機一動道:“不是我想,是天君讓我去崑崙山找他。”
鬼才會信我這蹩腳的謊言。楊戩鼻子裡冷哼了一聲,斜睨着我道:“可有天君令牌?”
“天君人在崑崙,他就是讓我去崑崙山領令牌去的。”我說着,悶頭向南天門外直走。我只能硬闖出去了。還沒走到南天門,楊戩就把我拉了回來,他提高了音調道:“你搞什麼鬼,沒有天君的允准,你擅離天庭是死罪一條。
我欲掙脫他的手,爭辯道:“我要是不離開纔是死路一條。”
我們正拉扯着,南天門外忽然響起一陣陰陽怪氣的笑聲,說是笑聲,又像是哭聲。那聲音先是一點極細小的,漸漸放大,蔓延了整個南天門。驀地,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身後襲來,我的身子凌空飛了起來,我被生生拽出了南天門。說時遲那時快,楊戩一腳蹬地,凌空躍起,緊緊拉住了我的衣角。奈何拽住我的那股力量太大,彷彿同歸於盡般決絕陰狠。楊戩隨着我急速飛走的身子一起飛出了南天門。天兵天將早已圍追過來,那股力量開始慌亂。
“捉住他,保護湘妃娘娘!”楊戩一聲令下,天兵天將開始圍攻那股力量。我的身子被放開,從雲端直直向下界墜去。楊戩及時從雲頭飛撲下來,快速拉住我急劇降落的身子。我這才驚魂甫定的回神,施了法力騰空躍起。
當我和楊戩重新降落在南天門時,天兵天將已經捉住了入侵者,竟是一隻短毛白色細腰之犬。它倒在天兵天將的刀槍之下,眼裡流淚,絕望的眼神令人激靈靈一凜。
“誰借給你的狗膽,竟敢擅闖南天門,還敢傷害湘妃娘娘!”楊戩厲聲喝道。
地上的細犬不吠不叫,只是一動不動躺着,彷彿坐以待斃般。
楊戩執起三尖兩刃刀對着細犬的肚子就要刺去,我忙拉住他:“等等。”
楊戩不解地看着我,我無法言表自己望見細犬眼神時的震動,只能塞詞道:“將軍,天君去了崑崙,還是等天君回來再做處理。”
於是,收押天牢。那細犬被天兵天將從地上驅使起來時,身子變長變大,變身一個精瘦怪氣的男人。頭髮蓬亂,鼻頭上綴着黑色的圓墊,真正是人模狗樣。被天兵天將押解着進南天門時,細犬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倒抽一口冷氣,身子向後一趔趄。那眼神裡噴着欲置我於死地的仇恨。楊戩已經一道法力過去,細犬的身子飛了出去,倒地時吐出一口黑血。只聽楊戩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對湘妃娘娘不敬!”
那細犬伏在地上,看我的眼神更加怨懟,彷彿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一般。天兵天將將細犬壓走,楊戩關切地問我道:“你沒事吧?”
我虛脫地搖頭。楊戩一把奪過我肩頭的行囊,拉了我就走進南天門去。他沒有送我回瀟湘館,而是將我送到了廣寒宮。嫦娥不解地看着拉拉扯扯的我和楊戩,問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楊戩語氣裡藏着不悅:“請嫦娥仙子代爲看管幾天。”說着,將我推到嫦娥身邊。我不忿地瞪視着楊戩,我又不是東西,也不是犯人,憑什麼要交給人看管?不過,楊戩一向執拗,剛愎自用,不知死活,和他是講不通道理的。等他走了,我再和嫦娥道別。
楊戩一走,嫦娥卻命宮裡的仙娥們關嚴了宮門,連只蒼蠅都不肯放出去。
我鬱悶地看着她,“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楊將軍交代的事情,不能不辦妥啊!”嫦娥慢條斯理,不動聲色。
我傻眼了,有沒有搞錯?楊戩怎麼那麼大魅力?嫦娥看着我聳聳肩:“沒辦法,吳剛現在在楊將軍手下辦差,我不能不幫着他籠絡上司。”
“你重色輕友!”我憤憤不平。
嫦娥一邊拿過我的行囊,一邊攬着我向宮內走,莞爾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就當做我邀妹妹來廣寒宮做客幾日吧!天君若在天庭,還沒有這樣的便當呢!”
是夜,廣寒宮熱鬧非凡。嫦娥邀了吳剛來飲桂花酒。宮苑裡,仙娥們載歌載舞,把酒賞桂好不歡快。寶蟾因着先前的事,見到我還有幾分忸怩,我很是勸慰了她幾句,她才漸漸大方起來。嫦娥殷勤勸酒,我酒量不好,小飲幾杯已經一個頭兩個大,自是不敢多飲。嫦娥覺得掃興,吳剛笑道:“我代湘妃娘娘敬酒,不知嫦娥仙子意下如何?”
切,那肯定是敢情好的事。這倆人真是虛僞加矯情。酒桌上明明眉來眼去秋波暗傳,卻還在這邊假裝客氣。我推搡着嫦娥,替她答道:“好啊好啊!再好不過的事了。”
嫦娥臊得一臉緋紅,半推半就與吳剛對飲。酒過三巡,嫦娥醉眼迷離起身,步履踉蹌,翩躚舞蹈。我也略略有了酒勁,坐在桌旁,擊著而歌。吳剛已經起身,拔出腰間寶劍,和着嫦娥的舞步。劍與舞配合得天衣無縫,讓人讚歎。
我喚過小玉:“小玉兔過來。”
小玉屁顛屁顛跑過來,晃着小腦袋,乖巧道:“湘妃娘娘有何吩咐?”
“可不可以去隔壁把神瑛侍者請過來?”我一定是酒上頭了,纔會天不怕地不怕地想見神瑛。
小玉有些爲難,“我們廣寒宮和赤霞宮素無往來……”
我捧着滾淌的臉,執拗地搖着頭,“不要不要,替我去請嘛!”我一邊說着話,一邊暗自吃驚和後悔,我又醉了!我又醉了!
嫦娥趔趔趄趄邊舞邊走了過來,“玉兒,湘妃娘娘叫你去請你就去請嘛!只是偷偷的,不要叫月神知道了。”
“如果月神發現了呢?”小玉十分不放心。
“那就說是我請神瑛侍者過來品嚐桂花酒,別提及湘妃娘娘就是。”嫦娥囑咐。
小玉領命去了。
歌舞繼續,寶蟾來敬酒,誠懇道歉。我一個寬容大度,又一杯酒華麗下肚。然後眼前人影開始重重疊疊。
不一會兒,神瑛來了。我搖搖晃晃走向他,一個癱軟就掛到了他身上。記憶瞬間斷片。意識開始清醒時,隱隱約約聞到濃郁的桂子花香,迷迷糊糊睜開雙眼,一片桂花牆印入眼簾。不知何時自己竟躺在廣寒宮與赤霞宮的楚河漢界之中。許多桂子花隨着夜風撲簌簌落在我的面頰上。我怎麼會在桂子林中呢?我這樣一想,頭就一陣刺痛,再稍稍挪動身子,猛然嚇了一跳,我的頭正枕着一個男子的手臂。我一扭頭,便望見神瑛安睡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