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畔見故人……”我重複着洪佐中的講述,聽的是如癡如醉,皺着眉頭想了想說:“濡畔,應該就是濡河邊上吧,所以,你就又回到北方,去地圖上標註的地方了?”看着洪佐習慣性的抓了抓擀氈的鬍子,狠命的吸着瓶子裡的酒氣,不由得我懷疑這個老東西是不是在給我編故事,這可跟他描述自己年輕時候青衣長髮的形象相差甚遠。
“說的到輕巧。那張絲帛只畫了大概的山巒水脈的走勢,而且只繪出了局部,既沒有畫出方位,也沒有具體的地方。若是你,你能找得到?”洪佐瞥了我一眼,指着我的手機說道“唉,若是當年我也有你這樣的法器,隨便摸幾下就知道要去的地方在哪兒,也不至於天南海北的找了十二年,才尋到這濡水之畔。”
“爲了找到這個地方,你花了十二年?”我不免感嘆現代科技,爲我們這些現代人帶來的便捷。縱使像洪佐這樣神話一樣的人物,想僅憑着一幅殘圖在廣袤的華夏大地上找到某個地方,也是費盡心機的。“那你找到你師尊提到的故人了嗎?”我繼續問道。
“故人……”洪佐似乎在回答我的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誰是故人,洪佑嗎?的確,我最想找到的就是他。只有找到他,我纔可能知道真相,就算刨墳掘屍,我也要找到殺我師尊的真兇。不過,那份絲帛上面所述的內容,雖然是倉促完成,但從筆墨乾涸的程度和字跡的工整來看,絕不是他老人家瀕臨羽化之時所留。在這個我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師尊又想讓我見誰?唉……可惜直到我身死於燕帥大營,也沒有弄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 見洪佐提到燕帥,我又開始聯想到不久前在落春營裡的經歷,隨即問道:“你和燕九方又是怎麼認識的?”
當我提到燕九方的時候,洪佐似乎陷入了回憶:“經過跋山涉水一路打聽,我終於來到濡河一帶。十幾年來,我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笑意。心中自以爲破解師尊絲帛之意指日可待。可沒想到的是,我沿着濡河流域從上游到下游搜索了幾個月,也沒有任何發現。我又在周邊渺無人煙的山裡苦苦尋覓,仍然是一無所獲。”
“此時已值隆冬時節,我七天水米未進,僅憑着術法調解氣血,才能勉強支撐。我自從與路懷庸等人爭鬥傷了魂魄,體質便大不如前,加上不適應北方山間氣候,身體越來越虛弱,以至於身染重病。那天北風呼嘯,我渾身哆嗦的躲在林間背風,卻被十幾個韃子兵發現。那時候北方邊境依然戰事頻發,蒙古人經常憑藉快馬刀疾的長處,偷襲明朝的商隊和漢人村落。他們見我在此,以爲是落難的道士,便要搶奪我的長劍和包袱。”
“若是平時,幾個賊兵豈會被我看在眼裡。只是這次我卻連擡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人舉着刀向我砍來。就在這時候,密林中一陣呼哨之聲,十幾支鵰翎箭當時便射倒了七八個元兵,剩下的想跑,卻被一頓火銃放倒。就在我昏迷前,我便看見上百的明朝軍兵簇擁着一個身材高大的將軍走到我的面前,等我再看見他時,便已經在軍營之中了。”
“後來,你就開始輔佐燕九方對抗不斷騷擾邊境的蒙古人。這不僅是因爲他救過你,還因爲你要將蒙古薩滿挾持洪佑殺害垂陽子的仇恨,成百上千倍的報復在元人的頭上,更因爲你可以長期以這裡爲根據地,繼續尋找未竟的答案,我說的沒錯吧?”我此時裝模作樣的開始分析着:“那麼,宣威將軍燕九方,會不會就是絲帛中提到的故人呢?”
“燕帥雖然於我恩重如山,又待我親如兄弟,我也報以全部的赤誠、忠心輔佐,還將窺蟬相贈予他。但我堅信,他並不是我要找尋之人。我本來以爲自己身死再入輪迴,一切往事便會煙消雲散,沒想到卻陰差陽錯的被緊固在人頭裡,得以躲過陰司的緝拿。而且還在幾百年後見到了洪佑戴在身上的魂櫝,豈不是造化弄人……”洪佐還想說什麼,一抹紅光卻映照在房間裡,晃的洪佐有些不舒服,不時往角落裡靠去。這時我才注意到,我們已經整整聊了一夜,紅彤彤的晨光照亮了天際。樓下傳來環衛工人收拾垃圾桶的聲音,早點鋪子裡蒸騰的熱氣,也在我家窗戶上結成了一層薄霧。
洪佐畢竟是個鬼靈,就算能在白天出沒,也還是對日光和陽氣感到不適。一夜沒閤眼,讓我也感到非常疲憊。我強撐着打架的眼皮,將菸灰缸裡冒尖的菸蒂倒進垃圾桶,又看了看早已經變成兩瓶清水的二鍋頭,打了個哈欠說道:“老洪,今天就這樣吧。陽氣太盛對你不好,你先進玉墜裡避避三光,我也好好歇會兒,有什麼話等我醒了咱倆接着聊吧。”
“自從化爲陰身,我就不知道入眠的滋味兒了。真想再體驗一把做夢的感覺啊……”洪佐見我實在睏倦,感慨了兩句,隨即化作一股青煙,緩緩飄進了玉墜。我胡亂的洗了洗臉,剛要拉上窗簾睡他個昏天黑地,卻聽見洪佐的聲音出現在了腦海裡:“既然這魂櫝在你這兒,你又算半個通靈之人,說不定也是冥冥中的安排……小韃子,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什麼事啊,有什麼話不能等我睡醒再說嘛,好好,你說我聽着……”我一邊脫衣服,一邊不耐煩的應付着。“你來助我找到 ‘故人’、以及洪佑的下落,作爲回報,我幫你查明傷魂的原因,找到聚魂的辦法。如何?”洪佐的聲音繼續響起。“哦哦,行!不就是這點事嗎,等過完年上班,我問問我們頭兒有沒有辦法,不成找找老梅也行,那幫人的招兒多着呢。行了吧,我要睡了啊,古德耐~”
或許是違反了生物鐘的作息習慣,又或許是聽了一宿的故事,這一覺睡得我很不舒服。我夢見自己回到了元明之交那個混亂的年代,先是在空無一人的宮殿裡獨自坐着,然後有個聲音說朱元璋來了,我就和老百姓一起逃難;一會兒又夢見自己來到了陰環冢,在懸魂梯裡來回轉悠,始終找不到出路;最後又夢見自己也進入了玉墜的內部,這裡就像一個無邊無垠的超大廁所,我試着去拉每一個隔間的門,卻沒有一扇門能拉得動。就在我好容易拉開一扇門的時候,只見一個黑影低着頭站在裡面。我還沒有看清楚,此人卻猛的擡起頭,卻是七竅流血、面色死灰的洪佐。他撲向我,掐着我的脖子,問我既然答應了他,爲什麼還不去尋找線索。我這纔想起鬼是最認真的,你要是答應了他什麼事,若是不盡心去辦,它是不會饒過你的。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我猛的醒了過來。然而就在我睜開眼的瞬間,一張鬍子拉碴的鞋拔子臉就在我眼前盯着我,驚的我差點心肌梗塞。
“肖老二,你丫怎麼進來的!你這樣能嚇死人知道不知道?”我衝着一臉壞笑的肖老二就是一腳,卻被這孫子輕鬆躲了過去。我也懶得再跟他糾纏,翻身下牀揉了揉臉。我此時的腦袋還是暈乎乎的,雙眼火辣辣的疼。拿起手機看了看,已經11點多了。算了算自己才睡了5個小時不到,怪不得這麼難受。“哎,不是……你他孃的是怎麼進來的?你跟我打招呼了麼你就進來,啊?萬一我帶個姑娘回來過夜,你這叫什麼事啊?”雖然我和肖老二同住在一個小區裡,但我很確定自己沒給過他我家的鑰匙,也沒說過隨時歡迎他來的話。
“哥哥我這不也是惦記兄弟你嘛,再說哪個姑娘能看上你一個白天都能見鬼的結巴啊……”因爲放假的緣故,同樣是光棍漢的肖老二很是不修邊幅,似乎幾天都沒刮鬍子了。這孫子不客氣的從我的煙盒裡掏出香菸點上,依舊嬉皮笑臉的說:“這離過年還有幾天呢,我琢磨說沒事找你待會兒唄。我在外邊敲了半天門你也沒動靜,我尋思你是被鬼索命了,還是讓鬼附身了,所以本着對革命同志的關心,從地上撿了半根鐵絲,這不就進來了嘛,嘿嘿……哎不是,這都幾點了,你怎麼還趴窩呢?走,咱倆外邊吃點東西,下午陪哥哥上潘家園走一圈去。”
“哎不去不去,我跟你說,我這都一宿沒睡覺了……等會兒,你說去哪兒?” 肖老二一提到潘家園,我腦子裡頓時靈光一閃。這枚玉墜就是我在潘家園淘換來的,下午過去找到那家店鋪,和老闆盤盤道,說不定能有什麼發現。於是我簡單收拾了一下,和肖老二下樓找了家麪館,一邊吃着一邊向他聊起了洪佐的事,聽的肖老二也是瞠目結舌。吃飽喝足之後,我們便打車來到了潘家園舊貨市場。
由於臨近年末,不少店鋪已經提前歇業,又趕上工作日,所以整個市場裡的人並不多,空空蕩蕩的有些蕭條。肖老二此行,是準備趁着人少,過來看看能不能淘到一些核桃、手串一類的精品尾貨,等過年回家的時候,在親戚朋友面前顯示顯示自己的文化內涵。我的心思都沒在這些東西上,和正在跟地攤攤主劃價的肖老二打了聲招呼,便徑直向那家名爲“璞秀閣”的店鋪走去。
那家小店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裡,我上次來的時候就沒什麼人,今天就更加冷清。由於天氣寒冷,整條巷子裡只有我一個人。當我憑着記憶好容易找到那個寫有 “璞秀閣”三個字的牌匾,卻發現這家店鋪的大門卻緊緊的關閉着。我上前拉了拉門,不出所料,大門從裡邊被鎖住了。莫非也是提前回老家過年去了?我心裡暗暗想着。可是又轉念一想,上次那個核桃皮滿嘴的京腔京韻,顯然是當地人。而且門既然是反鎖,說不定只是沒開罷了。“老闆,璞秀閣的老闆在嗎!老闆!” 我有些不甘心的拍起了門。隨着我拍門的聲音越來越大,旁邊不知從哪兒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哎哎哎,幹嘛呢你這兒?我這兒剛把孩子哄着,你這一頓拍又哭上了!怎麼還拍起來沒完了……”一個披着棉襖的大姐,從隔壁的院子裡走出來,皺着眉頭向我不客氣的說道。我這才意識到在這樣一條安靜的巷子裡,我鬧出的動靜已經影響了別人的休息。
“哎呦,大姐對不起啊,我這有點着急,沒想到打擾了您,這怎麼話說的您看……”看見大姐向我投來懷疑的目光,我趕緊解釋:“您知道這家店的老闆去哪兒了嗎?”“你又沒花錢僱我給你看着,我哪兒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啊!”大姐京味兒挺足,顯然是餘怒未消。
“對對,您看我這話說的……”我趕緊陪了個笑臉,衝着女人點頭哈腰的說:“是這麼回事,我上個月在他這兒買了個物件,當時他給我吹的雲山霧罩,楞是要了我三萬八!當時我是半信半疑,拿着東西就找我一個懂行的朋友鑑定去了。結果您猜怎麼着?特麼假的!這給我坑的那叫一個難受呦。大姐您想想,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這老小子坑我,我能就這麼過去麼?哎這事要放您身上,您能不着急,不使勁拍他門嗎?!”
要說這京城的老百姓,雖然有些天子腳下的傲嬌,嘴上不饒人,但是非觀念極強,誰有理就向着誰。我這麼一頓胡說八道,倒是讓這位大姐抱着肩膀仔細的聽着,聽完我的話,思考了一會兒說:“你要找的這人,是不是一個滿臉核桃皮,一天到晚穿着唐裝?”
“對!就是他!大姐您認識他嗎?”
“不認識。這人不是我們本地的,就是在這租的門面。你別看他說話拿腔拿調的,那都是後來學的,就爲了裝本地的買賣家兒,好蒙你們這些逛古玩市場的冤大頭。”大姐似乎也忘了哄孩子的事,與我攀談起來:“你是不知道,這人從來都不跟我們多說話,就連租給他房子的戶主,也就知道他是關中一帶的人。他這兒時不時就來一些鬼鬼祟祟的主兒,看樣子哪兒的都有,有的像關外的,有的像南方的。都是大夜裡的來,天不亮就走。指不定是幹嘛的呢。”大姐故作神秘的向四外看了看,小聲的對我說:“我聽我們街坊老夏說,前天夜裡他出來上茅房,正看見那核桃皮關了店門,跟着幾個穿黑皮大衣的人走了。從那以後,就沒人看見他啦!小夥子,我看你這錢是要不回來了,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
大姐後邊的說的,無非就是勸我年紀輕輕要上進,少研究這些沒用的,別玩物喪志之類的話。我隨聲附和着,直到大姐聽見孩子哭鬧跑回了院子,我還在爲失去線索而惋惜。
“老尹,你怎麼跑這兒來了?讓我這頓找啊……”肖老二喘着粗氣從遠處跑了過來:“天兒也不早了,咱趕緊回吧!哎哎,你看我這星月菩提的手串怎麼樣?還有這個,小葉紫檀四面佛,好看不?這倆一共多少錢你猜猜?”
“哎呦!”我故作驚訝的說道:“這做工,這雕花,你瞧瞧,沒20塊錢肯定下不來啊!”這話一出肖老二可不幹了:“你特麼別裝孫子,什麼20,跟你說這倆加起來要了哥哥三百……!”
“你們好,請等一下。”就在我們正準備轉身離開璞秀閣的時候,三個身着皮夾克的陌生男子擋在了我們面前。剛纔我和大姐說話的時候,巷子裡還有這幾人的身影,他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我向四外看了看,除了我們幾個還是空無一人。臥槽,不會是聽說我被坑了三萬八,認爲我是哪個大老闆家的少爺羔子,想要找我“江湖救急”吧?那特麼都是我瞎編的啊!
“你在這家店買過東西?什麼時候買的?買的是什麼?”帶頭一個戴墨鏡的人不露聲色的問我。這下我更確定他們是衝着我的錢來的。“不是,大哥……”我有點語無倫次的說:“剛纔那些話都是瞎編的,我什麼也沒買過。我就是找這人有點事……我沒錢,我真沒錢!”
“有事,有什麼事?”墨鏡男把手伸進了懷裡,掏出一個印着國徽的證件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們懷疑這家店鋪的經營者涉嫌盜掘古墓、倒賣文物,剛纔我們已經聽到你和那婦女說的話了,現在請你和我們走一趟,配合我們調查。”
“我是冤枉的,你們不能抓我!”自從在落春營進過王所長的辦公室,我這輩子還沒有被警察請去喝茶過。我一邊被兩個警察夾在中間往前走,一邊衝着想過來又有些猶豫的肖老二喊道:“快,快去請如來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