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一道沉喝,在雨夜之中響起!
大雨滂沱,嶺北王府邸門前,立着一道巍峨身影,在其身後,十數只大妖,高矮胖瘦參差不齊,依次排開。
這些大妖,都是嶺北王府重金聘請的“供奉”,難聽點說,就是“打手”……各個都是千年境界左右的修爲,放在北荒固然不錯,但放到孔雀道人面前,就難免太不夠看了。
嶺北王並不懼怕這位東妖域九千歲。
灞都城的古道,但凡境界低的,人人見了,都要尊他一聲“古王爺”!
在皈依芥子山前,孔宣曾經佔據一座妖山自立爲王,後來歸於白帝麾下,修行道術,尊稱道人的便多了起來。
但喊他孔雀王的,依然也有,只不過少了許多。
不問世事的北荒嶺北王,便是其中之一。在這妖族天下,能做到“不問世事”的,沒有幾位……無一不是當年助北妖域龍皇殿吞併疆域,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妖。
之後龍皇棄手北荒,保全這塊仙氣氤氳的修行聖地,當初的幾位大功臣,便在此地封王稱侯,“頤享天年”。
嶺北王,早就是“妖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了。
……
……
那道五彩神光,從大雨之中落下,在其身後的數百道璀璨金光,劃破雲霄,則是懸在府邸上空,遙隔百丈,灼目逼人。
懸而不發,殺氣最重。
“閣下蒞臨,可真是令鄙府……蓬蓽生輝啊。”
府邸前的魁梧男人,盯着空中懸停的那數百朵金燦流光,神情陰沉。
東妖域未經許可,便私自侵入北荒,此乃“僭越之罪”。
孔雀道人一人來就算了……竟然還攜卷數量如此多的金翅大鵬鳥!
今夜事後,他定要上稟龍皇陛下。
孔雀道人緩緩落於府邸門前石獅之上。
道人一襲青衫,身子飄搖如墜絮,輕若葦葉,從大雨之中墜落,漫天驟密雨絲,垂砸肩頭,濺出熱霧,方圓三尺之內,宛若一輪無形大日籠罩,將周遭雨絲都蒸發殆盡。
他輕輕踩在嶺北王府的石獅頭頂,居高臨下,高人一等。
只不過……嶺北王即便不展妖身,以人身示衆,依然極高,無需擡頭仰視,只是微微挺直脊背,便與立於石獅顱頂的孔雀道人一般等高。
這位極少被外人所知的北荒王爺,化形之軀幹極其“巍峨”,並且臃腫,遠遠看去,一身雪白蟒袍被環扣腰帶勒住,撐得幾乎要炸裂開來,細細來看,更是凶神惡煞,豹頭環眼,燕頜虎鬚,厚脣大耳,尤其是兩朵耳垂,宛若兩顆頎長雨滴型寶珠,兀自垂落,幾乎垂至地面……嶺北王一左一右,由兩位嬌媚婢女扶持,很難想象,這般巍峨身軀,兩位弱女子竟能扶動。
孔雀王平靜注視着面前那顆碩大頭顱。
“奉陛下之令,緝殺罪人。”
嶺北王巍然不動,沒有絲毫要挪步的意思。
蟒袍男人的喉嚨裡艱難擠出了“嗬嗬嗬”的笑聲。
“陛下……哪位陛下?”
那顆猙獰豹頭,緩緩貼近石獅子,臨近之後,那座巍峨身軀,竟然比石獅上的孔雀更高!
嶺北王已經得知了灞都城發生的異變,東妖域敢對灞都出手……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信號。
灞都是中立勢力。
而且還是除卻龍皇殿和芥子山以外的第三大“超然勢力”,坐擁三位妖聖,數位天賦絕頂且無比團結的年輕妖君……白帝對灞都出手,之後呢?
整座妖域都十分驚慌,認爲那位白帝陛下,即將掀動一場曠世戰爭。
果然。
距離灞都墜沉不過十個時辰,白帝已經將手伸入了北荒!
“本王王府內,一隻蚊蟲出入,都可察覺。”嶺北王聲音渾厚,“這裡,沒有你要找的罪人。”
孔雀輕輕嘆了口氣。
“讓開。”他幽幽道:“本道要進府。”
大雨傾盆。
雷鳴呼嘯。
“笑話!”
“這裡……可不是芥子山的地盤。”嶺北王壓低聲音,道:“而且我只認一位陛下——”
話音未落。
立於石獅之上的孔雀道人,忽而出手,狂風之中,閃逝一縷五彩神芒。
一道痛苦的嘶吼在府邸雨夜上空響起!!!
“啊呃----”
孔宣五根手指刺入嶺北王的眼瞳之中,一挖一拔,便將一整顆完整的眼珠子摘了出來,血絲噴薄四濺——
魁梧嶺北王痛喝一聲,一隻手捂住自己空蕩的左眼,另外一隻手則是握拳自上而下地墜砸——
“嗖”的一聲。
孔雀道人面無表情,瞬間消失在石獅顱頂之上。
一道破碎轟鳴。
原先立足之處,瞬間爆碎成一灘煙塵——
面容痛苦猙獰的嶺北王,脣角溢出兩抹銀白,迅速化爲兩根上條獠牙,他施展一半妖身,不耐煩地擺手掙脫兩位婢女攙扶。
嶺北王瞪大獨眼望去,四周一片煙塵,混雜雨水霧氣,那個瘦削男人已經不見蹤影——
煙塵之中。
一襲道袍,如水蛇一半遊掠,肉眼根本無法捕捉身形。
石獅子爆炸的那一刻,這一襲道袍,便掠過了府邸門前一十三位妖修供奉的胸前,而再次歸位之後,道人的掌心便不再空蕩。
他雙手捧着堆疊成小山的臟器,被捏至破碎的妖丹,平靜站在嶺北王面前。
道人擡頭注視着小山。
望山之人……纔是那座更高的山。
“孔宣……你……”
“你可知……這會帶來何等後果?”
道人安安靜靜站在雨中,收斂了熾烈的妖域,讓雨絲淋溼了大袍。
嶺北王的聲音開始顫抖,“你……要與北妖域開戰?”
道人輕嘆一聲,並沒有回答嶺北王,只是自顧自鬆開雙手,嘩啦啦的血肉墜落聲音,層次有序地在地面濺蕩響起,與雨水形成襯擊的節奏感……
對孔雀而言,這一幕毫無美感。
殺戮是一件值得人細細品味的趣事。
殺死這些過於弱小而愚昧的生靈,則很無趣。
包括,嶺北王。
來時路上,他還有過期待,北荒幾位妖王,幫助龍皇殿打下北域江山的那幾位“老妖”,有沒有能與自己對抗的強者。
而現在他失望極了。
時代碾壓之下,北荒的雲雪萬年不變,住在這裡的“舊王”則是被無情地淘汰,而不自知。新與舊的映襯,恰如白帝陛下,和那位朽木老矣的龍皇。
“你是……豬嗎?”
孔雀擡着頭,輕柔道:“戰爭已經開始了。”
唰的一聲!
雨夜一道雷霆閃過。
嶺北王不敢置信地看着遠方長夜,那裡居然有一座雪白瓊樓浮現。
是……東妖域的天海樓?
白帝搬來天海樓鎮壓北荒,這是真想挑起妖族天下的戰爭?
下一剎。
心口一陣刺痛。
嶺北王瞪大雙眼,看着道人的一整條手臂,沒入自己身軀之中。
……
……
“舊時代的蠢貨,你早就該死了。”
孔雀一隻手穿透那襲雪白蟒袍,五根手指直抵心臟,他皺起眉頭……這具妖身過於龐大,以至於那顆強勁有力的心臟,自己一隻手都無法攥攏。
他緩慢翻轉手腕。
絲絲縷縷的妖力匯聚,形成一隻更大的“手掌”,將那枚堪比常人頭顱兩倍大小的心臟覆在掌中。
接着,合攏五指。
雪白蟒袍佈滿細密血絲,猩紅之色緩緩滲出,這一襲白袍變成了極其鮮豔的大紅色。
孔雀道人緩緩抽手,熾烈光火灼燒着浸滿鮮血的白皙手臂。
嶺北王跪在他面前。
那顆碩大頭顱一點一墜,瞌睡一般,被孔雀擡起手掌按住面頰緩緩挪走,最終抵在另外一尊完好無缺的石獅子底座之上。
那張佈滿鬍鬚的猙獰面容,在其死去之後,逐漸化爲本尊真容……粗糙的鬣毛,堅硬如鐵的後頸,以及兩根粗長的獠牙。
哐噹一聲,腰間鐵釦被撐開,一襲紅袍被粗糙肌膚撐裂。
孔雀眼神厭惡,抽出一張絲帛擦拭五指縫隙,瞥了一眼顯出原形的嶺北王。
“還真是……一頭豬啊。”
久居北荒,受龍皇福廕庇護的幾位王爺,長樂安居,不思進取,修行境界久久停滯。
嶺北王如此,其他妖王,還會好到哪裡?
實在是……太蠢了。
孔雀搖了搖頭。
在這殘酷的妖族天下,就不應該出現北荒這樣安然無虞的世外聖地。
不殺人,就會被人殺掉……世道是這樣的。
“我們可是妖啊。”孔雀喃喃道:“被人喊一聲王爺,還真以爲自己是大隋皇城的王爺了?”
抖了抖袖袍,震散一身血氣。
孔雀道人向着府邸走去,五彩神芒洶涌澎湃,化爲絲絲縷縷的風雪,覆蓋了整座府邸,所過之處,所見之人,直接以一縷神念殺之。
孔雀道人“漫無目的”地走着。
整座王府,方圓不知幾千丈,道人孤零零地走着,身後是一片升騰血霧----
這是一場大屠殺!
整座嶺北王府邸,籠罩在紅霧之中,像是被關押在地獄的牢籠內。
漫天大雨,無力地衝刷濃郁血腥,越散越濃。
最後,孔雀來到了“懸清池”旁。
懸清池池水盪漾,上面漂浮着兩頭昏迷過去的蜂蟲小妖。
道人的面容仍然白皙,但袖袍則是一片觸目驚心的大紅。
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寧奕……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