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不過是一種策略或態度,一種鼓舞士氣的說法。如果雙方實力均衡,這樣做很可以收到某種奇效,而如果雙方實力懸殊,其中一方被置之於死地無異於自尋死路。如果雙方都被置之於死地又將如何呢?鬼子與阻擊部隊的情況就是這樣。雙方都被置之於死地。對於鬼子來說,不盡快解決當面的阻擊部隊,就會被可怕的鋼鐵洪流吞沒。對於阻擊部隊來說,封不住這個口子,不僅意味着全軍覆沒,而且這種覆沒沒有任何價值。堅持了多久,就意味着鬼子耽誤了多久,但是還能再堅持多久呢?簡陋的陣地上,所有活着的戰士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消耗,已經急紅了眼的鬼子不得不再次組織進攻。他們太渴望跨過眼前這條並不寬闊的河流了。求生的,促使他們只能更加勇敢或者說瘋狂的向前衝。依然是槍如林彈似雨,但是經驗豐富的鬼子們很快就發現對面的火力,不論是密度還是強度都有所減弱。這個好消息立即化作一股暖流在每一名鬼子身上涌動。終於看到希望了。備受鼓舞的鬼子們,像渾濁的波浪一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赴後繼不停沖刷着中隊的陣地。
堅持,是一種高貴的品格,之所以高貴就在於難得。尤其在戰場上,堅持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須用鮮血和生命交換。每一滴鮮血的消散,每一個生命的失去,無不磨礪折磨着戰士們的神經。那洶涌的濁浪,無不想吞噬撕咬自己的。堅持,還能堅持多久?備彈、射擊、肉搏、衝鋒,每一個動作一次又一次機械的重複。每一次重複都意味着又有一些戰友永遠的離去。血未冷,戰正酣。彈藥比戰友的生命消散得還要快。
“上刺刀!”命令在戰士們中間迅速傳遞。
戰士們不和鬼子拼刺刀,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刺刀,也不代表他們沒有刺刀見紅的勇氣。沉寂的陣地上除了上刺刀的咔咔聲,沒有任何聲響。戰士們緊閉着乾裂的嘴脣,默默的完成自己的動作。最後的時刻終於到了。
炮聲再次響起。
幾乎陷於麻木狀態的戰士們,臉上的遲疑迅速變爲欣喜。幾乎在第一聲炮響時,他們就分辨出這次不是鬼子的火炮。地面微顫,戰士們似乎聽到引擎的轟鳴和履帶的軋軋聲。如果從空中看,河對岸的“濁浪”,就像被施了避水咒一般,迅速向兩邊翻滾。鋼鐵洪流高速行進中捲起漫天的塵埃。一枚枚炮彈在鬼子羣中炸響,血肉和着彈片泥土不斷衝上天空。鐵與血交織,靈與肉分離。河對岸,筋疲力竭的戰士,終於有閒暇領略眼前這波瀾壯闊的一幕。他們由主角迅速“墮落”成爲觀衆。
飽受蹂躪的鬼子,再也無法組織起像樣的抵抗。車粼粼炮隆隆,鋼鐵與火焰粉碎了鬼子們的夢想狂傲意志和生命。驚慌失措的鬼子如同秋天的樹葉,被戰車捲起的狂飆吞沒。不論他們願意不願意放棄抵抗,最終的結局都是塵歸塵土歸土。沒有戰士願意爲俘虜浪費時間和心思。在心中堆積多年的憤怒和仇恨,在此刻會聚在一起化作熊熊烈焰,不停升騰翻滾。視野中的一切土黃色的身影都成爲怒火發泄的對象。奔跑的,射殺;臥倒的,碾壓;抵抗的,絞殺;投降的、無視。在一個錯誤引導下,所有的後續動作都不可能正確,都要付出代價。當這些日本人懷揣着爲帝國和大和民族皇道美夢踏上異國土地的時候,就應該承受這樣的結局。可是,他們被一個又一個勝利迷住的雙眼,似乎這一刻永遠也不會來臨。他們錯了!沒人能夠逃脫。
華僑軍隊用精湛的作戰技術和順暢的通訊指揮,在戰場上無情的大開殺戒。勇敢、頑強、精銳等等永遠都是相對的,當鬼子們所自詡的這些東西,在被新技術新戰術新思想武裝起來的華僑軍戰士面前,都必然淪爲笑柄。所謂瘋狂在更瘋狂面前只有恐懼。鬼子們下跪時,一樣乾淨利落;舉起雙手時,一樣毫不猶豫;面對死亡時,眼中的恐懼與無助一點也不摻假,同樣大小便失禁,同樣磕頭如搗蒜。晚了!對敵人無情並不只是狼支隊的專利。
尾崎義春中將沒有剖腹,也沒死在中隊疾風暴雨般的進攻之中。限於進攻人數,中隊的不可能形成嚴密的包圍圈。尾崎義春中將和少部分幸運的鬼子,逃出生天。他們如同喪家之犬,一路奔向新義州的第20師團。可憐的尾崎義春中將,由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在不到一週的時間,就無限接近於光桿司令。
第19師團的慘敗,迅速改變了朝鮮戰場上敵我雙方力量對比。前面是如同絞肉機般的新義州防線,側面是挾新勝之威的生力軍,所謂的援軍還遠在釜山的海岸線上。種種不利局勢,促使第20師團長青木重誠中將不得不考慮撤退。無需尾崎義春中將轉述,在新義州城下,他已經充分領略了這支神奇的中隊的風采。當日本鬼子想要撤退的時候,青木重誠中將突然得到一個噩耗,一支規模不詳的機械化部隊已經在自己身後的定州登陸,並佔領定州。從永豐出發裝甲戰鬥羣並未向新義州進攻,而是直取龜城,與登陸部隊定州的第二陸戰旅形成犄角之勢,徹底截斷了鬼子的後路。這個噩耗令包括青木重誠中將在內的所有鬼子都驚異和恐懼。
首先他們沒想到,永豐方向的中隊在連續作戰作戰之後,未經絲毫修整和停頓,就以令人不可思議的速度抄自己的後路。更令他們驚異的就是,中國海軍居然在與帝國海軍於黃海海面進行激烈海戰的同時,居然還有能力組織登陸作戰,這實在太可怕。其實,鬼子們誤會了。如果說裝甲作戰羣是強弩之末的話,那麼登陸部隊就絕對是一場十足的冒險。正在和日本海軍作戰的海軍,此刻哪還有什麼能力進行登陸作戰啊!時狂龍不過是利用鬼子們認爲中隊無力組織登陸作戰的心理,進行一次虛張聲勢的偷襲罷了。登陸部隊限於登陸船隻的數量、噸位和功能,登陸的重武器尤其是坦克數量非常少。爲了造成大規模裝甲機械部隊登陸的假象,登陸部隊再次抄襲了前輩們的妙計。數量不多坦克戰車,大搖大擺的進入定州,穿城而過之後再繞回來循環再走。時狂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永豐方向的裝甲戰鬥羣,能夠及時與登陸部隊匯合。
猶疑不定,在任何時候都是將領的大忌。如果此時,青木重誠中將斷然撤退,雖然有所傷亡,但是絕不至於全軍覆滅。因爲,此刻時狂龍一時也拿他沒辦法。爲什麼?登陸部隊缺乏重武器,裝甲戰鬥羣全部完成後勤補給至少還需要一天時間。這時,鬼子如果不顧一切的奪路而逃,中隊奈何不了他們,甚至還會遭受較大損失。時狂龍賭的就是鬼子猶疑。鬼子不傻,在其他戰場激戰如火如荼之時,中隊根本不可能再有多餘的部隊增援朝鮮戰場,那麼,既然有大批機械化部隊登陸,那麼這批部隊只能從新義州——丹東戰場抽調。與其撤退,不如奮力一搏奪取新義州甚至丹東,憑藉堅固防線,固守待援,這是一個極大的誘惑。
時狂龍賭贏了!進攻還是撤退,這個問題在鬼子決策層吵翻了天。
“如果此時撤退,正中中國人下懷。”第20師團參謀長龜田少將吼道。“他們這麼做就是希望我們撤退,撞向他們由機械化部隊構成的阻擊線。我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進攻,現在新義州兵力空虛,正是奪取新義州的最佳時機。”
“我堅決反對!”石田大佐騰地站了起來,他的聯隊現在已經損傷過半“我們即便佔領了新義州,也無力再向丹東進攻。那麼我們必將受到中隊的兩面夾攻。我們的援軍遠在朝鮮的另一端,而中隊機械化作戰的行進速度,遠遠超過我們的預料,很可能在我們還沒有佔領新義州之前,他們的阻擊部隊就會殺到,到那個時候,我們怎麼辦?我們應該趁他們的阻擊部隊立足未穩,迅速撤退。待與援軍匯合之後再殺回來不遲。”
“到那時,恐怕瀋陽和錦州就已經落入中國人之手,不要忘了我們此戰的目的。”龜田狠狠地說道。
“我不認爲經過苦戰後的一個師團,對於改變遼東戰場的局勢,會有什麼決定性作用。再說,按照現在的局勢,我們能否拿下新義州、丹東都成問題,更遑論什麼支援遼瀋戰場了。”石田寸步不讓。
“你看看你,還想一個帝人嗎?膽小鬼,我真替你臉紅。”憤怒的龜田少將開始進行人身攻擊。
“龜田閣下,我要求你必須立即向我道歉,否則……”
“混蛋!”青木重誠中將憤怒的把手邊的杯子扔在地上“大敵當前,你們還有閒心在這裡胡說八道。尾崎君,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青木轉向尾崎義春中將。
“這……”尾崎身爲敗軍之將,此刻着實難以開口。
“尾崎君,不要有顧慮,但說無妨!”青木知道尾崎義春中將絕非浪得虛名之輩,再說勝敗乃兵家常事。
“我贊同石田大佐的意見!”尾崎義春中將果斷的說道。
尾崎義春的話音未落,村山一男大佐猛地站起來,“我反對撤退。”說話的時候輕蔑的眼光像刀子一樣掃向尾崎義春。“大日本帝國的勇士無所畏懼。即便粉身碎骨也應當向前。我們的進攻就是對遼瀋戰場的最大貢獻。只要我們進攻得手,與來自吉林的關東軍一同進攻丹東,遼瀋戰場乃至整個滿洲的態勢都會發生有利於我們改變。到那時,我們同來自國內和中國南方戰場的援兵一道,就可以徹底解決所謂的華僑軍隊問題。”
青木重誠中將明白,現在撤退或許是保全第20師團最好的時機,但是此刻也是進攻新義州最好的時機。一旦得手,就是建功立業的最好時機。如果說服從是軍人的天職,那麼冒險就是軍人的天性。自從日俄戰爭開始,冒險或者說投機就已經深深紮根在帝國勇士心中,成爲某種傳統。不知死活的鬼子,放棄了生存的最後機會,斷然向新義州發起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