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火繚繞,大殿溫暖。
熾烈火爐之中,盤坐着一位枯朽老者,老者一身金燦玉袍,懸坐於旺火之中,衣衫振振作響,承受烈焰焚灼而不壞。
大隋蓮花閣有煉丹之術。
東妖域芥子山,同樣亦有此術。
只不過妖族的煉丹術,與大隋截然不同,蓮花閣的煉丹術法,乃是以諸多天材地寶,提煉精華,輔助修行,這種法門流通四境,據說是從西海蓬萊流傳而來。
東妖域的煉丹之法,更像是一種貫穿大道的修行法。
妖修所煉,乃一顆妖丹。
人族不需要啓靈,無需化形,便沒有妖丹這種東西……而對於千萬妖修而言,妖丹,便等同於“心臟”。
妖域的煉丹,便是修行大道之本,直抵長生大道。
此刻,坐在大殿爐火之中的金衫老者,不是別人,正是與玄螭大聖齊名的“金烏大聖”!
這尊赤紅火爐,雕紋金鳳,其內虛炎繚繞,取出一縷,便可焚燒屠城。
金烏大聖的體魄實在令人驚歎。
虛炎灼燒,寸縷不傷。
殿外傳來腳步聲。
俄頃。
一位白袍儒雅中年男人,負手而行,來至銅爐之前。
爐火焚燒的金衫老者,緩緩睜開雙眼。
“陛下。”
老者柔聲道:“清爐丹火燒了一半,這才勉強找到寧奕的因果。”
白帝此刻的面色,比起灞都城前要好上一些,只不過仍然蒼白,他的眉心,那粒芥子山米粒已經被取下……
願力猶在,聖山長存。
此次受的傷,倒是不礙根本,可以慢慢恢復。
黑袍的那一劍,只是一縷劍意殘存,竟然還能迸發出如此威能。
這是他萬沒有想到的。
如果不是“清爐丹火”,提前卦算了此行吉凶……在那一劍遞出之時,他甚至覺得,這是灞都城聯手龍皇針對自己的一場殺局。
“果然在北荒麼?”
白帝凝視着丹爐,火焰焚燒之中,映照出了暴雨磅礴的嶺北王府畫面。
“讓孔雀把寧奕帶回來……不要擔心龍皇。”中年男人輕輕吐氣,道:“必要時,我可以出手。”
“陛下,不妥。您剛剛受傷。”金烏大聖語調擔憂,道:“雖然灞都不是殺局……但北荒,未必不是啊。”
白帝沉默了一小會。
“孔雀帶着天海樓去的。”金烏拿着不太確定的語氣,緩緩道:“那兩個人族劍修,不是孔雀的對手。此行,應該不會有所意外。”
“在那小子身上,我見到了五百年前阿寧留下來的劍意。”白帝輕聲道:“這就說明……世上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我以清爐丹火算過。”
金烏誠懇道:“若正面廝殺,寧奕和葉紅拂,會死在孔雀手上。若南下逃離,他們會被鎮死在天海樓內。這二人,如今已是必死之局,難以推測的,便是他們身上造化的歸屬……”
就連灞都墜沉。
龍皇都沒有出面。
如今東妖域的人馬遣至北荒,這位北妖域皇帝仍然沒有動靜……
不合理。
太不合理。
“若他們不向着南方逃呢?”
一道醇厚聲音,打斷了金烏大聖的思緒。
老人恍惚擡起頭,看着白帝陛下。
白帝揹負雙手,兩根手指輕輕敲打另一隻手掌背,喃喃道:“如果他們逃入北荒的雲海……怎麼辦?”
金烏大聖搖頭笑道:“陛下……那裡可是世間一等一的死地。自古以來,涅槃境下,入雲海者,十死而無一生。”
說到這裡。
金烏大聖忽而音止。
他沉默地看着陛下,似乎想到了什麼。
……
……
孤山山頂。
千萬縷瑩白陣紋,在磅礴雨氣之中升騰。
寧奕盤膝坐在山頂,雙手垂放丹田,正在結陣。
他正在結陣!
孔雀已經殺向嶺北王府,這位東妖域九千歲來勢洶洶,看樣子是十拿九穩,自己就躲在北荒。
要不了多久,就會找到這座山頭。
連天海樓都搬出來了,東妖域這次是勢殺自己……南下逃離,無論從哪一條路線,都是死路。
索性,就在這裡拼了。
寧奕正在結的陣法,正是他所掌握的殺力最強的陣法。
小誅仙陣。
當年裴丫頭與自己境界尚且薄弱之時,便憑藉小誅仙陣的聯手,戰勝諸多強大敵手……而如今,裴丫頭不在,便只能依靠葉紅拂,和自己合璧結陣。
大戰在即。
葉瘋子同樣也在結陣。
她雖是走極端殺力的近身廝殺流派劍修,但畢竟出自大隋天下第一聖山珞珈山,掌握諸多劍陣,劍陣造詣不容小覷。
一襲紅衣,遊走于山巔之上,彈指叩出一縷又一縷劍氣,擊穿一片又一片磅礴雨幕。
葉紅拂的神情極其平靜。
她還保持着雲域墜落那一刻的心境……生與死,已經看淡。
向死而生,奮力一搏。
與徐藏追求的極端不同,葉紅拂的生死道境,在瘋狂之下,隱着平和,雖置身於死地,但胸中滿藏求生渴望。
在懸崖之上飛舞,卻絕不墜落。
在生死之間遊走,卻從未迷失。
葉紅拂將自己在珞珈山所修的三十九座大小劍陣,盡數佈置于山巔之上,她回過頭,看着寧奕,仍然盤膝枯坐宛若石雕,只不過雷光閃逝,隱約有引雷趨勢……寧奕的那座陣法還沒佈置完。
但葉紅拂隱約感覺到,這是一座殺力極其強盛的大殺陣。
只此一座,便抵得過自己所佈置的三十九座。
一道聲音響起。
“沒記錯的話,你還缺一把劍吧?”寧奕睜開雙眼,問道。
“無需擔心,我有的是劍。”葉紅拂搖了搖頭。
她蹙起眉頭。
“——來了!”
長夜之中,大雨滂沱。
一道驚雷劃過。
黑夜亮如白晝。
嶺北王府,一襲浸染鮮血的枯瘦道袍身影拔地而起,化爲五彩長虹,直掠十里之外,整座天海樓高懸穹霄。
枯山山頂,寧奕勾勒好最後一筆符籙陣紋,他站起身子。
兩人面前,是一襲墜落如隕石的五彩神芒,以及漫天的金燦火雨……穹頂的雪白瓊樓之中,開始掠出一縷又一縷的金光。
大鵬鳥,傾巢而出!
“芥子山如此大張旗鼓,勢必驚動北荒背後的那座大靠山。”寧奕盯着遠方五彩神芒,他已經看到了孔雀道人的冷漠面孔。
那襲道袍,浸滿鮮血。
是已經屠了嶺北王府?
倒還真是……乾淨利落。
孔雀如此行事,北荒的其他幾位王爺怎會無動於衷?即便龍皇真想躲在幕後當一個垂釣者,也不可能容許別人如此踐踏妖域尊嚴。
只要自己能抗住孔雀,接下來,北荒便會大亂!
寧奕沉聲道:“我們要活下去。”
葉紅拂平靜道:“我們當然會活下去。”
……
……
五彩長虹,一瞬便至——
整座孤山,被孔雀道人一撞之下,幾乎坍塌,山體浮現出一座又一座絢爛璀璨陣紋,這是葉紅拂先前所佈置的大大小小三十九座殺陣!
“不堪一擊。”
道袍身影忽而懸停,孔雀面無表情擡起單手,五指抓握,虛空之中響起破碎之音。
他憑空抓取,便將這漫天陣紋,攥入掌心,直接捏了個稀爛!
陣紋之道,罕有窺見頂峰者。
近千年來,單單能以陣紋對抗星君境,便已算是極了不得的當世宗師了。
兩座天下,除卻埋在倒懸海深坑內的那些遠古陣法,已鮮有殺力驚人的陣紋面世……而原因也很簡單,太久太久,沒有真正的曠世戰爭爆發。
如果此地不是荒山。
而是珞珈山主峰,那麼葉紅拂引動大陣,對抗孔雀,不在話下。
“咔嚓”一聲。
陣紋破碎,葉瘋子的面色也蒼白一分。
她沒有猶豫!
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在虛空之中抹擦而過,擦出一縷頎長血線,緊接着,這一縷血線便凝化成劍。
大雨之中,一襲紅衫逆着雨絲殺伐而上!
跌落雲域,剛剛突破的生死道境。
孔雀道人面無表情,取出拂塵,握住玉柄,如握長劍,切斬而下——
長空破碎。
這一“劍”,彷彿將整座孤山的山頂都切斬開來。
一條寬闊長線。
將逆雨遞出的紅色血劍,連同葉紅拂的紅袍,都切斬成傾斜的兩半。
撞入自己懷中的女子,衣衫破碎,血霧瀰漫。
如果有人一一去數,便會發現,這懸浮於山頂虛空之中的陣紋碎片,數量乃是三十八座……
葉紅拂佈下了三十九座陣紋。
最後一座,並非劍陣,也並非殺陣。
而是一座藏匿於袖袍間的袖珍幻陣。
孔雀蹙起眉頭,這個小伎倆只瞞了他一剎,下一剎,一襲紅袍從漫天大雨之中撞出,真正的欺身而入。
一柄纖細紅劍,直抵眉心。
孔雀擡起拂塵,準備硬撼。
殺局再變!
那襲直入三尺之中的紅衣女子身影,毫不猶豫地後撤,正如寧奕之前在灞都城教她的那樣……一擊不中,遠遁千里。
這是葉紅拂北上之前絕不會做的事情。
漫天暴雨。
一縷銀光。
伴隨細雪出鞘之音一同響起的,還有小誅仙陣那璀璨奪目的絢爛陣芒!
整座孤山轟隆隆崩塌,洶涌澎湃的神性如熔岩一般涌起,而拔出長劍的黑袍年輕男人,踩踏雪白長虹拔地掠來,猶如騎乘長鯨。
這一劍。
小孤山上,迸濺五彩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