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土匪窩裡的女賊
金銀寨裡的桂花樹上的花枝只結了花骨朵兒,未開。
現在是八月中旬。
那些開放了的桂花樹在山坡上。
才過了一日,雲岫憑着她那一套“花拳繡腿”征服了寨中的男兒們。原是柯虎存心要替嬌滴滴的“月娘”報仇,把“老惡婦”鴉黃和她的病兒子“雲岫”關進了小柴房,他又想着正好寨子中的青瓜蛋子們可以戲耍那殃雞子一番,於是將雲岫從小柴房放了出來作那些半大男兒的陪練,未嘗想過,這個看起來瘦弱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一般的“男子”竟胡亂出了幾拳將寨子中的好些男兒撂倒了。
有張有弛的度,沒傷人,可精進那羣還未長成的背靠大山坐吃山空的“酒囊飯袋”的功夫。
再然後,雲岫自由了,領了金銀寨一把手柯虎的令,當陪練的木偶人,當然不是站着讓別人打。
將一早上的時間交付給了寨子裡的青瓜蛋子。
現下閒了,面對漫山遍野的金秋之桂。
雲岫躺在半坡的晨露已去的草地上,四面空曠,正好曬太陽,也正好免了那些偷藏着監視她的人靠近。
柯虎縮了脖子,想要開口回答,不曾想,千言萬語化作了對着瀟挽嗝出的一口酒氣。
“他的腳肯定是在倒了餿泔水的酸菜罈子裡悶了好幾年的。”蒙絡用嘴吹氣,將額前的碎髮吹起了,“不過他在睡夢中還在撓他的腳板,鴉黃拿了我的癢癢針做了一件大好事。”
女人就是事多?
幸而嘴沒被那些人的臭汗衫給塞住,雲岫壓着嗓子,操着一口正宗的沙城話答:“在下姓張名東林,沙城澤河縣人。”
下一秒,漢子被另一隻手拎住了後衣襟。
雲岫饒有興味地緊盯着林子裡,柯虎那雙大腳在葉驚闌身邊立了許久……
瀟挽自顧自地說着話:“葉驚闌怎會被那羣沒腦子的綁回來,能被綁回來的,除了我這樣自願的之外都是沒腦子的。”
葉驚闌“噗嗤”一笑,就那幾個小毛孩子能鬆了她的渾身骨頭?
他聽見了林子裡輕輕的腳步聲,那些人聽不到什麼實質性的東西,自然放鬆警惕。
一眼看穿了他的僞裝?
施着銀珠的紅色裙襬微動。
“天色正好,可飲一杯無?”和煦暖風送來了輕柔的聲音。
其實不然,瀟挽只是不喜歡長得美的女子罷了,女子長得美容易勾了男人的魂兒,教他們昏頭。並且,她從緒風那裡套來的消息是前些日子他爲了葉驚闌離開了江楓城,而蘇翊正在去往江楓城的路上,如果葉驚闌爲了蘇翊這個活醫仙,還有近日回江楓城的燕南渝,追到了這裡,想順道踩了這個土匪窩……這個猜測不無可能。
這個小姑奶奶可不好惹,想當初她打官道上過,一路追了過來,殺上了山頭,逼得他們這羣吃肉的狼硬生生地改成了吃素。
“是是是,姑奶奶教訓的是。”柯虎垂着頭,紅透了的臉上掛着幾分笑意,不知是因酒中的藥生了幻覺還是被瀟挽的話給逗樂了。
賊拉喜歡紅色的芙蓉娘娘。葉驚闌勾了勾脣角。
“……”葉驚闌在這時候體會到了啞巴吃了黃連的滋味,他喬裝打扮時順手點了些黑斑,怎得就成了“這般姿色”?
瀟挽語不驚人死不休,她再瞥一眼,冷哼一聲,“江楓城裡一抓一大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醜女人到處是。”
而不遠處,被茂密枝椏遮掩住的一個常青藤編成的吊牀輕搖。
“嗯?”鼻息裡夾雜着她的疑問。
瀟挽也瞧上了他,稍一偏頭,睨着柯虎,“就這般姿色也能迷的你走不動腿?”
感覺到雲岫的身子顫了一顫,瀟挽笑若銀鈴輕響。
雲岫掀了掀眼皮,揚起一笑,“不如去臨春那處找找?”
“還要在這待幾日?等到我把金葉子拿了便走?如何搗毀這個破寨子?”蒙絡一抹臉上的黑灰,仿若去貼過鍋底的臉露出了白皙,她已有些不耐煩了,再這麼下去,自己真就成了一個燒火丫鬟了,“我昨夜悄悄把柯虎的老虎皮蓋着的椅子下的機關破壞了。”
不過摸着摸着,似乎不大對勁。
“還是我自己再找找。”蒙絡蹦跳着走遠了。
柯虎仰頭,“咕嚕咕嚕”地灌了半壇進肚子。
他提着一口氣,自詡爲沉着冷靜的他第一次被一個粗獷的漢子定住了腦袋,下了狠手。
“……”瀟挽一時語塞,想當初她就瞧上了這些人傻頭傻腦,功夫卻不算差,等到訓成之後可以充作緒風的手下,但是老天爺好像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這些人不開口則罷,一開口準是暴露了自己的腦袋不靈光。
瀟挽一指挑起了雲岫的下巴,語氣有些失望:“你姓誰名誰,報上來。”
柯虎厚實的大掌觸到了他的臉頰,放柔了聲音,“月娘,這裡風大,跟我回屋去說。”
她大膽地猜測着兩個男人之間不可描述的二三事。
她嘆息道:“難道我多想了,你不是大理寺卿葉驚闌?鎮南王世子都回了江楓城,葉驚闌怎能不到呢?”
他的衣裳是素淨的水藍,柔軟,寬鬆。
清脆的鈴鐺聲響。
可是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葉驚闌會扮上弱女子……
“下面什麼也沒有。”她嘆了口氣。
揉着腰身的葉驚闌眼睜睜地看着那些人綁了雲岫,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偶爾給生活找點樂子,甚好。
“我怕了,現在渾身骨頭都鬆了,再捱上柯大俠一拳,我恐怕只能和閻王爺聊聊天,喝一杯燒酒了。”她忽地應了他剛纔的話。
雲岫心一緊,這女子還熟悉這些……
雲岫拔了一根嫩草叼在嘴裡,吮吸着清甜,她沉吟半晌,說道:“或許,你可以求求月娘施展美人計,爲你的金葉子獻身於柯虎,你便知曉臨春住在何處了。”
而葉驚闌的拳已攥緊。
剛撿了湯碗走了兩步的蒙絡轉過身來,拉下臉,“那人的住處我都沒尋見。”
沒想到伸出一隻手來,搶過了他的酒罈子,“月娘,我們從不用杯子喝酒,像你手中這種杯子,舔一口便沒了,女人,就是事多。”
她蹲下身來。
以指腹勾勒着雲岫的下頜線。
橫在地上被粗繩縛住了手腳的雲岫的眼睛上被蒙了黑布條,這是因了瀟挽的要求。
而臨春只能被這霸道的小姑奶奶給擠到了寨子邊緣,這也是蒙絡到處找不到臨春的緣由。
要是這吊牀上的女子是葉驚闌的心上人,摔斷了腰更好。
“殃雞子一隻,姑奶奶喜歡的話,我晚些派人綁了送你房中去。”
雲岫捧着已經空了的湯藥碗,平靜地說:“你怎不去他臥房翻找翻找?”
他手中把着的琉璃杯在葉片中透過的斑駁陽光映襯下呈現淺淺的金色與碧色交織。
“按理說,金銀寨中的屋子以圓形建成,將那幾個土匪頭子的住處拱在了中間,我都找出了那麼一圈了,愣是沒找到這人。今日清晨我特地蹲在了那附近,直至現在,我還沒見過他。”
桂花林裡窸窸窣窣的風和輕輕柔柔的嗓音都像是勾魂的無形鎖鏈,一下又一下地往雲岫的心把子上丟。
事實上,瀟挽的屋子本是鷹鉤鼻子臨春的。
他拍拍酒罈子,沒回頭,朗聲問道:“英雄們可想共飲三兩杯淡酒?”
見雲岫將湯藥碗隨意地擱在一旁,又躺下後,她只得擺擺手說:“罷了罷了,我先回去了,晚些時候再去探探那個布袋子放到哪裡了。”
“我這不怕你着涼了?”柯虎喝了摻了藥的酒,雙頰緋紅,打了個酒嗝,腳步變得虛浮,眼前瀰漫開了薄霧,手卻在不住地在葉驚闌的臉上摸索,自脣角推到了鼻尖,再往上移動,“月娘,隨我回屋。”
這女子……
前幾月在樹上掉落酒杯的葉知蕪又出現了,不過是換了個身份,成了雲岫這個殃雞子想要行不苟之事未成的月娘。
雲岫一笑,柯大俠,倒是喊得順口,她凝集內力以一線傳音,“知蕪姑娘,你可以同你的柯大俠共飲三杯,五杯,十杯,甚至無數壇。”
瀟挽使勁扇着風,“吃了熊心豹子膽?”
葉驚闌用餘光打量着這個周身匪氣的女子,這些人跟着一個女賊轉了性?還接濟上了山下的窮人?
柯虎從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變成了任人揉圓捏扁的小奶貓,可惜這隻奶貓的臉酡紅,似才從酒罈子裡爬出來的。
肥厚的雙脣上的顏色鮮豔欲滴……
“不過啊,我剛來時,看着山坡上躺的那斯文男子長得不差。”瀟挽轉瞬之間好似衝着葉驚闌眨了眨眼。
要是那病秧子男子是葉驚闌,那給一個下馬威也不差,和她搶人,得掂量掂量江楓城如今是誰的地盤。
莫笑他人慘,興許悲劇就會出現在自己身上。雲岫算是體會到了葉驚闌適才的難捱。
葉驚闌覺着自己快要忍不住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拳已捏起,不得不揍。
“風裡的酸味久久散不開。”那人也是傳音而來。
她也不知道待幾日。
滿臉黑色鬚髮的漢子漸漸地俯首。
雖說柯虎等人搞不明白瀟挽意欲何爲,但只需要記住一點,姑奶奶說對,就是對,姑奶奶說不對,就一定不對。
她的手不住在鼻尖處扇着,想要將昨夜嗅到的臭靴子裡的味兒給扇沒,奈何那股鑽進鼻腔自五臟六腑過了一道的腳丫子味太難忘了,她甚至有些反胃。
葉驚闌想要別過臉去,但這人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另一隻手貼上了他的耳垂,輕攏慢捻抹復挑,比彈琵琶的女子還要熟練的手法。
瀟挽的小扇子從廣袖之中滑出,探出手點在了雲岫的眉心,“你真不是?”
葉驚闌揉了揉摔痛了的腰,蹙額。
這狼吞虎嚥的能品出個什麼來……
蹲在一旁數螞蟻的小土匪扭過頭,咧開嘴:“姑奶奶,就兩票。”
銀鈴鐺輕響。
滿山坡的桂花香還是沒能沖淡她的腦中的腳臭。
那人能小酌幾杯時,證明心情不錯。
“在外面聽着鼾聲如雷。”蒙絡雙手托腮,目光放空,腳尖碾着柔軟的草尖子,低聲說着,“從窗戶外邊吹了迷香,推開門的那一瞬給我薰得……”
“快答。”瀟挽不耐煩地踹了柯虎一腳。
“姑奶奶才走幾日,你的膽子便已肥成了這樣?”她丟開了柯虎的後衣襟。
“張家大官人,你是怕了柯大俠嗎?所以不敢來見我。”
上面那人氣定神閒地躺着。
另一個和他一塊兒數螞蟻盯人的高大漢子一拍他腦袋,大聲嚷道:“姑奶奶,這小子騙你呢,我們真就幹了這一票,還有兩票只劫了財。晚些留點給兄弟們,就給山下那些窮老頭送去。”
雲岫沒應聲。
“……”
其實也不算是憑一身武功把他們殺的丟盔棄甲,只是她最初裝了柔弱無害的小女子,任由他們拐上山來,在他們的飯菜中下了藥,最後提着他的大刀壓在了他的脖子上,把曾經威風凜凜的“黑龍寨”的牌子摘了,換上了什麼“金銀寨”。
他腦子已是不夠用,但他還記得要隱瞞事實,磕磕巴巴地答道:“我們就……就幹了一票。”
葉驚闌斂起笑意,捏着手中的琉璃杯沉默了。
“成。”瀟挽擡起手,刀光一閃,割斷了系在樹幹上的吊牀繩子,任葉驚闌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早些綁了送來。”
“風大?”葉驚闌故作不懂,“柯大俠說笑了,小女子的身子還沒有弱到這等風勁一吹便倒的地步。”
瀟挽的屋子裡。
“噢……”瀟挽往身後的小木椅上一倒,“我還以爲那羣沒腦子的撿了個寶貝疙瘩回來。”
自稱是燒火丫鬟的蒙絡端來了早先溫好的湯藥予她,雖說這寨子中全是土匪,但對他們有用的人還是會留她一命的。
“姑娘,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沙城,張東林。”
瀟挽冷笑着,“當真不改?”
“不改,姓名由父母相授,在下無權更改。”
她推開了窗,衝着外邊喊道:“神捕大人,快些來認了你的同袍。”
(本章完)