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瑛的眼裡燃燒着兩簇小火焰,亮晶晶的,熱騰騰的,彷彿要將我的心融化了,他的聲音變得極其性感,“這樣你就不會忘記了吧?”
我一時羞赧難當,口不擇言道:“你欺負人,我要告訴你娘去。”一言既出,猛然怔住。所有的熱情從我和神瑛的臉上退卻,死一般的沉寂之後,我啞着聲問神瑛:“她……真的是你娘嗎?”
神瑛點頭,帶着絲痛苦和惆悵,“如果可以,我寧願不是。絳珠,我希望你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我重重點頭,我當然要保守這個秘密。仙界連兒女私情都容不下,更何況是私生子?一旦秘密大白於天下,月神也好,神瑛也好,全都保不住。
“你是怎麼發現這個秘密的?”
“在崑崙山的時候,無意聽見西王母與我孃的對話。”
怪不得那夜崑崙山頂,月神說爲了神瑛她必須讓我死。或許這是她與西王母達成的協議吧!西王母答應向天君求情保住神瑛,月神就必須替她剷除我。都是出於母親對兒子的愛,然後必須犧牲我。我若有娘,就不會這樣受人欺凌吧?想到此處,我不免感傷。我不過一棵野生野長的小草,哪來的娘啊?
“你眼圈怎麼紅了?你怎麼了?”神瑛擔憂地看着我。
我笑着搖頭,落寞道:“沒什麼,只是羨慕你,有孃的孩子真幸福。”
………
天君來找我,神秘兮兮地說:“我想帶你一同去一個地方。”
“去哪裡?”我疑惑。
“下界。”天君微微一笑。
“下界?”我剛想驚呼,就被天君掩了嘴巴,他“噓”了一聲:“輕點聲,一盞茶功夫就回來了,不要驚動其他人。”說着,拉了我就走。
我不知道天君使用了什麼遁身術,他牽着我的手大搖大擺走出南天門,竟無一個天兵天將發覺。我看見楊戩和吳剛正在交接班,我無法和他們打招呼,天君已經拉着我墜下雲端。
人間,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放眼望去,一片銀裝素裹。我和天君降落凡間時,一股寒流迎面襲來,我摟着自己雙臂瑟縮了一下。天君朝我身上一指,一件鮮紅大氅便披在我身上。再看天君原地一轉,許多金色光點閃閃爍爍間,天君已變身凡間貴族家的公子。他像一個等待誇獎的孩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上下打量他,心裡暗暗驚豔。天君真是個氣度不凡的男子。
“怎麼樣?這身行頭好看不?”
“沒有這身行頭也好看。”我精乖而答。
天君笑着敲了一下我的額頭,“絳珠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巧嘴?”
我摸着自己的額頭,笑着道:“我經不得誇,天君一誇我就笨嘴拙舌了。”
天君不解地看着我,我道:“現在我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天君了,到了人間就該入鄉隨俗,用人間的稱謂,可是我該稱呼天君爲老爺呢,還是稱呼天君爲少爺?”我賣了個關子。
天君一副靜待下文的樣子,我笑道:“叫您老爺呢,您又好生年輕,叫您少爺呢,富人家的子弟多紈絝,沒人能有您這氣場。所以我看我該叫您老少爺。”我說完已經忍俊不禁大笑起來。天君沒有吭聲,只是目注着我,眼神裡似笑非笑。我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止了笑聲。
天君戲謔道:“那老少爺我該稱呼瀟湘妃子你什麼呢?”
我一愣。冰天雪地裡,一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流浪漢走了過來,將乞討的碗伸到天君跟前,討好道:“老爺,夫人,行行好,給點銀子吧!”
我黑着臉,天君卻朗聲大笑,一擡手,一錠金燦燦的金子已落入流浪漢的碗裡。流浪漢何時見過這麼大一錠金子,忙不迭地磕頭謝恩,嘴裡“老爺夫人”叫得歡暢。天君目注着我,眼神裡全是奸計得逞的得意樣。流浪漢走遠了,我憤憤然,天君卻樂淘淘,牽了我的手走入集市。
大街上,積雪覆地,小商小販們在雪地裡艱難地維持着營生,來來往往穿梭的乞兒抖抖索索地乞討着。
“這是皇城,天子腳下,怎麼如此蕭條?”我蹙着眉道。
天君先前的笑意已經隱去,一臉沉鬱。我偷眼看他神色凝重,不敢多言,只是隨着他緩緩而行。北風刺骨,大雪紛飛,天君替我拉了拉我的紅色大氅,便從袖子裡變出許多銀錢施捨給路邊的乞兒。拖兒帶女的流浪女淚眼汪汪地對天君叩頭謝恩,令人心生悽楚。
天君抿着脣始終不發一言,驀地他拉起我疾走。走到一座巍峨的皇宮前,他盯着那金碧輝煌的宮殿,神色越來越陰鬱,一如暴雨來臨前的陰雲密佈的天空。我的心也懸到了嗓子眼。舉頭看皇宮頂上,分明一團濃得化不開散不去的妖氣,我大吃一驚。天君已拉了我遁身穿進皇宮。我們向着妖氣最重的地方而去,不是別地,正是皇帝的寢宮。
當我們憑空出現在那個猥s皇帝的龍榻前,龍榻上正癡着一對身男女,顛lln倒鳳,揮汗如雨。我的臉大抵刷一下就紅了吧,別開臉的時候,天君已經擋在了我身前。
“誰?你們是誰?膽敢擅闖皇帝寢宮!”牀上的l男已經大聲嚷嚷起來。美女更是嬌嗔道:“皇上,一定要砍了這兩個奴才的頭!”
天君手起掌風落,牀上二人立時被定住了。“來人哪,有刺客!”l男繼續嚷嚷。天君喝道:“再喊就要了你的狗命!”天君大手一揮,地上的衣裳就飛到了那對男女身上。我鬆了一口氣,終於能直視牀上的二人。皇帝肥頭大耳,一臉油光,美女倒是嬌豔無比,透着一股子狐媚之氣。頭頂的絳珠隱隱有了反應,我已經清晰聞到空氣中瀰漫的狐臊味。
天君大抵也明瞭眼前的女子不是凡人,而是一隻千年狐狸。只聽他對那狗皇帝道:“殘民以逞,豈是爲君之道?你這種人不配擔當天下蒼生大任,不如結果了你的性命,再擇賢才。”
天君動了真格,我忙制止了他,勸道:“天君,他只是被狐狸精迷惑,請天君再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
天君忍耐着對那狗皇帝道:“饒着你的性命將功贖罪,好好安頓皇城裡那些顛沛流離的難民。”天君說着把目光調向狐狸精。狐狸狡猾,留下女子肉身,自己則化作一股青煙逃走。我和天君迅速追去。那狗皇帝早已嚇癱在牀上。
我和天君一直追到郊外一片湖邊,狐狸精突然失去了蹤影。天寒地凍,湖面結了厚厚的冰,冰面上躺着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男孩的衣裳脫於一旁,赤着上身蜷縮在冰面上。我和天君面面相覷,隨即走向他。我拿起一旁的衣服要給男孩蓋上,男孩揮手拒絕。
天君問道:“孩子,你這是做什麼?”
男孩道:“我繼母心口憂悶很不舒服,郎中說只有喝鯉魚湯才能讓病症好轉,可是天寒地凍市場上根本沒有鯉魚買,我只能臥冰求魚,希望用自己的體溫融化冰面,然後釣到河水裡的鯉魚。”男孩說着,牙齒打顫,身子凍得都烏青了。
我和天君撼然。這小小的身軀要融化冰面,談何容易?但男孩的孝心卻能融化人心裡的堅冰。我掌心悄悄運足法力,一股暖流噴向男孩身子底下,冰面破開,河水潺潺流出,許多鯉魚活蹦亂跳着。男孩坐起身,看得傻眼。驀地,他興奮地伸手一撈撈出了兩條大鯉魚,顧不得冷便朝我們揮舞着:“你們看,我撈到鯉魚了,太好了,我繼母的病能好了。”
天君已拾起地上的衣裳給男孩穿上,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男孩肩上,溫和地詢問道:“你繼母一定很疼愛你,才能得到你這般孝心。”
男孩咬着脣,並不正面回答,只是道:“父母如何對待孩子那是父母的事情,孩子孝順父母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一席話觸動人心底最柔軟的東西,天君的眉頭微微動了動,頗爲賞識地看着男孩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王祥。”男孩大咧咧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
天君嘆道:“古有老萊子斑衣戲彩,今有王祥臥冰求魚,孩子,你的孝心一定能感動你的繼母的。孩子,你會有出息的。”
王祥將身上的大氅脫下還給天君,說道:“謝謝老爺,我要趕緊回家熬鯉魚湯給我繼母喝。”王祥說着抱着鯉魚跑走了,跑了幾步,回頭衝我們揮手道別。我和天君也衝他揮手。
“這樣的孝子受窮捱困,那樣的昏君卻錦衣玉食,絳珠,你說朕是不是嚴重失職,纔會讓衆生如此不平等啊!”天君愁悶不已。
我只能寬慰道:“天道不可改的話,人道總是可以改的。這個王祥孝道有加,天君應當獎賞他纔是,至少該給他一個飛黃騰達的人生。”
天君看着我,欣然一笑,驀地,他臉色一沉,神掌對着冰面便是狠狠一擊。法力過處,冰面迅速龜裂,一隻碩大的狐狸從冰湖裡飛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