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陣!”離洪佐最近的道士率先察覺到了危險,向周圍幾個師兄弟大喊。幾個道士幾乎同時反應過來,閃電般的退到審魂亭的六個角落。隨着幾人念動真言,他們身上頓時騰起一陣忽隱忽現的紫色煙霧,並擺出合圍的架勢,紛紛將手中的法器對準慢慢走進來的洪佐。
不得不說,這幾名北派弟子雖然並不像他們的大師兄匡弻那樣得寵,其術法修爲和默契程度,卻讓洪佐暗暗吃驚。先不用說這幾人滴水不漏的陣法配合,和手中足以讓一支軍隊煙消雲散的法器,就算是他們這纏繞在身形周圍的“噬生霾”,只要沾染上一點,人就會瞬間玉解冰消,化成這鬼霧的一部分。
“讓你見識見識冥軒六絕的本事!”這六人爲首的,是一個法號絕塵的道士,他看準時間率先發難,一柄帶着鎖鏈的流星錘,掛着風聲便向洪佐飛來。洪佐側頭看去才發現,這哪裡是什麼流星錘,而是一個長髮飄飄,長着一哭一笑兩張人臉的人頭。人頭在鎖鏈的甩動下,居然同時發出狂野的邪笑和淒厲的哭嚎。聲音裡帶着攝魂奪魄的術法,若是常人聽見這種來自地獄的鬼叫,立刻會因心臟驟停而死。
就在洪佐看向雙面人頭的同時,一個飛旋的布口袋也被另一個叫絕海的道士甩到了空中。這口袋被拋在空中,似乎像被什麼東西猛的撐開,一個紅眼綠髮、身形佝僂的鬼婆,抱着一口小棺材從裡面走了出來。只見這鬼婆嘿嘿的笑了兩聲打開棺材,那棺材裡竟密密麻麻的爬出無數一尺多高,身穿血紅色肚兜的嬰兒,這些嬰兒沒有五官,腦袋上像橘子皮一樣滿是皺紋。在它暫且可以稱爲嘴的黑洞裡,不斷噴出黑紫色的粘稠液體,向洪佐射過來。那些液體濺在附近匡弻的屍體上,立刻泛出陣陣酸臭的味道。已經死透的匡弻在不斷抽動中慢慢塌陷,不過數秒就變成了一攤人型爛肉。與此同時,冥軒六絕中的其他四人也分別從不同方向,對着洪佐甩出法器,讓身單影只的洪佐,幾乎完全淹沒在鋪天蓋地的死亡氣息之中。鬼嚎之聲、酸液濺射發出的嘶嘶聲、雷鳴閃電之聲,伴隨着各種霧氣和時隱時現的光芒,將洪佐所在的位置完全籠罩,幾乎見不到他的身形。
“且住!”一段時間過後,絕塵高喝一聲,衆人同時收起了法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起,警惕的等待着。當法器的威力慢慢散去,衆人發現,原本洪佐站住的位置,此時已經被打出一個滿是碎石破磚的深坑。空氣中還瀰漫着一絲絲遺留的攝魂術法,讓幾個道士並不敢接近查看。
“絕塵師兄,這福安到底是中了什麼邪,竟然殘害同門!幸虧咱們的法器犀利,已經替師尊清理了門戶。不如我們先把這韃子擡下去。若是他被這些法器的威力所殺,師尊必然會怪罪我等啊。”一個道士在確認洪佐被法器咒殺之後,對抓着雙面人頭的絕塵說。“哼,福安這小子生性懦弱,好吃懶做,就是再借他一個豹子膽,他也不敢對大師兄下手。”絕塵將雙面人頭法器護在胸前,繼續回道:“我看多半是這福安受了魅惑之術,說不定那操控之人就在……啊!”
絕塵還想再說什麼,無意間瞟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法器,卻驚恐的大叫一聲,將雙面人頭扔在地上。衆人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全都定睛看去,只見那落在地上的人頭法器上,哪兒還是什麼雙面鬼臉,分明就是福安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這……這是怎麼回事?”衆人一陣愕然,正在不知所以的時候, 那法器上的福安突然張開嘴,伸出一條血紅色的長舌頭,緊緊的纏住了絕塵的脖子。絕塵的臉頓時憋的青紫,想要伸手把舌頭抓下來,但那舌頭卻異常滑膩,手剛一觸碰就會滑開,他試了幾次都找不到着力的位置,只能手刨腳蹬的向其他人呼救。
然而,面對絕塵的呼喊,衆人卻只能乾着急,誰也沒敢過去。他們身上的噬生霾,是長期服用某種特製草藥,結合邪術加持,慢慢與身體發生反應而產生的護身鬼霧。這種護身之法對敵方有着極大的威懾之力,但其弊端也非常明顯。雖然對自己沒有傷害,若是其他人觸碰,不管是敵是友,都會被這鬼霧吞噬。就算衆人想過去搭救絕塵,也必須催動術法驅散噬生霾,待煙霾散盡才能過去搭救。不過從現在的情勢來看,絕塵顯然等不到那個時候。
“衆位師兄弟,毀掉那法器!”不知誰喊了一聲,衆人這才意識到,只要將這人頭法器毀去,那絕塵的危機自然就會解除。情急之下,大家全都將法器對準了那人頭法器,開始了新一輪的術法轟炸。又是一陣硝煙瀰漫,在衆人緊張的凝視中,那人頭法器已經被打的變成了了一堆碎塊。然而,當人們再看向絕塵,他的雙眼爆突,舌頭吐在外面,雙手還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已然氣絕身亡。
“哈哈哈哈……”一陣嘲諷的笑聲將人們從震驚中驚醒,扭頭看去,只笑聲來自那從布袋子裡走出的鬼婆。只是這鬼婆佝僂的身形已經站直,破爛的長袍之下,卻是福安抱着那口棺材衝着衆人狂笑。“這,這怎麼……”手持布袋的道士名叫絕海,看到自己法器召喚而來的鬼婆竟然變成了福安的樣子,眼睛差點瞪出眼眶。他手忙腳亂的打開布袋,想把這人收進法器,但無論他怎樣催動法器,眼前這人卻始終不受到一絲影響。
“和你的紅棺鬼子見見面吧……”那個長的和福安一模一樣的人冷笑着打開了手中的棺材,一個個沒有五官的鬼嬰再次爬了出來,衝着絕海噴出酸液。“啊啊!救命啊!”驚嚇過度的絕海嚇的一把將布袋扔向那人,轉身向着門外跑去。然而當他剛剛轉身,卻見福安就站在身後,手中拿着的布袋直接套在了他的身上。那布袋猛的一收,直接將絕海全身包裹。隨後就看絕海在布袋裡一陣折騰,大片大片的血跡透出了布袋。
“奸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餘下的幾個道士這次真的急了,各自拿出了壓箱底的本事,對着抓住布袋的福安又是一陣術法狂嘯。只是煙消雲散之後,地上除了已經破成幾片的布袋,就是依然面目全非,卻依然死死揪住布袋開口的絕海。“這……這奸賊用的是幻術,他是想毀掉我們的法器!”愣了半晌,一個道士才如夢方醒,大聲提醒着身邊僅剩的三人。
“現在纔看出來?晚了!”一個聲音從衆道士的身後響起,佔據着福安身體的洪佐,此時正靠在一根柱子上,抱着肩膀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你……你究竟要做什麼!”一個手持弧形長劍的道士鼓足了勇氣,顫抖的對洪佐說。“做什麼?我陰山派雖不是什麼天下皆知的道門大派,也從未打着衛道除魔的旗號,更因擅長縱神弄鬼多被世人所懼,然而自開宗立派的聖祖,到將本派延續至今的歷代先賢,均告誡派衆要儘量恪守慎行、精研術法,深悟本派典籍的教誨與倫理之觀,救可救之人,殺該殺之士,遠江湖紛亂,近暗世賢良。如今你們陰山北派拋棄祖訓,不僅沒有傳承精髓,甚至見財起意、弒殺無度,導致陰山一脈遭世人唾棄、無人來投,還妄圖勾結皇黨,窺伺國運,想着改天換地、逆改大勢,這些罪責,哪一條都夠得上欺師滅祖了。你們請我來,不就是清理門戶的嘛。”
這些話一出,這僅剩的“冥軒四絕”全都猜出了眼前之人的真實身份。他們早就聽到那些從童家灣活着回來的師兄弟講過,洪佐是如何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十餘個術法精絕、法器犀利的師兄弟打的潰不成軍,損失慘重;而洪佐行事詭詐、殺人果決的作風,更是在他們心底裡留下了懼意。他們不知道的是,洪佐不僅是陰山派前輩的高徒,此前更是茅山派的翹楚。掌握着多種各門派的術法。而眼前的形式是,洪佐只用了一些幻術,就讓六人中身份最高的兩人殞命、法器盡毀。
“洪前輩……哦,不,師叔祖!還請您看在咱們多少還是同門的份上,不要與我等計較!若是師叔祖放我一馬,我……我願將那路懷庸珍藏法器的地方告訴師叔祖,那都是能毀天滅地的至寶,以後師叔祖行走天下,絕無對手!”一個道士率先扛不住了,放低了手中法器,開始談起了保命的條件。其他幾人雖然沒有扔掉法器,卻也是左顧右盼,明顯有些動搖。
“毀天滅地?就像剛纔那樣?”洪佐冷笑了一聲,指着被綁在柱子上的吉達說:“我也不要你們的法器,把這個人給我解下來讓我帶走,然後你們自行了斷,我便饒過你們的魂魄,放你們自行投胎如何?”
“這……這可不行!這人事關重大,若將他交給你,師尊回來定會將我們魂魄拘回此處,再行拷問,最後打的魂飛魄散!師兄師弟,與其如此,倒不如和他拼了,就算同樣是魂飛魄散,也比這折磨一通再煙消雲散要好!”一聽到這話,幾人一改剛纔有些動搖的心態,又都重新舉起了法器,做出了以命相搏的姿態。
“那就正合我意了!”洪佐收斂起笑容,拖着手中的長劍在地面上劃出一道火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了四人。四個道士也不怠慢,立刻催動手中法器,道道光芒射向洪佐。洪佐一邊閃避,一邊圍繞着四人快速的遊走。而那些追蹤洪佐而至的術法,也被洪佐引向了四個道士的方向,反倒是逼着四絕不得不躲避來自同門法器的襲擊。
“衆位師弟,咱們有噬生霾護體,姓洪的不敢貿然靠近,打開無間路!”見憑藉法器的力量不能制服洪佐,一個道士衝着其他人喊道。另外幾人互相確認了一下眼神,立刻向審魂亭四周跳去,讓洪佐再無圍繞他們疾行的機會。隨後,四個道士兩兩一組,雙手結印,各自向着大門的位置打出一道灰色的氣團。原本的木質大門被團團霧氣包裹,竟然變成了一個有着吸力的黑洞,將地上的碎石、法器的殘片以及匡弻的屍身全都吸了進去。若是貿然靠近,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從什麼地方出來。
洪佐感到這種吸力在不斷加強,而那四個道士正在以一種詭異的走位將自己向黑洞的方向逼迫。對於他們身上的噬生霾,別說是洪佐,就算是自己的師尊垂陽子,若是不慎觸碰也會玉潔冰消。他們的意圖,正是想利用噬生霾和法器的多重威力,結合配合默契的走位,將洪佐趕到黑洞吸力最大的範圍。
洪佐緊繃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凝重。從剛纔使用幻術的時候,就感覺自己的術法在大幅度的消耗,原本只要耗費一成,現在卻要流逝三成。而剛纔利用鬼影伏行的手段與四絕周旋,又浪費了不少術法,以至於現在的自己真的有些棘手,被幾人以詭異的走位和他們身上散發出的噬生霾,一步步的逼向霧氣繚繞的黑洞。在黑洞吸力的作用下,洪佐甚至感到步伐有些凌亂,想要站住腳步都會耗費不少的術法和體力。洪佐幾乎能聽到黑洞裡傳來厲鬼哭喊的回聲,和波濤撞擊在岩石上的海浪聲,一股血腥伴着海腥的味道,從黑洞裡一股股飄來。
是無間血海,洪佐心中泛起一絲涼意。他從沒有想到,這幾個道士的以命相搏,竟然真的能打開通往無間地獄的通路。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如果自己不能快點解決這幾個道士,被逼入這黑洞之中,那真的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了。
“奸賊,看法器!”冥軒四絕也看出了洪佐的被動,一個道士從懷中掏出一把種子一樣的東西,向着洪佐的腳下甩了出去。只見那東西落到地面便瞬間鑽了下去,不到幾秒鐘,地上便鼓起無數土包,將地面上的青石板全部頂翻,一條條長滿尖刺的藤蔓植物向着洪佐的雙腳刺來,逼着洪佐無法站穩腳跟。洪佐只能跳起躲閃,但他每次跳起,自己都會被那黑洞的吸力吸過去一點。當洪佐最後一次落地的時候,他支撐腳的後跟已經踏在了虛空之中。若不是洪佐反應快,迅速用雙手抓住黑洞邊緣的牆壁,奮力抵抗着身後強大的吸力,恐怕此時已經掉入無間地獄了。“師兄師弟,姓洪的不行了,他門戶大開,現在不把他打進無間路,更待何時!”道士們開始同時催動法器,準備給洪佐致命一擊。
“幻海泱泱,彌生蒼蒼,祈我聖祖,昭耀天綱。吾行鬼路,正道心藏,吾拜鬼王,引渡洪荒。陰山冥府,定盟金堂,欲求鬼力,扼阻魔狂。陰官懲惡,天理昭彰。豈曰無神,鐵筆封窗!吾奉陰山法主急急如律令!”正當四絕道士眼看着將洪佐逼入絕境的時候,洪佐卻閉上眼睛,念起了法咒。而當他再睜開眼睛,他的瞳孔已經從黑色變成了金色,他雙手死死把住牆壁,十個手指都深深的嵌入了牆壁之中。隨着洪佐一聲暴喝,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身體向前方推去,就在他離開黑洞範圍的一瞬間,黑洞的上方突然顯現出一支巨大的毛筆,有一隻無形的巨手提着筆,在黑洞上刷刷點點寫了一個蒼勁有力的“封”字。
轟的一聲巨響,煙霧繚繞的黑洞竟然發生了劇烈的爆炸,產生的氣量將洪佐和四絕道士一起震倒。而當洪佐還沒有站起來,便感到四個道士身邊的地面上,突然無端列出一道縫隙,四個看不清面孔的陰差,用鐵鏈套住道士們的魂魄,硬生生的拽了出來,又在他們無用的哭喊與掙扎中,將他們生生的拉進了縫隙。隨後,那縫隙便閉合的完好如初。剛纔還暴風驟雨的審魂亭,此時竟變得異常安靜,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只是滿目瘡痍和四名道士的屍體,訴說着剛纔驚心動魄的戰鬥。
“竟……竟然敢觸犯冥律,擅自……擅自打開無間路,我不殺你們,陰司也……也不會放過你們。”洪佐喘着粗氣,費了變天力氣,才從地上站了起來,緩緩向一直沒有意識的吉達走去。剛纔的搏殺和施法,已經耗光了他全部的術法,若沒有人替他補充法術,至少需要三天,他才能完全恢復過來。
突然,一道水桶粗細的閃電,精準的擊打在洪佐的後心,將他瞬間打的向前飛起兩三丈,重重的撞擊在牆上,後背焦糊一片。巨大的衝擊讓洪佐在半空中就吐出了一口鮮血,直到趴在地上,血液還一股股的從嘴中噴涌而出。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打開,十幾個人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
“你以爲我真的老糊塗了,看不出那個吊在地宮裡的瘋子,是我那不成氣候的徒弟?” 洪佐已經無力回頭,但他知道,身後的路懷庸要比自己想象的更爲奸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