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州離開的馬車,一路輾轉,風塵僕僕。
從天都城離開西行,越過陽平城大漠一帶,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接近十日,這路上徐清焰閉目養神,顯得極其平靜,小昭默默坐在自家小主對面,之前在天都城小雨巷府邸裡幽居的時候,小主還不過是三皇子手底下的“籠中雀”。
如今的心性和氣魄,已經遠非三年前可比。
“小主這趟去紫山,也是爲了那位‘寧先生’麼?”
小昭心裡閃過一些駁雜的念頭,那位在小雨巷緣慳一面的“寧先生”,當年是紅遍天都城的少年天才,踏入天都,一路崛起,登上星辰榜第一之後……在那位“寧先生”身上發生的事情,便變得不可考證起來。
三年之後,“寧奕”的名字,在大部分的耳中,變得逐漸陌生……
當人們忘記一個人,哪怕他還活着,那時候……與死了也並無異同。
除了寧奕身旁最爲親近的那幫人,或者是大隋真正執掌權勢的那些年輕權貴,其他未曾親眼目睹這一切的路人,逐漸都在遺忘。
天都那場政變,在徐清客的謀劃之下,沉睡醞釀於風雲未起的搖籃之中,也長眠終結在這未暖先寒的襁褓裡。
少數的人還在執着。
譬如,自己家的小主。
再譬如紫山那位姓裴的姑娘。
“這樣見面,真的好麼?”小昭看着遠方漸漸濃郁的霧氣,要不了多久,就該到了紫山地界,她有些失神,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心中話說了出來。
徐清焰正襟危坐,一隻手掀開車簾,看着在車馬兩側倒退如流的古木。
她眼神裡一片平靜。
“沒什麼不好。”
“三年沒有見面,但我認爲……裴靈素姑娘不會放棄那個念頭。她一定跟我一樣,在找尋着某個可能。”徐清焰的眼神裡有些恍惚,三年的時間眨眼便逝,她的確很久沒有跟裴姑娘見面了,那個當初在劍行侯府文文靜靜,不言不語的沉默小丫頭,竟然是北境大將軍裴旻的女兒。
寧奕帶着丫頭在西嶺摸滾打爬了十年。
徐清焰眼神有些複雜,世道不易,這世上苦處太多,甜頭太少,於是人總是羨慕自己未曾擁有的,羨慕他人手中握着的。
在一切未曾在蓮花道場揭曉之時,自己曾經羨慕過裴姑娘的身世。
殊不知,裴姑娘原來也是一個苦命人。
比起自己,她揹負的更多。
紫山地界,霧氣繚繞,馬車到了這裡,速度緩了下來,那位宮內特派的馬伕,修行境界雖有,但卻不高,更是不通陣法,但生性謹慎,有些迷失方向之後,便不敢亂來。
馬蹄在山道上緩慢踢踏。
徐清焰輕輕叩擊車廂,示意停車,她披着白色大氅,緩慢走下車廂,紫山漫山大雪,一片銀白,煞是好看。
輕輕呵出一口白氣。
小昭姑娘緊隨其後,也下了馬車,她看着自家小主,收攏衣袍,揉搓着雙手,下車之後就再沒有動作,默默在原地等待。
徐清焰的確在等待。
這裡是紫山地界——
從這輛馬車踏入此山百里範圍的時候,那位涅槃境界的楚綃山主,想必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到來,是敵是友,是朋是客,是請是驅,早就在一開始就定下了結論,若是不想見自己,那麼這輛馬車自然也走不到霧氣的最深處。
遠方大雪,星火燃燒,緩慢勾勒出一扇縹緲的四方門戶。
涅槃境界的大能,已然脫離肉體凡胎的桎梏,行進飛掠,大多都會選擇以“捻火開門”的神通開道,速度極快,神念馭使星輝,打通兩地空間。
一步邁出,便是終點。
只不過對於肉身的需求極高,若是沒有涅槃境界的星輝包裹,貿然嘗試太遠的距離,可能會肉身崩塌而死,埋葬在不知名的空間裡。
三年前,長陵山下的那扇門戶,便是這種手段,只不過星君境界的守山人,早就擁有了涅槃身軀,隨意穿梭門戶也不會受到影響。
那扇門戶出現之後,整座紫山仍然是一片寂靜。
無人開口。
無人說話。
但是其中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
……
徐清焰眼神微凝,對着那扇星火搖曳的四方門戶,躬身揖了一禮。
她擺手示意身旁的小昭不用跟過來。
接下來的路,她可以自己走。
踏入那扇門戶,與自己想象中不一樣,沒有出現紅山高原打碎奇點穿梭空間的痛苦感覺。
就像是邁過這世上千百扇普通的門一樣。
擡腳。
邁步。
然後徐清焰看到了漫天如飛絮一般的大雪,根根搖曳而又倔強的霜草。
一片孤獨的草原。
她來到了風雪原,眼前是一塊古樸的石碑,還有一位紫衫年輕女子。
天都一別,三年不見,裴靈素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極大的改變,自內而外,凌厲的劍氣掩蓋不住。
徐清焰輕聲感慨道:“裴姑娘,許久不見。”
裴靈素對這個當初願意在蓮花道場爲自己求情的女子,其實並沒有厭惡……哪怕她心裡有着無法避免的介意,但她對於徐清焰,還是有好感的。
她點了點頭,並沒有去說那些客套話了。
丫頭微微低垂眉眼。
這是一個相當意外的客人。
片刻之後,她問道:“特地從天都趕過來?”
徐清焰笑着點了點頭。
丫頭又問道:“因爲寧奕?”
再度點了點頭。
只不過這一次,徐清焰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她一隻手摘下帷帽,將其輕輕攏在自己胸口,擡起頭來,入目所見,乃是風雪原漫天的雪絮繚繞,爲自己開啓門戶的那位紫山山主並沒有出現在這裡。
雪原石碑,除此以外,空空蕩蕩,別無他人。
“師尊不在。”一眼看出對方心思的裴丫頭,輕聲道:“如果是跟他有關的話……你大可以放心的說。”
徐清焰揉了揉凍得有些發僵的面頰,她吐出一口鬱氣,道:“寧奕沒有死,他還活着。”
裴靈素搖頭笑道:“我自然知道。”
“他不在大隋,而是……在那邊。”
徐清焰說這句話的時候,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北方。
裴丫頭的臉上凝重起來。
她是怎麼知道的?
單手攏着帷帽的徐清焰,似乎在措辭,她緩慢而又認真的說道:“在三年之前,他把我推出長陵……在那之後,全天下人都說他死了。但我知道,他沒有死,還有一縷魂魄,只不過沉寂下去,像是被霜雪凍結封存,不知何年才能復甦。”
頓了頓。
“這個秘密,我並沒有告訴其他人,因爲普天之下,能救他的,就只有我。”
徐清焰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有些內疚,她攤開掌心,那裡躺着半片骨笛葉子。
徐清焰聲音自嘲道:“我身上的病,裴姑娘你應該清楚。那是一種無藥可救的絕症,只有寧奕能救我……可能這是一種輪迴,因果吧?現在變成了只有我能救他。”
搭橋相見。
輸送神性。
這是她三年來,無論再忙,再累,再苦,都會去做的一件事情。
沉默了很久,裴靈素輕輕道:“你做的並沒有錯,如果我是你,也會這麼做。”
徐清焰搖了搖頭。
兩個人見面之後,有些話想說,卻又說不出來。
這實在是一個尷尬而又令人緘默的氛圍。
但兩個人對於局勢已經明瞭。
至少,目前……她們有着一個相同的念頭。
徐清焰先打破了平靜,道:“之前說到他在妖族天下,看起來……你似乎並不驚訝?”
沒有等丫頭回答,她便深吸一口氣,道:“想必你一定做了很多的事情,還有努力,我來到紫山,便是想問一下你……這樣東西,你能否用得上?”
裴靈素微微一怔。
徐清焰擡起一隻手,掌心發出輕輕的嗡鳴。
風雪原的上空,發出了極輕的絲線拉扯之音,地上的霜草,空中的飛屑,肩頭衣衫上的雪花,都發生了程度不一的紊亂。
遠方樹梢上,靠坐在樹頭打盹的楚綃緩慢睜開雙眼。
紫山山主眼神有些訝異,輕輕咦了一聲。
這是徐清客當初在天都弒殺皇帝的“寶器”。
最終……被贈予徐清焰了麼?
這等寶器,與推演之術有關……再是磅礴的推演,命數,都可以被拆解。
天道四十九,求一方大衍。
無數光線蜂擁而來。
在帷帽女孩的掌心匯聚,凝形。
化爲了一根青燦的竹簡。
白色大氅獵獵作響,徐清焰把掌心的那根懸空竹簡,輕輕遞到了裴靈素的面前。
她眼神堅定,道:“需要麼?”
……
……
寧奕需要有耐心。
只有足夠的耐心,才能等到一個“絕殺”的機會。
跨越西妖域數千裡連綿的雪原,馬不停蹄帶着紅櫻小妮子馭劍飛行,在那個棋局幕後執掌者的逼迫之下,在上次山洞內的短短休息之後,他已經連續七日沒有閤眼。
這七日,他非但沒有疲倦。
反而精神更加抖擻。
腦海裡的思路愈發清晰。
西妖域的雪原版圖,就像是一塊原先完整無暇的棋盤,隨着棋子的推進,逐漸佈滿瘡痍,還是老一套,佈局者的手段大而寬闊,大刀闊斧的在西妖域動用大批大批勢力夾逼自己。
只剩下一個死角了。
……
……
(今晚只有這一章,因爲卡在這個劇情點最合適。但是要“愉快”的跟大家說一聲,我準備補更了,連續好幾次缺更,誰能夠在書評區裡認真的告訴我,我欠了多少字?前幾天雖然一更,但字數是夠的。類似今天這種算是少三千字。哪位童鞋統計一下,我明天開始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